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山哨堡的敵軍人數雖少,但抵抗頑強,趙青山在侍衛的簇擁下,與唐復觀登上岸,從鑒山北麓崖岸到山頂哨堡,橫七豎八的躺了上百具尸體,都穿著浙閩軍的褐紅色衣甲,降者不足十一。
殘槍斷刃零落,箭矢插滿地,在午前的秋陽下,展示著戰爭的殘酷跟血腥。
唐復觀說道:“奢家布防在閩東沿岸的將卒,抵抗意志還頗為頑強啊……”
“那就拿出更堅決的手段,將敵軍最后一點的抵抗意志都打垮掉,”趙青山指向西邊的綿綿山巒,說道,“叫李白刀往西穿插,不要怕浙閩軍敢出來野心,即使有設伏,也要狠狠的將伏兵打潰……”
先驅登岸的武卒,由出身永嘉佃戶的李白刀率領,正沿鑒山北麓追擊潰敵,趙青山要他放棄零碎的殘敵,快速往西穿插。傳令兵得趙青山軍令手書,即刻跨馬去追李白刀傳令。
閩東近海平原,以閩江為界,南多北少。
位于閩江北岸的三沙灣沿岸的羅源、蕉城、霞浦等縣,除了極為狹窄的近海平原外,境內多為山地、丘陵,山體多呈東西斜走。又處多雨、多暴雨之地,溪谷在山體之間橫切豎割,使得地形破碎,這也使得淮東兵馬有一部從三沙灣登岸,往縱深切入,容易封鎖霞浦之敵南逃晉安府的道路。
放眼望去,山巒起伏、溝谷縱橫,地形相對平緩的丘陵還能縱馬上去,趙青山首先關心起斥候有沒有放出去,浙閩軍有沒有可能派出兵馬,與淮東在三沙灣西岸的丘陵山谷之間死戰不屈……
受閩東地形的影響,戰事初期,無法將兵力集中投入一地,除了南面易幟的宋氏以牽制興安守城外,攻打霞浦等城的兵馬也分作兩路,從三沙灣泊岸的兵馬,除了第一水營全部戰卒輔兵一萬五千人外,還有崇城軍副指揮使唐復觀所率的三旅步甲。
登岸的,除唐復觀所率的崇城軍三旅步甲外,第一水營也組織九千戰卒登上岸作為預備兵力,以應對隨時有可能從晉安城增援出來的浙閩軍。
從蒼南出發,經貫嶺道逼近浙閩東部要沖分水關的兵馬,由林縛親率,近三萬兵馬包括由崇城軍指揮使周同及副使陳漬、劉振之所率的九旅銳卒、左光英所率六千浙東行營軍兵卒、周普所率的兩千精騎及輜輔兵。還有第二水營一部沿海南進,陸海并進,遙相呼應。
閩東地處多雨之間,溪河縱橫,又多獨自東流入海,對地形的切割,使得北方軍隊南下多遇阻險,難以有效的發揮戰斗力。即使以步軍為主,也要海陸并進,以便溪川相隔時,能迅速將舟船填入,修成棧橋,供兵馬輜重通過。
林縛騎在馬背上,前頭探馬馳回稟告:“崇城軍指揮副使陳漬有軍情相稟:分水關已經拿下,殲敵六百,南進霞浦的貫嶺道已經打開;偵得霞浦守敵出城,不往南、也不往北,沿交溪往西逃竄……”
“這么看來,趙青山打三沙灣也應該沒有受阻?”林縛征詢的看向高宗庭。
“應是如此,”高宗庭說道,“奢文莊離開晉安時,應該有妥善的布置,我們能切斷閩東諸城之間的聯系,但沒有辦法一下子將霞浦等城包圍起來,將守軍圍困在城里。只要霞浦等城的守軍不以撤回晉安府為目的,可以沿交溪、霍童溪、九龍江等溪谷小道分散著往西撤退,一直到東閩腹地去,我們想追擊也很難……”
“賊他娘的,奢家當真是狡猾,溜得真快。”周同忿恨的啐罵之。閩東戰事揭開序幕,但沒有大戰可打,可不叫卯足了經的他心里郁悶?
“奢家將城池、輜重、民眾都丟棄掉,僅輕兵從溪谷險徑逃撤,你以為他們愿意嗎?”林縛輕笑道,又令隨手文書記錄他的軍令,“著陳漬先率部收復霞浦,掃清大軍前進到沿浦灣的道路,著第二水營戰船進入沿浦灣駐泊,以接大軍渡海,著趙青山、唐復觀,收復蕉城、羅源,待我部趕去匯合后,才一并往晉安城進軍……”
雖然一心想多殲擊浙閩軍的有生力量,但奈何奢家一心保存實力,不跟淮東兵馬在東線拼耗實力,林縛也無計可施。
東閩多山,地形險阻,但將輜重拋去,輕兵西撤,也不一定要沿閩江而行,才能進入閩西腹地。
浙閩軍在閩西有接應,故而能一切輜重拋去,哪怕是餓著肚皮,只要走到建安諸縣就成;但淮東兵馬則不能不攜帶充足的糧草、在不熟悉閩郡腹地地形的情況下窮追下去……
既然浙閩軍紛紛棄城西撤,而不是往晉安城撤退,那留守晉安城的兵馬也不會多,但也要防備奢家故意示弱、誘敵。一切都還要照著步驟進行,先掃清晉安城南北兩側的外圍屏障,最后才與宋家兵馬,合于閩江口,清除閩江口的障礙之后,淮東戰船就能直接駛到晉安城下。
淮東在興安、霞浦先后揭開閩東戰事的序幕,孟義山也率部從富陽向西進兵,攻打浙西的東門戶桐廬。
相比較淮東兵馬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霞浦等城,杭湖軍在進入桐廬境內所遭遇的攔截,可謂異樣的頑強而血腥。
杭湖軍分兩路西進,水軍由粟品孝率領,沿江西進,逆流而上,強行破開江障,攻打桐廬;一路由孟義山親率,從富陽沿城西谷道西進,過白峰山抵到淥渚江畔,再沿淥渚江這條錢江中游北岸最大的支游南下,直接逼近浙閩軍設在錢江北岸的登城寨。
淥渚江通段都在不足百步寬左右,而汊口處的錢江又窄到不足三百步。雖說這一段錢江水流湍急,但兩岸地勢相對開闊,唯有汊口西北角有一座小山,不足五十丈高,可以說是桐廬縣段錢江渡江、收復桐廬的最佳地點。
但是首先要攻克浙閩軍設在北岸、設在淥渚江西北口登城山上的登城寨。
浙閩軍部署在桐廬的水步軍不足一萬眾,其中浙東水師殘部雖約五千余眾。粟品孝率杭湖水軍一萬眾,從下游仰攻,在桐廬縣東的江心洲,與浙東水師殘激戰。
孟義山親率、沿淥渚江南下、攻打桐廬縣北岸門戶登城寨的兵馬,是原寧海軍的精銳,有一萬八千余眾。
只要謝朝忠如期從昱嶺關出兵,浙閩軍在浙西將沒有多余的兵馬往東來援桐廬,雖說桐廬守軍占據地勢上的優勢,但孟義山以近三倍的兵力碾壓過來,自然有把握將桐廬守敵碾得一個粉身碎骨!
杭州通判王約受命擔任觀軍容使,隨軍出戰。
雖不用趕到前陣帶兵作戰,但在陣后觀戰,也能感覺得守敵異常的頑固,仿佛磐石一般,任狂風駭浪襲來,都不為所動。
白登山最高不過五十丈,北依錢江,東臨淥渚江口,但西、北兩面,都能叫杭湖軍將卒登上仰攻。
考慮到粟品孝率水軍未必能如期強行突破江障、擊潰浙東水師殘戰,進抵登城山腹側,與其夾擊登城寨,在進抵淥渚江上游時,孟義山就命軍士工匠伐巨木,丟到淥渚江里,順流而下,將淥渚江口的浙東水師殘部戰船逼開,以便他能不受干擾的攻打登城寨。
登城寨守軍不足兩千人,城寨也是浙閩軍在放棄富陽之后才修筑,倉促之間也談不上多堅固,但真正打起來,才曉得這是一個根本就啃不動的硬骨頭。
杭湖軍一萬八千余步卒,駐扎在淥渚江兩岸,用棧橋將不足百步寬的江面銜接起來,用兵馬將登城山圍了個水泄不通,硬打了兩天,填進千余條人命,登城寨連個缺口都沒有打下來。
孟義山也是打得血性起來,穿著鎧甲親自趕到前陣督戰,壓著將卒不歇往山上攻。孟義山素以老將自詡,要是連一座守軍不足兩千人、地勢又談不上絕險的登城寨都打不下,還有何臉去面對杭湖父老?
杭湖軍頂著大盾,扛著云梯強登坡地,敵兵箭密如雨,偶爾夾有發出尖銳響聲的床弩巨箭破空而來,連人帶盾扎了個通透,頓時又將盾陣撞一個缺口,叫更多的將卒給箭雨所傷。
孟義山戰前是準備了投石機,但尋不到合適的地點去仰攻北坡上的堡寨,僅有的六架床弩抬到近處,也在守敵的反擊里給擊毀——打到這一步,也鑿實確認守浙西東門戶桐廬的都是忠于奢家的真正八閩精銳,不是一般的雜兵散勇。
錢江里的水戰也是格外的慘烈,浙東水師殘部在桐廬縣東的江心洲設置了大量的江障,僅封江鐵鎖就有八根之多。
杭湖水軍也早有準備,在戰前就打造數十柄巨斧。
戰船逆流而上,粟品孝令力卒持巨斧站在船頭,迎巨索,即令兩側軍士夾住,力卒持巨斧猛斫之。
鎖江鐵索巨如手臂,也經不住巨爺利刃連續猛砍,但破開巨索之后,迎來是以江心洲水寨為依托,順水流而猛攻下來的浙東水師殘部。
杭湖水軍雖從崇州購買大量的堅固戰船,但在內河船舶上,浙東水師的戰船并不居弱勢,也是給封在錢江多時,都憋著一股勁,開戰即異常的慘烈。
杭湖水軍雖在戰船及兵力數量上占有優勢,但奈何逆水,戰力又不及浙東水師精銳,激戰一天,終究是抵擋不住壓力,往后富陽方向退去,有意把浙東水師殘部引到開闊的水域,再邀淮東水營共擊之。
浙東水師殘部也不窮追,只是封住錢江水道,不使粟品孝仰上去到淥渚江口跟孟義山匯合。
連攻兩天,都是這樣的結果——粟品孝核校戰損,兩天竟然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一的戰船,或戰死或落水來不及施救而亡的將卒,更是不知凡幾。
雖說杭湖軍僅半步之遙而受阻于桐廬之外不能再西進一步,但也確實是有大量的浙閩軍精銳給杭湖軍牽制在桐廬無法分身去參與淳安、婺源之間的戰事——杭湖軍觀軍容使、杭州通判王約的密函隨謝朝忠親自派來東線視察戰情的特使,翻山越嶺,返回昱嶺關,向謝朝忠如實稟告桐廬的戰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