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江率部出城馳援烏山尖,秦子檀也冒險出城,在十數精銳哨探的護衛下,登上永嘉城東一座能看到烏山尖戰場的高嶺,以便能隨時觀察到烏山尖戰事的發展。
秦子檀沒有辦法勸溫庭瑞放棄烏山尖,永嘉守軍這段時間收縮防守憋屈得厲害,需要殘酷的野戰來進行發泄。不然士氣會受到嚴重的挫傷,很不利后期堅守城寨。
同樣的,秦子檀未嘗不渴望能在野戰中打擊一下淮東軍在浙南的進攻銳氣,為頹靡不振的浙南戰場扳回一些主動。另外保證天水寨與永嘉城之間的陸路通暢,也極為重要。
雙方在烏山尖西南麓甫接觸就進行如此殘酷的廝殺,這種架式,除了先一步擊潰對方之外,都沒有給自己留一條能從容退出戰場的后路。
眼前這一切都有些出乎秦子檀的意料。
安夏江極度渴望野戰的心思,秦子檀能理解,但沒有料到淮東軍的求戰意志會如此堅決。
在秦子檀看來,淮東軍在浙南戰場已經占據戰略上的優勢,更應該采取步步小心、層層推進的策略,這種不勝即慘敗的殘酷亂戰廝殺,應該是淮東軍極力避免的。
很快,左前方的塔子山山頭出現黑壓壓的淮東兵卒。
秦子檀痛苦的皺起眉頭,他這時候能明白淮東軍選擇的策略:淮東軍就要讓烏山尖變成屠殺戰場,想要將他們在永嘉的守軍都卷進去,利用兵力上的優勢,進行血肉屠殺、比拼消耗。
烏山尖是處于天水、永嘉及樂清三地之間的一座小山,從樂清城前往烏山尖的道路稍微遠一些,但也只有十八九里路而已,有利于雙方快速的往烏山尖戰場持續不斷的投入兵力。
淮東軍以往很少選擇正面戰場的絞殺戰,總是喜歡耐心的尋找對手的弱點,在關鍵時刻發出致命一擊,以致秦子檀對淮東軍這時候選擇比拼消耗的絞殺戰很不習慣。
片刻后,溫庭瑞派人潛來問策,要立即對烏山尖西南麓的絞殺戰場做出應對處置。
戰事如此激烈、殘酷,在分出勝負之前,想讓安夏江率部撤出戰場,已經不可能了。
當前的形勢很明顯,淮東軍不斷從樂清城里派遣步卒陸續進入并控制烏山尖附近區域,準備隨時將更多的兵力投入戰場。要是他們不做應對處置,即便安夏江能打贏初戰,最終也逃避不了在野戰中給淮東絕對優勢兵力殲滅的命運。要是他們從天水、永嘉抽兵進入烏山尖附近區域,戰事規模很可能隨時擴大并演變成全面的會戰。
相比較收縮防守的策略處處被動、易給淮東軍各個擊破,全面會戰也許更加有利。
但是在全面會戰中,以少擊多、打潰淮東軍的信心跟勝算到底有多少?
他們在永嘉江北岸的精銳太有限了,加上鄉兵,才七千余眾,即便立即從南岸的甌海抽兵渡岸來援,頂多能湊足萬人。
兵力雖然不足,但淮東軍更可能在虛張聲勢——他們在戰略占據這么大的優勢,完全沒有必要在倉促的會戰中一決勝負。
當溫庭瑞將決定權交到他手里,秦子檀卻遲疑不定,難下決心。
統兵將帥在稍縱即使的戰機面前,比起超越常人的謀算外,也許更需要的是決斷力。
沒有等秦子檀痛下決心,天水寨守將就替他做出決斷。
就在秦子檀遲疑不斷之時,北面嶺頭的望哨就觀察到天水寨擅自行動,有一支千余人的兵馬出寨西進,從東面接近烏山尖戰場。
很快,溫庭瑞親率兩千精銳出永嘉東城來與秦子檀匯合。
天水寨擅自行動,使得秦子檀、溫庭瑞別無選擇。投入烏山尖戰場的兵力太多,他們在永嘉損失不起兩千精銳,即使不進行會戰,也要出兵將投入烏山尖戰場的兵力接應出來。
樂清南城門之后的串樓高達六丈有余。
比起磚木結構的敵樓,全部用硬木建成的串樓,在結構上更堅固,至少能承受大型拋石弩連續四下重擊。故而在淮東控制區域的城池,為城中望哨及指揮戰事方便,棄用城樓,而在緊貼城門的地方建更高更堅固的串樓。
天清云遠,人站在串樓之上,能望見烏山尖戰場的外圍情形。
林縛只是站在串樓里觀看戰場情勢,從頭到尾都不干擾周同指揮整個戰事。除了協調外,有時候是更需要他人在樂清鼓舞士氣。
林縛本身是極不愿意進行“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絞殺戰,太殘酷,對淮東的兵力消耗也太大。但是留給他的時間太少,無法從容不迫的將淮東在浙南占據的優勢轉化為最終的勝利。
“督帥當年本有徹底擊敗奢家的機會,在虞萬杲攻陷建安之后,奢家幾乎失去進行持續作戰的縱深。也許只需再進行一次會戰,就能讓奢家萬劫不復,”高宗庭站在林縛的身側,回想起往事,說道,“陳塘驛之敗,使燕京驚慌失措,倉促接受奢家的議和,甚至在議和之前,就先下令減少對東閩軍的補給。最終失去一戰擊潰奢家的機會,令人扼腕。奢家這時候在東線已經沒有再奪得主動的可能,但是奢文莊這只惡狼,極善于隱忍,他顯然看到燕胡一旦突破河淮防線,將直接威脅淮東北線的可能——眼下浙閩叛軍將領急躁、急于求戰,也許就是打破戰事膠著、快速取得突破的良機!”
林縛點點頭,說道:“這邊越是堅決的投入兵力,他們反而會縮回去不敢會戰,能順利將已經進入烏山尖附近的這兩支浙閩軍精銳吃掉,接下來的戰事就會簡單許多,”又說道,“既然我有言在先,這次不干涉周同指揮作戰,就不能失言……耐心看著吧。”
胡致庸站在一旁笑了笑,淮東軍將來要開辟多個戰場,需要積極主動、能獨立思考、非木偶式的卓越將帥,也難為林縛身在樂清卻能克制住指手劃腳的沖動。
戰機稍縱即逝,林縛更鼓勵在戰場親自帶兵作戰的將領積極主動的去捕捉戰機。
既然先率部進入戰場的左光英毅然在前面展開會戰之勢,周同倒也沒有讓林縛失望,很快就與唐復觀等人商議做出決定,堅定的往烏山尖戰場投入更多的兵力,做出打會戰的勢頭,而不是讓戰機在遲疑、猶豫中喪失掉。
周同下令樂清灣北岸的崇城步營進行收縮,以便能隨時抽出兵力支援南線,而在南線,抽調一部分水營兵卒進入樂清城協助防守。除了一旅崇城步營甲卒留作必要的預備兵力外,周同將浙南軍主力悉數派出,去控制烏山尖周邊的地勢,確保已經裹入烏山尖戰場的浙閩軍撤不出去。
溫庭瑞親率精銳想要從淮東軍手里將塔子山搶下來。
塔子山是位于永嘉城與烏山尖烽火墩之間的一座矮山,很可惜在烏山尖會戰開始不久,塔子山就給浙南軍將蘇文繁率一營甲卒先一步占領。
溫庭瑞唯有攻下塔子山,才能在烏山尖戰場外圍有個依托,將安夏江所部以及后期擅自行動給裹入戰場的天水寨守軍一千精銳接應出來。
要是繞過塔子山,貿然東進,溫庭瑞率領兩千精銳,也很可能給卷入戰場里脫身不出來。要是四千精銳在烏山尖戰場給淮東軍殲滅,也就意味著永嘉形勢離徹底崩潰不遠,溫庭瑞不敢將身家性命都壓上冒這個險。
直到日頭西斜,溫庭瑞也沒能奪下塔子山。淮東軍倒是又在塔子山投入一營甲卒,更加堅決的永嘉城守軍封鎖在烏山尖戰場之外。
而在烏山尖戰場內部,安夏江率部暫時擺脫殘酷的廝殺,退后到烏山尖山上,以烽火墩戍臺為依托,稍作休息、整飭陣形。
午時安夏江率部千余人援烏山尖,而后又從天水寨有千余精銳來援,浙閩軍投入烏山尖戰場的總兵力有兩千兩百余人,但戰到此時還剩下六成稍多的兵馬,筋疲力盡的暫時撤到烏山尖稍作休整。
也恰恰是出城寨援烏山尖的這兩支浙閩軍都是百戰精銳,才能堅守到這時沒有崩潰掉。
烏山尖,烏山尖烽火墩戍臺僅是一座十五步見方、石土混筑的高臺,臨時駐入一都隊守卒已經是十分的擁擠,根本無法讓還剩余的一千四五百浙閩戰卒避入其中,只能依著戍臺、依著山勢結陣防守。
站在山頭戍臺上,能看到永嘉城、天水寨兩個方向,守軍都試圖出城寨接援,但進入烏山尖戰場及外圍的淮東軍密茬茬如新割的麥田。
除了控制外圍地勢、阻隔援軍的兵馬外,淮東軍在烏山尖周圍就投入六千人,將烏山尖烽火墩團團圍住,并利用兵力的優勢,從各個方向輪番發動攻擊。
安夏江所部堅持戰斗的時間太久,兵甲殘破,護盾數量嚴重不足,遮攔箭雨的能力下降,箭囊里的箭支也射盡。
相比較而言,淮東軍除了最初進么殘酷混戰的李白刀所部傷亡很大外,后續進入戰場的各部都是交替出戰。除了體力消耗有限外,后期甚至攜帶大量的飛矛盾車進入戰場,得用盾車、大盾克服地勢上的不利,將密集如暴雨的箭矢一批批的向浙閩軍覆蓋去。
夕陽從身后照來,而在東邊的天際一彎蒼白的月牙浮出海面。
這意味著安夏江率部趁夜突圍的最后一線機會也喪失,秦子檀心知烏山尖戰敗對浙南守軍實力以及士氣的打擊異常的嚴重,但不得不承認殘酷的現實就是如此。
雖說一次次的反攻、突圍,給淮東軍帶來不少的傷亡,但給圍在烏山尖的這支浙閩軍最終沒能突圍出去。
由于浙閩將領急于求戰,由接援戰變混亂變會戰的烏山尖戰事于三月九日凌晨徹底平息。此戰新浙南軍傷亡愈千,但取得殲滅浙閩軍精銳兩千余人、俘兩百人的戰績。
除傷亡較重的左光英所部撤回樂清城休整、從溫嶠抽調鄉勇進行兵力補充外,唐復觀率浙南軍主力控制烏山尖周圍地區,將兵馬一直推到永嘉江北岸江堤,徹底切斷永嘉城與天水寨之間的陸路聯系,并于九日午后,對永嘉江北岸的天水寨形成合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