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立所言也是事實,祁門與弋江隔著崇山峻嶺,道路不通,雖距弋江南陵縣近,但歷來都劃歸浮梁轄管。但是,道路不通,使得淮東在黟山以東的人馬難以大規模的翻山越嶺進入祁門,但絕不意味著小股人馬也無法穿過黟山北麓的深壑峻嶺。
鄧愈在浙南戰敗,猶能率千余殘部穿越黟山、懷玉山到江州以西投奔岳冷秋;山間山民藥農,也時常在爬山越嶺,行走于祁門、南陵之間——如今占據祁門、號稱贛東先遣軍的千余兵馬,自然也是淮東從黟山之間分散潛伏進來的。
如今給這千余人馬占據了祁門,淮東即越過黟山在西麓奪得立足點,要不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祁門奪回來,淮東必然能通過山間小徑,源源不斷的往祁門輸入更多的物資及人馬。
如今奢家在江西的統治是什么狀態,蘇庭瞻心里十分清楚。
不要說地方士紳心懷異志、不甘雌伏,不堪重負的民眾也是暴曬后的干柴,一點就著。閩東十年戰事,江西子弟喪生東閩者,近有十萬,這些子弟背后的家族,對奢家更是心懷仇恨。
贛南在去年給奢飛熊狠心犁過一遍,砍下的人頭積如小丘,但在入春之后,贛南的駐兵一減少,民亂又如燒不盡的野草,得春風就迅速復蘇起來,使得贛南龍南等縣又脫離奢家的掌握。
贛東先遣軍占據祁門才三天的工夫,消息已經傳開出去,彭澤、都昌、浮梁、涌山諸縣好些人蠢蠢欲動起來,仿佛即將爆發的火山。
蘇庭瞻在浮梁、田常在彭澤即使封鎖住前往祁門的主要隘道,但猶有民眾源源不斷翻山越嶺去投附,兩天之間,給巡山兵卒攔截下來的就將近百人,都是要去祁門投附、反抗奢家統治的民眾。
贛東先遣軍只要能從弋江獲得足夠的兵甲刀械,就能在祁門將更多的佃農、山民組織起來。兩天之前,明面上的贛東先遣軍或許還只有千余人,但不需要多久,贛東先遣軍就很可能迅速變成三千人、五千人、一萬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要想將這火頭撲滅,動作就一定要迅速、狠辣,但聚集在祁兵的千余人馬,當真就是淮東潛伏進贛東的全部伏兵?
擺在蘇庭瞻面前,是個兩難選擇:迅速進擊祁門,但可能會遭遇淮東更多潛伏兵馬的伏擊;拖延著下去,只能看著贛東先遣軍占據祁門,兵勢一日強過一日。
韓立見蘇庭瞻蹙緊眉頭,說道:“淮東即便派人手潛伏過來,也不過三五百人,再從地方誘騙些不知死活的山夫莽漢,勉勉強強的湊成鬼撈子先遣軍。即使有示弱誘我之心,能耐住性子藏下的伏兵也不會多。翻他一番,也就兩千能戰之兵,再多的話,焉能放過攻浮不攻?難不成大都督的餌中餌之計,能給他們輕易窺破?”
田為業心里有著給騙當誘餌的沮喪,再沒有當初給提拔為城慰的興奮,只能暗自饒幸撿回一條命來,看著韓立與蘇庭瞻就出不出兵一事爭執不下,忍不住開腔道:“或許待江州派更多援兵過來,再去打祁門不遲!”
蘇庭瞻可以頗同情田為業,換作別人給當餌誘敵,心情都不會好受,難為他這時還開腔獻計,只是再向江州或上饒救援的路子不通。
奢家在江西的兵馬集于上饒、江州,但如此在上饒、江州面臨的軍事壓力極大,在贛州、豫章這樣的要地,也只能保持最基本的防戍兵馬,哪里有能力抽出更多兵力進入贛東平亂?要是贛東先遣軍的目的就是在于吸引更多的兵力,從江州、上饒抽兵,不是叫淮東的計謀得逞?
“贛東先遣軍在祁門就千余兵馬,真要抽調上萬大軍圍過去強攻,這千余兵馬往黟山之間一躲,又能奈何之?”韓立大搖其頭,與蘇庭瞻說道,“這樣可好?你在浮梁坐鎮,我率部進去以試虛實——要是祁門的這支兵馬真是淮東的誘餌,我便退到璜田左近,等蘇將軍來救我!要是淮東潛進來的兵馬,能一口將我部囫圇的吃個干凈,那咱們干脆就認栽,蘇將軍你緊守住浮梁就是,我也不怨你!”
韓立所部兩千人馬,卻都是兵甲皆全的虎狼之師,又在江西境內作戰,除非潛進來的兵馬都是淮東精銳戰卒,而且兵力上超過一大截,不然想將有所防備的韓立所部兩千精銳一口吃下去,絕不可能。
蘇庭瞻思慮片刻,說道:“韓副將,你率部進去,在外圍盯住祁門城即可,斷不可輕易強攻之……”
贛東先遣軍通過黟山從弋江等地獲得兵甲刀弓容易,短時間里想將大量的糧草運過黟山卻難。祁門城里儲糧有限,只要韓立率部逼近祁門城,就能限制贛東先遣軍從城外搜集糧草,也能限制鄉野之民進入祁門城投附、壯大贛東先遣軍的兵勢。
只要韓立能在祁門城外穩定陣腳,就有可能將淮東潛伏在贛東群山之間的其他伏兵逼出來!
為迷惑奢家,在祁門還是只豎虞文澄的旗號,而胡喬中則身在浮梁城北的玳山之中,與虞文備在一起,隨時監視著浮梁城里的一舉一動。
眉月照在山嶺之間,左右草木都像浮在清澈的溪水里。
虞文備正陪胡喬中蹲在山脊上,遠眺浮梁城。遠處的浮梁城,在月下只能隱約看見淡淡的輪廓,靜伏在丘山之間。
吳敬澤手足并用的爬上來,嘴里習慣的銜著一根草,嚼著甜津津的滋味。
虞文備回頭,看是吳敬澤從后面爬上來,問道:“浮梁城那邊的消息探明了沒有?”
“浮梁城里是蘇庭瞻在主事,是他遣人強令韓立停下進兵的,據內線消息,韓立返回浮梁城,對蘇庭瞻沒有好臉色……”吳敬澤說道。
“真是可惜了,”虞文備輕嘆道,“蘇庭瞻此人不簡單啊!”
他們在璜田進入祁門的隘口藏下伏兵,就等奢家援兵倉促去搶攻祁門,半道打其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敵將韓立率部將進璜田之前,給蘇庭瞻硬是拖下來,叫他們的伏兵沒能發揮作用。
胡喬中一屁股坐山脊上,摸著幾天沒刮、都是胡渣子的下巴,說道:“奢家在東線喪命于淮東軍之手的將領不計其數,蘇庭瞻越活越有滋味,大人跟樞密院里的那幾位,對蘇庭瞻都頗為重視,怎么會是一個簡單的對手?”
“要是一步將浮梁城拿下來,也沒有這些麻煩了!”吳敬澤說道。
胡喬中搖頭說道:“浮梁事關贛東中樞,除非奢家真是大意疏忽,不然不會不重視浮梁。奢家在浮梁所部署的駐兵都是新卒,很有問題。我們能在贛東藏下伏兵,奢家未必不會行示弱誘敵之計——樞密院那邊要我們謹慎待之,特意強調沒有十全把握不可以強取浮梁城,是有道理的……”
虞文備點點頭,說道:“我們鉆在敵人腹中,要膽大妄為,也要謹慎小翼……”
照著原計劃,潘聞叔所部也將秘密進入浮梁,聯合起來有近四千兵力,說不定真會在城子嶺殘滅贛東敵兵大部之后,就去強攻浮梁城;還是胡喬中過來,更改了計劃,將主力伏兵繼續隱藏起來,只暴露虞文澄一部。
不然真撞上奢家部署在浮梁城里的六百精銳老卒,贛東先遣軍少說要磕掉大牙,才有可能脫身而走。不過再細想想,在城子嶺之戰后,奢家在彭澤的駐兵反應之快,也很叫人意料。
即使奢家在浮梁城里沒有其他部署,虞文備也沒有信心他們能在敵將韓立率部趕到之前將浮梁城攻下。
雖說他們聚集起來的兵馬倍于敵援,但虞文澄、虞文備、潘聞叔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四千兵馬,平日都散開贛東諸山之間躲藏,兵甲不全,訓練不足,之前也沒有聯兵作戰的經驗。即使先遣軍的骨干多為淮東老卒,但要與奢家兩千精銳戰卒在浮梁城下正面廝殺,勝負實難預料。
吳敬澤也是心急則亂,說道:“過了今天,蘇庭瞻所率的三千援軍,也將從昌河上來進入浮梁城,這接下來想要啃下浮梁,就更難了……”
蘇庭瞻已是奢家屈指可數的大將之一,他所率三千援軍,自然也是精銳。
如今浮梁城里,蘇庭瞻所部、韓立所部加上之前的守兵殘部,加起來有六千余眾,兵力已經占有優勢,吳敬澤擔心從此就失去各個擊破的良機。
胡喬中蹙著眉頭,說道:“我們急,奢家應該更急,他們能看著我們在祁門站穩腳?”
從祁門往浮梁、彭澤、涌山都有用兵通道,雖在黟山之中,但對奢家來說,也不容有失。
“對,蘇庭瞻將韓立拉回去,但遲早會讓他再打出來,”虞文備說道,“雖說不再有靠奇襲一下子將韓立所部兵馬吃掉的可能性,但從祁門到浮梁,有一百多里山路,給群山夾住,韓立率部進入祁門,我們就要發動民眾,斷其糧道!要叫他們曉得,贛東地區是江寧,而非他們奢家的!”
趙子曰的新作《三國之最風流》已出,新書雖瘦,但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