長槍飛挑,利箭怒射,一個接一個戰士倒在血泊中。反抗越來越弱,數百上千的騎兵在開始在村落中放縱著他們的殺意。往日安寧平靜的谷地,如今變成了人間地獄。跟隨王韶一起攻打托碩的黨令征部世代居住的山谷,如今正被前來復仇的大軍隆隆碾過。
帳篷被挑起,將躲在里面的老弱暴露出來,奔馳的騎兵把熊熊燃燒的火炬丟向倒塌下來的帳幕,連著人群一起焚燒。火焰中的慘叫和悲鳴,只引來了殺戮者們更狂縱的行動,被血腥刺激了頭腦的騎兵,把每一個逃出火海的幸存者又用長槍挑了回去。
“第三家了。”
董裕高居馬上,立于谷口。眼望著谷內一道道騰起的濃煙。臉上是得意的微笑,麾下軍隊在谷中獸性毫不在意,而是更增添了他復仇的快感。
在他左右,上千名騎兵分作數隊,堵在谷口處,不讓任何一人逃脫。在另一側的谷口,同樣有著一支隊伍在阻截逃敵。
一支騎兵得意洋洋的往谷口行來。
跟在董裕身后的一個親隨湊上前來,提醒著董裕,“確臧多吉回來了。”
“掣逋。”確臧多吉叫著董裕在吐蕃王廷中的官名,他的馬背上打橫架著一個搶來的女子,脖子上掛著十幾條金銀珠串,馬鞍后還捆著兩匹絹綢。到了董裕的馬前,他大笑著:“青渭這里的部落,真是一個比一個殷實。俺家里遠遠比不上他們。”
“多吉,今次你可是豐收啊。”董裕如今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他毫不客氣的探手抓著頭發把那蕃女從馬背上揪起,貪婪的打量了一番她的容貌,然后笑道:“這個還不錯。”
確臧多吉臉色變了一變,這個俘虜可是他辛辛苦苦搶了來的,正想帶回帳中好好享受一番。他想拒絕,卻見董裕已經冷下了臉,他立刻換上笑臉,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回頭就送到掣逋帳里去。”
調轉馬頭,確臧多吉恨恨地向谷外去了。親隨沖著確臧多吉的背影吐了口口水,“掣逋,看多吉那小子不情愿的樣子,好像被割了肉一樣。今次若不是掣逋領頭,他們哪有這么好的收成?現在好處都給他們拿了,讓他們留一份,竟然還敢推三阻四。”
“現在還用得到他們。”董裕冷冷的盯了確臧多吉的背影一眼,“一切等到收兵后再說。……吳征,瞎藥什么時候會過來?”
被喚作吳征的親隨立刻回道:“小的已經派了得力人手去催他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回來……不過瞎藥已經做到他事前答應的了,俞龍珂到現在也沒敢出頭。”
“俞龍珂已經老了,只是條連看家守院都快做不到的老狗,沒膽子出門來咬人。瞎藥壓住他不是他的本事。再派人去跟瞎藥說,讓他對納芝臨占快點動手。”
這幾日董裕率領的聯軍這兩日沿著渭水河谷一直向東,離著古渭寨越來越近,已經深入了青唐部的地盤。
為了防著俞龍珂突襲,董裕不得不把他所親領的三千本部分成了三部輪班護衛著自己。連著從木征手上借來的六百精銳一起,每一刻都要留著一千多人在身邊。
為了自家的安全起見,董裕也只能任由星羅結和其他幾個部族在前面大肆搶掠,分去了近五成的戰利品。
不過現在董裕見著俞龍珂一點反應都沒有,已經逐漸放下心來。他瞧不起俞龍珂這樣的人,在他看來,青唐部的族長看似手上勢力過人,能號令整個古渭州,但真的把刀子逼到他的面前,他腿腳就軟了。這樣的廢物,如何敢擋在自己的面前。
看來聽著結吳叱臘的話并沒有錯,木征不敢做的事,他董裕也許能在這里做一做。
撥轉馬頭,董裕向東面望了過去,“打前鋒的贊及應該已經到了古渭寨了吧!”
結吳叱臘的聲音在董裕身后響起:“古渭寨可動不得!”
“師尊。”董裕連忙下馬回頭,向結吳叱臘行禮。
結吳叱臘還穿著他那身骯臟的僧袍,他來到董裕身邊,著意提醒著:“董裕,古渭寨可千萬動不得。”
不過不用結吳叱臘這個老和尚提醒,董裕也知道古渭寨不能輕動。被滅掉親附的蕃部,宋人只是丟了臉面,還不一定會輕易起兵,但若是古渭寨被攻打,宋人卻肯定會忍不住。
對于董裕來說,只要滅掉七家與他有怨的部族,他丟掉的面子掙回來了,過去的損失也搶回來了。一切都得到彌補,也就可以打道回府去了,再引來宋人的怒火只會給自己添麻煩。
‘還是得把瞎藥叫出來。’董裕想著,‘只要瞎藥出兵了,日后如果宋人還是要報復回來,就能讓離古渭最近的他去應付。”
掀開帳幕的門簾,初升的陽光從對面兩峰之間照了過來,正正照在韓岡的臉上。清晨時便已經熾烈起來的陽光刺痛了他困頓的睡眼,不過山谷中清爽的空氣,終于讓韓岡精神為之一震。
辛苦奔波了一夜后,小睡了兩個時辰,韓岡卻并沒有神清氣爽的感覺。住在因為點著羊油燈而變得烏煙瘴氣的帳篷中,他被一陣陣說不上來卻又直透囟門的怪異氣味,熏得頭昏眼花。
帳篷不知多少年沒有清洗過,里面到處都是厚厚的油垢,韓岡一輩子都沒住過這樣腌臜的地方。即便是韓家最窮的時候,家里也是打掃得很干凈。幸好他隨身帶了自用的毯子,韓岡才可以稍稍安心的裹著睡上一覺。
從帳篷中走出來,周圍已經是一片人聲。帳篷所在小村的青唐部的子民,已經早早的離開了自家的帳篷。有的下田去做活,有的則在村中打理著馬和羊。而在小村北面大約兩里多的地方,還能看到一個由黃土夯筑而成的小小城寨,那便是俞龍珂所居住的青唐城。
是的,昨夜韓岡并沒有住進青唐城內去,而是在城外蕃落的帳篷中住了一夜。雖然追出城來的俞龍珂好說歹說,但韓岡卻堅持如此。
這是韓岡在表明自己的態度,也是為了向俞龍珂證明他昨夜的辭行不是裝模作樣。不過本質上,韓岡還是在表演,如果這樣就能讓俞龍珂屈服,他不介意再在骯臟的帳篷里睡上兩天。
韓岡步出帳,在他借住的帳篷外,已經有一個全副介胄的蕃人將領在等著他,而旁邊則是王舜臣在守著。看到韓岡出帳,蕃將連忙上前,他指著南面,那是青唐城的反方向,“韓官人,我家族長現在就在前面等著,還請官人過去一會。”
‘俞龍珂這是要出兵了?’韓岡笑了一下。
當然,韓岡知道俞龍珂即便是同意出兵,他所顧忌的還是自己背后的王韶,作出決斷也是因為青唐部的利益,自己昨夜的說詞僅僅是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而且韓岡還知道,俞龍珂絕不會與董裕硬拼。他不會為外人去拼死拼活,俞龍珂只會為自己和青唐部的利益行動,最有可能的,就是等七部被打散,他再作為救世主出來拯救危局。
不過這對王韶應該足夠了。董裕賊心不死,為了復仇領軍攻打青渭,七部猝不及防,損失慘重。王韶因此大怒,便又派了親信聯絡了青唐部,點起大軍將董裕擊敗。一整套戲的劇本韓岡現在都能幫王韶寫了出來,呈到天子御前,又是王韶的一份功勞。
蕃將轉達的邀請,韓岡沒有立刻答應,卻道:“且等我梳洗一番。”
說完便又轉身進帳,而王舜臣便帶著兩名親隨捧著梳洗的用具跟了進來。
“俞龍珂終于要出兵了?”王舜臣在韓岡梳洗時,在旁邊說著,“他不管他的弟弟瞎藥了?”
“管他那么多!”韓岡拿手巾擦著臉,“俞龍珂都不在乎,我們何必替他擔心?青唐部從來都不是拓邊河湟的重點,瞎藥有本事上位就支持瞎藥,俞龍珂有本事保住位置就支持俞龍珂。不干涉其族中內政,誰上臺還不都得老老實實做人。就如現在,俞龍珂再怎么為自家算計,最后還是得動上一動。”
“好了。”漱過口,韓岡整了整衣服,沖王舜臣一笑,“就讓我們去跟俞族長匯合,且看看他怎么解決打過來的董裕。”
王韶和高遵裕已經登上了古渭寨的城頭。遠遠望著一里多外,一隊耀武揚威來回奔馳的吐蕃騎兵,兩人面色深沉如水。才一夜功夫,董裕的先鋒已經殺到了古渭寨邊。而這時候,離著古渭寨最近的納芝臨占部都還沒有撤退過來。至于其他幾個部落,情況究竟如何,已經不用再去想了。
“子純……不用再去青唐部走一趟?”高遵裕問著王韶,情況比他想像得還要糟,高遵裕不得不期盼著援軍快點到來。
“不用擔心……韓玉昆從來都能給人驚喜,從無一次例外。”王韶與其說是對韓岡的信任,不如說是自己心中的期盼。他現在已經后悔,早知昨天就堅持連夜去找俞龍珂說話了。可現在已不是出城的時候,作為古渭寨內地位最高的官員,他的輕舉妄動,會引起寨內守軍的動搖,“玉昆肯定能說服俞龍珂,到時就是我們來反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