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村渡方向,負責先攻的為登海鎮師第三旅梁壽所部。
由于西岸灘頭給我軍先渡兵卒占據,陣地擴大有三百余步縱深,東岸河沿弩臺上的床弩、蝎子弩等戰械皆使用不上。
散彈雖說在四百米外還有相當不錯的殺傷力,但散彈射擊到四百米外,錐形彈幕展開的范圍,會對西岸的己方將卒造成嚴重的誤傷,也給禁止不用。在韓村渡東岸兩翼的火炮陣地,戰前就部署的八十門輕重火炮,此時交替的呈斜角往敵沖鋒陣列噴射實心炮彈。
炮口噴射出奇艷的焰光,炮彈掠過鳳河,掠過給夜色掩閉的低空,尖銳的呼嘯著,從側前翼撕開敵沖鋒陣列……
佟化成在登州,只看到淮東炮擊登州水師的戰船以及登州城寨的城墻、箭樓等建筑物,并沒有親眼觀察到淮東軍在野戰中對沖鋒陣列進行炮擊的情狀。
而在戰前,先進入鳳河東岸的重炮所進行的試射,實際是西岸給北燕兵馬控制之下,無法派斥候過深的滲入,只能用拋射實心彈的方式來估算西岸的距離,以確定射程的參照物。而實際在沒有遮攔的平原地區,面對敵軍沖刺而來的人馬,在開花彈能投入實用之前,低平角度發射炮彈的射殺力,要遠比拋射為高。
奔趹的馬蹄聲在耳畔有如狂暴的驟雨,馬蹄扒開的泥土打在臉上,生生作痛。佟化成隨左翼鋒隊前突,以披甲輕騎為主,齊胸橫刺的刀身,閃耀著河水一樣的粼光。
聲音響到極點,似乎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但呼嘯的炮彈又是那么的明顯——擦著身子而過,給灼熱的風燎了一下,佟化成驚悸的扭頭往側后看去,就見從余側往里,一茲溜的倒下七八騎……
佟化成駭然失色,輕撥馬頭,離開沖鋒陣列,斜馳到側翼的一座高地上,勒住韁繩往斜后方看去,就見剛才給淮東火炮覆蓋的戰場上,少說有近百騎或死或殘的給擊墜下馬,失去戰力。
佟化成抓著韁繩的手微微顫抖,雖說炮擊的間隙時間不短,足以叫騎兵沖鋒到淮東軍的戰線近前,以近身搏殺躲過淮東軍的第二次炮擊,但第一撥沖刺的騎兵陣列,一次性就給淮東軍的火炮從左右側前翼射殺了近十分之一的人馬,這樣的殺傷力也未必太過驚人!
事實上,佟化成在戰前就提醒那赫烏孤派出騎隊沖鋒時,以分散的陣列起步進兵,沖刺到敵陣近前方可聚攏以增強沖擊力,目的就是要防備淮東火炮對密集陣列的殺傷力,臨到戰時,還是輕估了七八十門火炮齊射的威力……
換在白晝,給一次炮擊覆蓋就造成這么大的傷亡,會嚴重影響到其他將卒沖擊敵陣的決心,只是夜色將更多的血腥掩蓋住,從炮擊覆蓋區域沖鋒而過的騎兵們,并沒有認真的觀察身后的傷亡,以脫弦怒箭之勢,又似狂濤怒浪一般,兇狠的往進入鳳河西岸的淮東軍陣列撲打過去,頓時間刀與盾、箭與槍、血與肉在迸擊、在怒吼,雖不斷有人墜馬仆,但敵我雙方則熱血沸騰起來,陷入不死不休的血戰之中……
北燕兵馬在戰前對此戰的殘酷性早有預料,也知道唯有以血跟肉鑄就的戰陣,才可能擋住淮東軍西進的步伐。
沒等第一拔騎兵分出勝利;燕軍以三編隊一千八百余騎組成的第二撥沖鋒陣列就揚塵而來;那些個隱約可見的冷色鎧甲、锃亮的刀刃以及發亮眼睛及微微張口的牙,浮在夜色里就像細微可見的浪花。
佟化成給扈騎從馬背上拖下來,死死的按在地上,聽著炮彈在頭頂的呼嘯之聲搜魂奪魁,抬頭但見那呼嘯而來的實心彈,以銳不可擋的勢頭,洞穿一具具血肉之軀。
佟化成眼睜睜的看著一枚炮彈從沖鋒陣列的左前角射擊,從右后角射出,以不可抵擋之威勢,將一顆巨木打得迸裂,中間少說有十三四具血肉之軀給這枚炮彈洞射;有時明明看見那些炮彈擊了地,卻跟著了魔似的二次彈起,繼續在陣列之中橫沖直撞。
也幸虧在離河岸兩三里的沖刺戰場上,整個前突的騎陣相對分散,而且有相當數量的炮彈射擊角度也談不上十分的理想:或高、掠空而過;或低、提前擊地,也沒有形成的跳彈。但就是如此,在給淮東火炮覆蓋的戰場上,給擊墜下馬或死或殘的人馬又增加了一百四五十騎……
夜,有利有弊;佟化成這時候不得不感激夜色的好處。
已經從淮東火炮覆蓋區域沖鋒而過來的騎兵,多半看不見留在身后夜色里那么的慘重傷亡,他們貼近淮東軍進入西岸的灘頭陣地,趁著淮東軍在西岸的陣地也不防備,在近距離里,一次次的提起馬速,以絕死的姿態,沖擊淮東軍的西岸臨時防線。
燕胡一個個以武勇著名的騎將們,以馬槊、騎槍為兵刃,左右撥打揮舞,重逾數百斤的鑄鐵盾車、刺矛車在他們面前也輕易給撥倒,甚至給撥得翻滾。這些個無懼生死的燕胡武將,面對淮東軍刺殺的槍矛,即使身體給刺出十數血洞,猶不忘在臨死之時往前沖突,欲給后來者的殺出更大的缺口,嘶吼聲巨如驚雷……
淮東軍的步旅雖以防守嚴密著稱,但子夜后才進入西岸的臨時戰線,終究是談不上守備嚴密,而胡騎不顧傷亡,在近距離里拼命的催激馬速,亡命的沖刺,還是給進入西岸的淮東軍造成強大的壓力跟傷亡。
胡騎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沖透淮東軍在西岸的防陣,摧毀棧橋,再圍殲在西岸的淮東軍將卒,然后退卻,等待淮東軍第二次筑橋渡河……
北燕就是打算以這種純粹的以血肉交換血肉的血腥之戰,來達到削弱淮東軍西進銳氣,達到保全燕京城、保全國族、挽回國運的目的。
燕胡騎兵的戰術也極簡單粗暴,由于從側翼攻擊會受到東岸火炮與重弩的威脅,只能選擇從正面以最簡單的鑿擊戰術,一次接一次的沖擊淮東軍在西岸的防線。
淮東軍在西岸的防線縱深不足三百步寬,雖說抵抗也是異常的頑強,戰線有矛與弩、有戰車的封鎖,但也經不住胡騎一次又一次玩命一般的鑿擊,燕胡不計傷亡的前突,也叫淮東軍將卒在鐵蹄之下或死或亡,甚至有許多傷卒來不及往兩翼撤出,就看著防線給胡騎鑿穿,叫棧橋暴露在胡騎的鐵蹄之下……
燕胡騎兵將事先準備好的一捆捆浸了油脂的柴草,從馬背上卸下來,丟到棧橋的橋頭,引火點燃,使得鳳河兩岸的光線更加的明亮。然而在下一刻,暴露在的火光之中,不是燕兵想象的浮舟棧橋,而是三座黑色的鐵梁橋。
鐵梁橋由一截截箱籠式的橋身構成,橫臥在鳳河之上,橋下以架橋車為臨時支撐,屹立在湍流之中。這時才有人稍稍明白過來,為何入夜前看到淮東軍有幾輛壕橋車看上去車輪格外的高大?原來是要推入河心當成橋樁使用。
燕胡將卒一時無法想象這三座鐵梁橋是如何建成,但橋身主要以工字型或尺型鐵梁構成——那些個拿著巨斧準備劈斫鐵索的燕胡力士,看著火光映照出來的那一根根粗大的鐵梁,能斫斷鐵索的巨斧再是鋒利,也無法在短時間里以笨拙的劈斫方式將鐵梁縱橫交錯的橋身摧毀……
鐵梁橋無法縱火摧毀,更不畏刀斧劈斫,燕騎見橋不能毀,欲搶渡進擊東岸,沖殺淮東軍在東岸的本陣,然而他們這時要面對的是淮東軍部署在河岸上八門火炮的散彈封鎖。
鉛丸擊打在鐵梁上,發現金屬轟鳴之響,然而更多的鉛丸無情的破甲鉆進肉體,在肉體里翻滾,將血肉之軀破開一個個糜爛的大洞。
實心彈還是線性射殺,炮彈角度偏離的可能性也是很高,散彈在近距離內則是直接覆蓋一個面,將敵騎成片的射殺在地。西岸給鑿穿防線的淮東軍,并沒有潰散,而是在敵騎的瘋狂沖擊之前,有意的往兩翼退縮,以削減防線所承受的巨大壓力,減少不必要的傷亡,這時又不失時機的從兩翼反攻過來……
這樣的戰術,登海鎮師已經反復演練過十數趟,抓住敵騎給散彈成片射殺打蒙的時機,一舉從側翼將千余敵騎截斷分割……
面對西岸的殺戮,燕騎兵軍沒有退卻,第三撥騎兵又以飛快的速度從火炮覆蓋區域穿過,殺上來。面對燕胡騎兵如此激烈的沖擊,陳漬不得不提前將第二旅派往西岸,使傷亡極大的第三旅提前往兩翼分散……
相比韓村渡戰場的血腥搏殺,其他三處搶渡的戰事之激烈要緩和得多。這些渡河點,為避免進入西岸的將卒防線給鑿穿殺潰,壓力大到一定程度,便會用戰弩封鎖防線,助西岸的兵馬則從浮舟橋撤回,給敵騎有沖到近前縱火燒毀浮舟棧橋的機會。
浮舟棧橋一旦著火,或鐵索給巨斧斫斷,敵騎也就迅速馳離河岸,不給淮東火炮更多射殺的機會,戰事便中斷一段時間,給雙方以休整的機會。
唯有韓村渡戰場的血腥搏殺,激烈得超乎雙方主將的事先預判。
鐵梁橋的存在,使得淮東軍從韓村渡進入西岸的步伐不用因為敵騎的沖鋒而中斷;而敵騎沖鋒的間隙,則更是淮東軍整飭、加強西線防線的良機。
只是敵軍也認識到不能將進入韓村渡西岸的淮東軍打潰掉,不能阻止進入韓村渡西岸的淮東軍繼續往縱深擴展,最終他們在鳳河西岸的防線都將不復存在,而從鳳河往西一直到燕京城下,他們都將沒有一處比鳳河更具優勢的地形來阻礙淮東軍西進,也就意味著北燕的帝都在他們面前無法保全……
胡燕將帥也是打瘋了一般,狂躁而暴怒的不斷韓村渡戰場填補精銳戰力,不計傷亡的要用血肉之軀擋住淮東軍西進的步伐。
韓村渡的戰事進行到次日午后也沒有停息的跡象,高宗庭、楊一航、宋時行等人,不得不臨時決定,從韓采芝、胡喬冠所部各調一個精銳旅來加強韓村渡方向的戰線,同時命令韓采芝、胡喬冠從兩翼也以堅定的勢態,往鳳河西岸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