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續祿去尋張玉伯,就吃了閉門羹,連人都沒有見到,就給衙門外的老吏轟趕出來,憤然而走。
但這事沒完,天一亮,江寧城里主要的十幾家大米行、米鋪,都以盤點倉儲為名、閉門歇業,獄島那邊也封倉鎖河。
剩下的那些小米行沒有東陽鄉黨的背景,在顧天橋都給府尹大人扣押的情況,倒不敢頂風作浪,閉門歇業,但存糧有限,又沒有進購的渠道,撐不住半天,存糧就統統售罄。
米行有糧,米價再高,形勢還不至于混亂;米行存糧售罄、斷了糧源,市井街巷就難免恐慌起來。唯能叫人稍心安的,也就是城里所設的數十處粥場還沒有停,但何時會停,誰都說不好——有人默默忍受,有人不肯坐以侍斃,要是沒有米糧輸運進來,江寧就會成為死城——到午后,四城九門就開始出現逃難的人潮。
為避免引起大規模的騷亂,不得已,日頭剛斜,就提前開始今天的凈街,淮東兵馬大隊的甲卒從四城軍營魚貫而出,控制主要街口,限制市民隨意流動。
甲卒上街之后,江寧城內剛起苗頭的騷亂也就暫時控制下來,但這一切都是暫時的,更大的騷亂隱藏在靜寂之中。
情勢劍拔弩張,張玉伯、藩季良等人在府衙內,心里并不輕松,不要說外面人的心態,便是有些老吏也怕跟著張玉伯得罪淮東,差不多有近半人數到午后就托病離開府衙,再也不肯露面。
張玉伯動怒,要帶著人手直接抄林續祿的貸棧,那些留下來的老吏,包括藩季良在內,都一齊將張玉伯強拖住。
顧天橋還是駭猴的雞,身為林庭立嫡長子、林縛族兄的林續祿,即使在淮東兵馬控制江寧城之前,在江寧也是一個大人物。
林續祿凌晨過來撈人時,幾乎叫藩季良懷疑趙舒翰猜錯了林縛的意圖,還是張玉伯脾氣硬,將林續祿直接攔在門外,給他吃了個閉門羹,但沒想林續祿天一亮就給他們下這樣的狠手。
城里要是真出現大規模的騷亂,林縛可以堂而皇之將張玉伯從權知府尹的位子趕下去。
“是不是到陳園走一趟,這情勢拖下去,對淮東畢竟也不利啊?”藩季良在公案前踱著步,出聲詢問坐在公案之后、臉容肅穆的張玉伯。
張玉伯緩慢的搖頭,說道:“米行今日歇業盤倉,但過了今日,明日再如此,囤積之意彰然也,當以國法治之……”
“好,有國法當依,有亂事當除,有張大人在,江寧往后當可大治!”
藩季良諤然回首,只見沈戎陪著海陵王走進來,趙舒翰跟在后面朝他們擠眼睛。
海陵王經太后議許參政,出入衙堂可以不稟而入。
不用趙舒翰提醒,藩季良也曉得海陵王與沈戎這時候過來,多半是唯恐亂子鬧得不夠大,但當下他也只能跟張玉伯到堂下來迎來:“下官見過王爺、沈大人……”迎海陵王到堂上而坐。
“此間事,太后已知,特命本王過來問一問,”元鑒海當仁不讓的坐公案之后的主位,說道,“奸商當道,國法難容,有人傳是彭城公在背后替這些奸商撐腰,但本王絕不相信彭城公會惘顧國法、容奸商亂世,是不是請彭城公過來商議此事以求個妥善解決之策?”
“好,當依王爺所令,下官就遣人去請彭城公過來。”張玉伯一口答應道。
藩季良暗自心焦:海陵王與沈戎過來,明擺著不安好心。
林縛藏在幕后,這事情還有個緩和的余地;要是林縛親自出來,事情再擅僵,那就沒有緩和的余地了。要是林縛不出面,他們還能派衙役去強請?
林縛能舉薦張玉伯,但當真要將張玉伯趕下臺去,海陵王跟沈戎能阻擋嗎?
衙堂里的老吏里,也有看不慣東陽鄉黨如此囂張的;聽著張玉伯有令,便有兩人站出來,趕往陳園去請彭城郡公出面。
張玉伯坐在堂上,與海陵王、沈戎、趙舒翰議論治市之難,藩季良忐忑不安的坐在那里,就擔心林縛臭著臉走進來或許根本就不露面。
這邊等了片刻,就通報彭城郡公的車駕已到衙堂外,藩季良心里稍稍松懈。未等這邊起身相迎,林縛與林夢得、高宗庭便走將進來,看向元鑒海,說道:“這事都驚動太后、王爺,也太不像話了……”
“也今時江寧城百萬余口,糧斷一日,餓殍逾千,”張玉伯請林縛到堂上而坐,不卑不亢的說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勞煩彭城公出面……”
“亂世當用重典,商賈亂世,彭城郡令當如何處之?”元鑒海看向林縛,言辭尖銳的說道。
“有法當依,江寧城事,有張大人主政,我怎么能亂言?”林縛輕輕的將元鑒海指來的矛頭撥掉,說道,“一切都還要聽張大人拿主意,我等過來只能做個參謀……”他也不到公案前的主位與元鑒海并坐,而是在公案左側坐下。
元鑒海給倒打了一棍,林縛在案側而坐,他也就不能喧賓奪主的坐在公案之后,臉色僵硬的站在起來,將公案主位還給張玉伯。
“有彭城公此言,那一切都好辦,”張玉伯也不管林縛與元鑒海的言語交鋒,坐回公案之后,從案頭抽出一份名錄,說道,“此時江寧有頭面的糧商,我這便召他們到衙堂來問話……”
彭城公與海陵王都沒有異議,下面的衙役膽子也就壯一些,分頭去請人。
陸陸續續的,林續祿、孫文炳、葉楷、肖密、陳/元亮之子陳橋等人都給請過來,便是顧天橋也從獄里給帶上大堂來。
藩季良到江寧給陳西言擔任幕僚,雖然時間不算長,但對東陽鄉黨的了解還是極為深刻的。
葉家、肖家,以往在江寧經營紙業、典當行,但在河口鎮迅速崛起為江寧四大米市之一而東陽一系又控制津海糧道之后,他們也就都跟著經營米糧。
孫文炳主要是替淮東經營集云社,但孫家洗脫罪名之后,原西河會以及孫家在江寧也有些產業保存下來。孫家以及原西河會勢力所屬,都還有些人在打理這些產業。
陳/元亮在青州戰后就杳無音信,基本上也確定死于亂世之中,但陳家在江寧的產業不弱。陳橋是陳/元亮的次子,也是陳家保存下來的唯獨一支。青州戰敗之后,林顧恩怨便了,陳家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給視為東陽一系。
貨棧、商鋪,族人合伙經營在當世已是常見。經營米業,收谷而樁,動用的資本都格外的龐大,也唯有聚集龐大的資本,才能牟得足夠的厚利。親族合股或向鄉人借貨,已是普遍,像陳橋、林續祿、顧天橋等人站在堂前,但背后通過血緣、姻親、鄉黨以及已成稚形的商業資本聯結起來的勢力,要比想象中龐大得多。
這些勢力歸根結底都會推到彭城郡公林縛頭上——林續祿是林縛的族兄,又是林庭立的長子,顧天橋是林縛正室顧君薰的族兄,孫文炳本身就是淮東所屬,其妹又是林縛的妾室,葉、肖、陳三家,又與顧、林兩族有姻親之近。
林夢得看著堂前所立,都是熟悉的面孔。
孫文炳是給拉來充數的,不要說林續祿本身就是林族的核心人物,以往淮東維持津海糧道、經營淮東錢莊,葉、肖、陳等家都是出過力的,淮東這邊還真不能過河拆橋,還真要張玉伯這樣的人站出來替淮東唱白臉。
林縛、海陵王在此,林續祿等人不得不出面,但面對張玉伯的質詢,他們也有應對之言。
“大人所言,某等草民不敢不從,今日盤倉,明日即恢復戰前之價售糧。售罄為止,某等也就不再做這受累、兩頭添堵的行當……”肖密說道。
江寧城當前,就是將流民疏散出去,僅城坊戶也有六十余萬口人,保證基本生存,每月至少也要輸入二十萬石米糧才夠,要維持基本的運轉,更是要此數的數倍之巨。
在戰前,顧陳葉肖等家的存糧,即使在城內的沒來得及轉移出去,也都給叛軍掠奪給燒毀,此時米行所售之糧,都戰后從城外運進來的。
就算當前將城里所有米行的存糧都抄沒,也不會有幾萬石。
張玉伯氣得額頭青筋暴起。
“爾等不思為朝廷效力,反而事事要挾朝廷,”沈戎搶著厲聲喝斥,“就以爾等前罪,依國法治之,皆斬無赦……”
“吾若有罪,請以國法治之!”顧天橋剛解下枷栲,手腕、脖子上都是血痕,聽著沈戎厲聲喝斥,當即硬著頭皮反駁,坐了一天的大牢,非但沒有屈服,但頭皮更硬。
“放肆!”林縛拍案而起,盯著顧天橋,呵斥道,“國法是爾等妄議的。”將顧天橋喝退,林縛鐵青著臉坐下來,側頭問張玉伯,“張大人,你熟悉律制,當以何法懲之,不要顧我的顏面!”
明面上是喝斥顧天橋妄議國法,沈戎臉上卻燙,林縛這句話差不多是直接扇在他的臉上。
真正熟悉律制的是趙舒翰,他在旁代張玉伯答道:“串通而抬市價者,以杖笞刑:初犯三十杖,許用銅贖;初誡而不改,五十杖不許贖;屢教而不改,以盜竊罪論,徙!”他也是搶著說,要是張玉伯臭脾氣上來,說一句“亂世當用重典”,這場面就難以控制了。
沈戎臉色難看,換作別人,說一句“亂世用重典、斬就斬了”,卻不能用在東陽鄉黨的頭上。要真依律制,不要說用三五十斤銅贖罪了,改成同等重的金子,堂下這些人都不會眨眼。
“受誡而無悔,言語無狀,笞三十,不許贖!”張玉伯要殺雞駭猴,當即坐在公案書判狀并用印,召來衙役,“將案犯顧天橋拖出去,笞三十鞭,以儆效尤……”
左右衙役就有數人搶走,將顧天橋拖出去用刑。
三十鞭鞭鞭見血,顧天橋傷痕累累的給拖進來,林縛才鐵青著臉說道:“刑也用過,是不是可叫家人延用醫藥,莫要殞了性命?”
笞刑過后,按制許家人領回,張玉伯還真不能要了顧天橋的性命,那樣只會與事無益。
“事情未竟,天橋還撐得住。”顧天橋不顧背上鞭傷,堅持要留下來。
“這些年未見,你的脾氣倒變得又臭又硬,這血淋淋的留在堂上,成什么體統?”林縛呵斥著,又吩咐隨行扈衛將顧天橋攙下去用藥,不要說背上的鞭傷了,大寒天赤身在堂上時間一長也會凍出毛病來。
這邊將顧天橋拖下去用藥,林縛問張玉伯,說道:“這今后不管誰違法亂紀,我都請求張大人鐵面無私,以法刑治之。不過刑也用過了,這事情似乎沒法解決,王爺、張大人、沈大人,有什么善策?”
沈戎與元鑒海陰晴不定,雖說顧天橋挨了三十鞭子,但于事無補。肖密將話都摞在那里,東陽鄉黨明天會讓城里的米行敞開來供應,但敞開來也就幾萬石米糧,根本就解決不了城里百余萬口人之饑。
以傳統的律制已經無法制約東陽鄉黨,他們不哄抬物價,不囤積,只是甩手不干這行當了,能奈何之?又不能強拿官府跟朝廷的名義壓他們。
“城內百萬余口吃食,不能沒有維系,舊制不成,應立新制……”張玉伯說道。
“這新制應該怎么立?”林縛應了一聲,問道,“我也有些困頓了,或許王爺回宮里請太后擬著旨以為新制……”
律令為制,皇上擬旨詔令可為制。太后擬旨要算家法,但當世皇室家法跟國法不分,太后擬旨也勉強能算為制。但是東陽鄉黨今日停業,可以收回官府許其經商的告帖,也沒有強令別人行商的道理。
元鑒海僵在那里,他雖貴為海陵王,但處理這種具體實務,倒沒有什么經驗。在東陽鄉黨面前,又擺不起王爺的威風來。
“市糧關乎百萬生計,我等與堂下諸人都責無旁貸,”林夢得坐在林縛側首,沉默了半天,這時候插話道,“依下官拙見,所立新制,暫行于江寧,可許堂下諸人一起議論。所謂新制,也是權誼之對策,大家一起商議,總能找到共識。這新制立了之后,大家也都有依照。總不能大家鬧翻之后拍屁股走人,真就不理會城里百余萬口的死活吧?”
沈戎蹙著眉頭,沒有說什么,總覺得事情不合宜。
要是眾人聚起商議對策,也沒有什么,要是議論新制再請旨詔行,這性質就有些不一樣的——林續祿、孫文炳等人跟淮東有密切的關系,林縛也許能輕易的舉薦他們為官,但他們此時是商賈身份。商賈雖非賤民,但干政總受限制,何況議制又是國政之根本,怎么能讓商賈之人摻和進去?
“王爺以為如何?”林縛問道。
元鑒海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說道:“林夢得所言倒合本王心意,”看向張玉伯,說道,“張大人,我看這事就這么辦,兩天之內,你們議定新制將折子遞進宮來……”他只是在享受發布號令的快感,沒有想過里面有什么區別。
張玉伯想著林縛所言“大公”與“大私”的話,知道事情這么做很不合規矩,但只能妥善解決這事,解決百萬民眾的吃食,也就顧不得合不合規矩。
林縛看向林續祿他們,問道:“你們覺得呢?”
林續祿地位雖重,但以往還不能直接站出來干涉政事,只能在幕后與他人一起幫林縛、幫他父親謀劃,這口子一開,倒是有了“直接參政”的名義。再者林夢得此時說話,必是林縛的意思,哪能不允?
“那便如此,我等也不愿看到江寧滿城生靈涂炭。”林續祿說道。
林縛點點頭,說道:“兩天時間太久了,民心難安,我看你們今夜便留在此間,”站起來,看向張玉伯,說道,“還有,以后府衙有什么難決之事,也可以循此例,不要動不動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
“遇事不決、問策鄉老”,倒不是什么新鮮事,但這不是必要的程序。
當世府縣長官的權限極重,即使遇事無制可依及舊例可循時,依舊能任心獨斷。真要照林縛這句話執行下去,府縣長官就沒法獨裁專斷了。
趙舒翰心頭暗想:難不成林縛欲動國體?
趙舒翰的心思藏在心頭,林縛發號司令,威勢比海陵王要重,張玉伯、藩季良等人也都應許。
林縛讓林夢得留下來,他與高宗庭先回去。
這寒夜出來,也怕驚憂民眾,林縛倒未乘馬,與高宗庭同乘馬車而歸。
在馬車上,高宗庭小翼問道:“大人欲革根本?”
看高宗庭小心翼翼的樣子,林縛心想自己要說一個“是”,大概高宗庭會說出一萬個理由來勸阻自己,搖了搖頭道:“山河破碎如此,哪里再經得起大的動蕩?續祿他或許不愿離開江寧,但薦他在江寧為官,顏面上太難看,總得找個借口叫他有機會參政,也算是安慰……”
傳統的力量是那樣的龐大,林縛還不想自己去碰個頭破血流,有些事眼下只有去開些口子,而不是徹底的封閉起來——那樣等及各方面的條件都成熟了,才能少些阻力,少些變革的血腥。
高宗庭有時候也猜不透林縛心里在想什么,但這事走到這一步,只能加強淮東及東陽鄉黨對江寧的控制力,倒是不壞。當然,東陽鄉黨在牟利上,必然也要讓出一些利益,以求平衡。
想到這里,高宗庭笑了笑,說道:“張玉伯笞顧天橋的消息,明天大概就會傳得沸沸揚揚……”
“這點障眼法,瞞不過那幾個老狐貍,但只要能稍安人心,也就可以了。”林縛笑道。
車窗掀開著,以便能看到街邊的情形,路過秀白樓,里間燈火稀落,但窗口倒也有三五人影走動,高宗庭望去說道:“倒不曉得何時,江寧城才能恢復舊時繁華?”
“何生來這樣的感慨?”林縛笑問道,“宗庭困守皇城時,聽說秀白樓的陳青青也避難其間,如今曾老公爺過世了,但陳青青倒也沒有跟元錦秋……”
“大人這是對先者不敬啊!”高宗庭笑道。
林縛搖頭而笑,說道:“曾老公爺生前瀟灑不羈,當不會怪我言語不敬。曾老公爺與陳青青是紅塵相知,當不會望她繼續淪落紅塵。宗庭沒臉皮自己去問,蘇湄過些天會來江寧。江山易改、紅顏易逝,可不要辜負了……”
高宗庭閉口不言,但他從林縛的話里聽出另一層氣概來,心想林縛要實施他那些叫人看不透的想法,必需要走出最后一步才成。
林縛回陳園,趕著宋佳從萬壽宮過來相會,一夜奮作,次日睡到日上三竿。
江寧城里傳遍顧天橋給鞭笞之事,林夢得也堪堪在日隅之時趕過來,一宿未睡,滿臉疲憊,對才進公廳處理事務的林縛說道:“商議出來的新制,其實也是市買舊法。入城之糧,府衙設專司按比例以官價進行贖買納入府倉以為賑濟之糧……”
“江寧府衙哪里籌得出贖買銀錢來,該不會又在打淮東錢莊的主意?”宋浮在旁問道。
“除此策外,還有別的辦法不成?”林夢得笑道,“以江寧市厘為典,由錢莊那邊先拿出一百萬兩銀來應急,折子擬好了,就等著張玉伯遞進善后堂……”
元鑒海、沈戎、黃錦年等人在政事堂合議諸多善后之策,林縛這邊便將政事堂稱為“善后堂”。
永興帝時,厘金市稅給納入內府征管范圍之內,江寧丁口百萬,厘金市稅的收入甚至不下于田賦丁稅。將這塊割出來,張玉伯不會心痛,本來也就不是江寧府所轄。但比起尋常的田賦丁稅,林縛更想控制的是跟工商稅性質相當的厘金市稅。
林夢得又坐下來細細解釋雙方一夜達成的協議:所謂官價即是成本價,江寧府衙按成本價可贖買的比例為入境總量的三成。贖買的這部分糧食,半數用于粥場賑濟,半數以平價投市,以仰糧價,但江寧府衙則不再限對米行限價。
高宗庭點點頭,說道:“只要能熬過春荒,就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了!”
一百兩銀平價能購一百萬石糧,淮東那邊放開糧禁,這就能滿足江寧城丁戶的保命缺口。通過稅賦征上來永遠只是一部分,特別是淮東,這些年來稅賦征收比例實際是持續下降的,農戶手里的余糧相對充足。以往淮東嚴格控制米糧出境,這就使得淮東境內的存糧,要比外界想象的要多。眼下,淮東要將江南之地都融為自家地盤,對江寧等地就沒有糧禁之說。
淮東以前控制的區域,還是小了些,淮東要控制地區,實際增加了一倍還多。包括江寧在內,江南八府都缺糧,不過最難熬的還是春荒。
閩東地區每年能長兩季稻,眼前閩東剛經歷戰事,生產恢復需要一段時間,熬過春荒,淮東往閩東投入的米糧就會大降,浙東以及浙東的動蕩,都會安定下來,江寧外圍及池州、徽州,也能恢復部分生產。
林縛蹙起眉頭,說道:“城里的丁口也是太多了些,可以用募耕的方式,疏散一部分,緩解一下壓力。總不能時時刻刻都要往江寧投銀子而無收益……”
江寧這座超級大城的產生,有多種因素,商品經濟發展,在各種作坊、工場為業的作坊工數量大增還是其次,更主要的因素還是官員以及周邊地區的富戶士紳高度集中居住在江寧城里。
官紳的家眷人數還算少的,附屬、服務于官紳的仆役、侍從群體就額外的龐大。
秦城伯當年從江寧離任,從江寧臨時雇傭的仆役不算,隨秦城北遷的家奴、扈兵及家眷,就多達數千人。
永興帝在江寧登基之后,皇城內侍以及宮女的數量就急遽增加到近四千人,連同他們的家屬,已經抵得上一座大城了。
也是永興帝在江寧登基,官員數量再度膨脹,對仆從的需求,倒也消化了江寧長久以來頭痛的流民問題。
將這部分人疏導出去,就能減少將來對官僚集團的供給;反過來說也一樣,減少對官僚集團的供給,也必然要將這部分疏導出去,才不至于形成江寧城新的隱患跟不安定因素——同樣能節約大量的資源用于戰事。
閩東戰事結束,但因戰亂以及隨奢家內遷,閩東人口流失嚴重。情況最好的泉州府,丁口也只有戰前半數。
“淮東軍一再擴編,工輜營的規模則急劇縮小,也需要馬上進行大規模擴充……”林縛將他的想法說起來。
林夢得倒無疑問,宋浮說道:“江寧城里有數十萬流民,多是周邊諸縣受戰事摧殘而避入江寧的佃戶、小農,可以從他們當中募耕兵、輜兵,遷往閩東等地結軍寨而居;待周邊諸縣恢復農事而有佃戶空缺,可再引導城內市井貧民填入——要是募城坊戶為兵卒,作戰實在不成。”
林縛從江寧城募輜兵,就想單純當作農耕兵團使用,將來不打算大規模的補為戰卒,也是想迅速緩解江寧人口的壓力,但依林夢得之策,也沒有什么不妥,畢竟將數十萬流民立即遣返歸鄉,相當一部分人也會面臨生計問題。
思慮片刻,林縛說道:“孫敬堂那邊一時不能脫身來江寧,你們合計一下,遷多少戶是我們能夠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