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臣

第98章 鄂東防線

林縛自然不能等到淮東主力在江州完成聚集后再渡江攻打鄂東地區,不然,他憑什么說服胡文穆將手里的兵力都投入北岸去防守荊州?

為防止胡文穆守荊州的決心動搖,八月上旬,林縛就親率長山軍第三鎮師在靖海第三水營的掩護下,在蘄春南面強行登岸,聯合鄧愈所率的池州軍,總兵力多達六萬眾,進逼蘄春城。

面對如此大軍而來,敵將陳韓三沒有堅守突出在外的蘄春城,而是在接戰之前,果斷率部從蘄春城撤出,往西北行百余里,退守蘄春西北的鳳山、九蓮河等寨;而與此同時,新附漢軍孫季常率步騎一萬五千余兵馬進駐漢津城東北的黃陂;隨州大將鐘嶸率一萬精銳進入黃陂與鳳山之間的鐵門山。

從漢津(今武漢漢口)到蘄春城,整個鄂東地區是荊襄地區的側翼,這個側翼庇護隨州縱深及漢水東岸不受攻擊。北燕聯合奢、羅兩家,要想在拿下南陽之后一鼓作氣進襲荊州,這個側翼必然不能叫淮東軍打破。

不過,這個側翼防線的臨江直線寬度有兩百五十余里。

無論是奢文莊還是葉濟羅榮,還是負責守護側翼的陳韓三、楊雄等將,心里都十分的清楚:封鎖漢水已經是他們的極限,再沒有多余的能力去封鎖揚子江,也就無法阻止淮東水營進入從漢津到蘄春的江段。

一旦叫淮東軍主力在江州聚集完成,聯合池州軍渡江而來,他們僅依靠五六萬兵馬,是根本無法守住從漢津到蘄春這么寬的沿江防線。

就算要勉強去取鄂東的沿江城池,也只會叫淮東抓住各個擊破的機會,逐一將蘄春、黃州、黃陂、漢津、浠水、團風等城攻陷。

放棄突出于鄂東地區東南的蘄春,甚至放棄臨江的黃州、浠水、團鳳、巴河等城,往西北插軍山、旗山、鳳山等方向縱深大踏步的撤出近百里,就能使整個鄂東側翼的防線脫離淮東水營的攻擊范圍,防線的寬度也從之前兩百五十余里銳減到一百五十里不到。

防線越短,也說意味著兵力越聚集,防御力越強,防線越難叫淮東軍撕破。

另外,放棄蘄春、黃州,往西北內陸撤退百余里,可以依賴淮山南麓余脈鳳山、插軍山、旗山等山勢連綿、渾然相接的險峻地形可守,可以有效的限制淮東軍迂回穿插,而在他們背后,是隨州縱深腹地,援軍隨時通過鳳山、插軍山、旗山以及漢水等通道過來,沒有給淮東軍包圍孤立的危險。

陳韓三在撤出之前,縱火燒毀蘄春城,不過陳韓三也沒有能力將蘄春燒得一木不存、一瓦不存。蘄春城整理之后,還能勉強使用。

池州軍、淮東軍在蘄春東西依城駐營,林縛的行轅還在設于蘄春殘城里。

除了林縛、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在蘄春之外,張佐武、顧浩坐船渡江來,及時從南陽脫身的岳冷秋,也從壽州南下趕來跟林縛會面,僅比張佐武、顧浩他們提前三天與池州軍鄧愈、岳峙等將會合,此時也在蘄春城里。

地圖懸掛在北面的墻壁上,地圖所標繪的是荊襄地區的地理形勢,丘山溪流城寨坡林,都不分巨細的標繪出來——岳冷秋熟知軍政,也領軍作戰好些年,當然能明白到淮東為這幅繪出這般精細的地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在地圖上,奢、羅兩家投附北燕后沿淮東西南麓余脈山系所構建的防線,準確無比的標注出來,形成一道遮閉漢水東岸的巨大障礙。

隨著孫季常、鐘嶸率部進入,在這條依山川之險構筑、總長約一百六十里的防線上,北燕投入的兵馬總數已經高達六萬之眾。

南陽也許已經給攻陷了,即使沒有給攻陷,也支撐不了幾天,如何在北燕主力兵馬越過漢水南下之前,撕開這條防線,岳冷秋也深感束手無策。

淮東軍的戰力,岳冷秋并不懷疑,但淮東軍再強悍,要撕開敵軍在鄂東依山川之險構筑的防線,也要需要時間。

上饒戰事,林縛親率淮東軍主力凌厲無比的撕開奢家在上饒的防線,一舉鼎定江西的戰局,雖說整個上饒戰事的高潮期很短,也是十幾天時間就將上饒防線撕了稀巴爛,但在此之前,淮東軍為此準備了大約有半年時間,差不多將近兩百萬石的物資送到衢州前線去。

淮東軍的強悍,名將悍卒僅僅是表面,半年時間里兩百萬石物資的投送能力才是淮東真正強大的地方。

淮東軍在上饒戰事期間,雖然只動用了十萬戰卒,也許岳冷秋治軍的能力比不上林縛,也許叫他率十萬兵打不穿上饒防線,但是要有兩百萬石物資堆到前線也足以叫岳冷秋有相當的余地組織起二十萬兵馬來,用二十萬兵馬軟打硬磨、總能打穿上饒防線。

只是樞密院為即將到來的荊襄會戰,準備很不充分。

不要說池州軍還沒有從樅陽慘敗里恢復士氣,淮東軍諸多主力部隊,也是從贛州、袁州、撫州匆匆趕來,有大半兵馬都還沒有來得及渡過江來。

而為上饒戰事,樞密院投入太多的資源,之后為安定江西的局面,非但無所收,還為賑災救荒、派遣官吏等事,投入近兩百萬兩銀子。雖說戶部的今年歲入要比去年好許多,但新增的歲入,也叫江西完全消耗掉了。

還有什么銀子投來打荊襄會戰?

要是南陽的殘局能拖上一年半載,哪怕是等秋熟過去,江寧的財政情況都要比現在好許多。

也正是如此,岳冷秋也更能明白北燕為何如此急迫南下。

淮東控制下的江寧,歲入增漲能力太快了。

永興帝棄江寧,使奢家不廢一兵一卒就拿下江寧城。雖說后期奢家給打退,但江寧及池、徽等府都受到嚴重的摧殘。

按照常理來說,江寧沒有三五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恢復元氣;誰能想到僅僅過去一年,戶部的歲入就恢復到江寧戰事之前的水平。

如今,戶部每個月僅撥給淮東軍的軍資就高達四十萬兩銀,北燕要是不能在短時間里,使淮東控制的核心地區變得戰區,戶部拔給淮東軍的軍資會在兩三年間會再度急劇上升。

淮東軍在三年后僅從戶部能得到的軍資達到每年一千萬兩銀的高度,岳冷秋也不會覺得奇怪。

在收復贛、閩兩郡后,包括廣南、湘潭在內,也相繼表示臣服,江寧實際控制的丁口新增將近一千萬之眾,包括之前兩浙、江東等地,江寧實際控制的丁口,約在兩千五百萬到三千萬之間。這個數字,還沒有將兩川、荊湖包括在內。

真到這一步,岳冷秋相信南北對峙的局勢將會變得有利南方,離林縛離大軍北伐也將不遠了。

北燕要想避免這一情況的產生,最好的辦法就是占領荊襄,從揚子江上游威脅江寧,迫使淮東將大量的資源及兵力投在西線;繼續將淮東等地變成戰區。

除崇川五縣為林縛的封地外,揚子江北岸的海陵、淮安、維揚、東陽四府,每年向江寧所貢獻的賦稅,絲毫不弱于太湖沿岸諸府。只要將江淮之前變成戰區,江寧的歲入將會因此大幅減少,戰爭潛力自然也會大幅削幅。

“岳大人,岳大人……”

林縛兩次輕呼,終叫岳冷秋回過神來。

“哦……”岳冷秋抬頭看向林縛,剛才走神,沒有將林縛的話聽在耳里,有些失態。

林縛倒也不怪罪岳冷秋,岳冷秋差點陷在南陽,好不容易趕在南陽給北燕合圍之前跑出來,心神不定也在所難免,說道:“敵軍在鄂東的防線,由于中間有插軍山、旗山等山體為天然障礙,其防御的重心實在兩頭,一頭集中在漢津(今武漢漢口)、黃陂、鐵門山一線,一頭集中旗山與鳳山之間的鳳山、九蓮河。攻陷鐵門山、鳳山,就能揮直入隨州腹地,進擊禮山、柴山,攻陷漢津、黃陂,就能奪下漢水汊口,進擊漢水東岸的腹地。要想撕開敵軍在鄂東的防線,本院以為,只能放過鐵門山之敵,兵分兩路進行鳳山與漢津、黃陂,岳大人督池州軍,以蘄春以根基,向西北進擊鳳山,而本院則率淮東軍主力,進擊漢津、黃陂……岳大人以為如何?”

雖說林縛以樞密使執掌天下軍政,但池州軍自成體系,兵分兩路打敵軍鄂東防線的兩頭,自然是合理可取的。

堂下鄧愈、岳峙等池州軍諸將,都是盼望岳冷秋能重歸軍中的,這時聽林縛許岳冷秋重新督掌池州軍,自然都是神色振奮。

岳冷秋心里苦澀,兵分兩路打鄂東防線兩頭,有那么好打嗎?

池州軍要進擊的鳳山、九蓮河,是峙守鳳山西南麓以及浠水河的要沖之地,陳韓三退守,其部有一萬三四千眾。按說池州軍三萬兵馬,在兵力上占據優勢。

但是沿浠水河而上,越往北地勢越險,到浠水河上游,就要面臨崇山峻嶺的阻攔,只能從正面進攻依險筑壘的鳳山、九蓮河兩寨。

鳳山、九蓮河兩寨依山險而筑,兩寨兩去不過五六里,依為犄角,雖說此時僅陳韓三一萬三四千兵馬守御,但其背后為隨州腹地,援兵可以隨時快速的進入鳳山。

隨著南陽的陷落,北燕只需要留陳芝虎部牽制淮西就可以,羅獻成所部兵馬可以迅速通過隨州腹地南下,補充到鄂東防線來。

跟袁州軍不同,袁州軍有大量的官員、將領是給脅裹投奢,在奢家敗出江西之后,這些人是渴望重歸江寧的,不僅周誠、韋忠等人公開支持投降,周知正等人更是早早就在暗中投靠淮東,淮東遂能一舉擊潰袁州軍,幾乎沒有為此付出什么傷亡去。但羅獻成所部都是流寇出身,他們這些年來盤踞隨州不接受招安,就是對江寧有著極深的戒心。

這個戒心不是羅獻成、鐘嶸等少數人,而隨州軍將領普遍不信任江寧,這時又投附北燕,特別是北燕在荊襄已經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隨州兵馬更會堅定的防守鄂東防線。

此時在鳳山、九蓮河的守兵只有陳韓三一部,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增到三萬、四萬,甚至更高;而去鳳山不足四十里的鐵門山,隨州兵馬大將鐘嶸率萬余精兵進取,他們沒有多余的兵馬去牽制鐵門山,池州軍拿什么去攻陷鳳山?

當然,岳冷秋不能怪林縛分配不公,淮東軍要對付的漢津、黃陂兩城相距十數里,此時就已經進駐楊雄、孫季常兩部近四萬敵兵。

此時淮東軍在蘄春附近集結的兵馬不過三萬水步軍,還不強攻漢津。雖說淮東最終能調集的兵力將高達八萬以上的水步軍,但同時隨著北燕拿下南陽城之后,后期進駐漢津、黃陂進行防守的敵軍也會急劇增加。

就算北燕最終拿出十二到十五萬步騎去打荊州,那在鄂東防線最多就能投入十五到十八萬兵馬。

雖說北燕在鄂東防線投入的兵力會以奢、羅兩家為主,兩家兵卒的戰力較弱,但他們勝在人多,又依山川之險而守,淮東與池州軍在兵力要處于劣弱,在短時間里拿什么去捅穿鄂東防線?拿什么去破壞北燕攻打荊州的計劃、解荊州之圍?

而一旦叫北燕先攻下荊州,北燕就能從漢水西岸抽出大量的兵馬補入鄂東,不要說捅穿鄂東防線,他們到時候將會被迫轉攻為守,守也將守得艱難。

在岳冷秋看來,眼下唯有寄望胡文穆在荊州能守住!荊襄戰事能拖上一年半載,情形就會變得有利于江寧——也許應該說是有利于淮東。有一年半載使江西形勢得到較好的恢復,才能更好的支持荊襄這邊的拉鋸住。

張佐武、顧浩不管實質上是不是人質的身份,他們在蘄春是代表潭州,自然有資格出席最高級別的軍事會議,沒想到林縛還是下定決心打荊襄會戰。

張佐武、顧浩之所以在此之前,認為林縛不可能打荊襄會戰,主要還是他們的視野窄,看不到荊襄會戰將影響到南北對峙的格局,影響到接下來天下戰局的主動權會落在南方還是北方;再一個,他們還不能清楚的看到林縛的雄心壯志。

岳冷秋與林縛打了這些年的交道,有些事情自然要比潭州諸人看得透徹,不過也正是他看得太清楚,才在之前錯誤的估計了林縛援南陽的決心。

要是能守住南陽,接下來的形勢必然有利于南方,至少在豫章與林縛相見時,岳冷秋并沒有懷疑林縛守援南陽的決心。

接下來形勢發展,雖然說明岳冷秋在豫章時判斷錯林縛守南陽的決心,但他此時猶相信林縛不會輕易放棄荊襄,最差也要會在荊襄地區與北燕拉鋸下去,除非林縛心里真的都沒有鯨吞天下的雄心。

一定叫北燕完全占領荊州,控制揚子江上游地區,從上游威脅江寧,整個形勢對淮東是極為不利的。

當然,岳冷秋從南陽逃出來之后,看到林縛如此干脆利落的放棄南陽,信心也沒有那么堅定,只要這時看到林縛率前部渡江在蘄春立足,才重新相信自己的判斷。

不管怎么說,池州軍是沒有退路的。

當然,此時到蘄春的,除了張佐武、顧浩、岳冷秋等人外,副相左承幕以及胡文穆之子胡文長也趕了過來。

南陽陷落之后,要是沒有淮東軍主力渡江進入鄂東地區,從漢水東岸牽制南下的北燕兵馬主力,僅憑荊湖軍自身的力量,是絕對沒的信心守住荊州的。

事實上,南陽的例子在前,荊湖諸人心里也深怕給淮東玩弄了,在沒有看到淮東正式渡江,投兵力投到北岸鄂東地區之前,荊湖諸人也不會完全將主力兵馬投入荊州進行防守。

左承幕一方面是代表朝廷過來勞軍,一方面左承幕從荊湖制置使出身副相,是荊湖一系在江寧的代表。荊州能不能守住,會不會給淮東借機削弱,關系到左承幕的切身利益,他不能坐視不管。

荊湖軍自然不會輕易放輕荊州,因為一旦放棄荊州退到南岸,僅有江夏半府之地及鄂州府可守,只會像池州軍逐步的淪為淮東軍的附庸,就會像岳冷秋那般給林縛玩弄于股掌之間差點陷在南陽逃不出命來。

當然,要是淮東軍沒有決心渡江北上參戰,荊湖軍迫于形勢,也只能暫時先放棄荊州。

除了先率虞文澄部渡江北上之外,在拿下蘄春殘城之后,林縛就下令江淮各府的物資直接以蘄春為中心進行集結,以實際行動來表明堅決進入鄂東、進擊荊襄的決心。

林縛也唯有如此,才能叫荊湖諸人放下心理包袱,集中力量守住荊州;同時也下令湘潭諸府將相援的物資以及兵馬通過水路直接前往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