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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邑縣南。
入夜后,雨就綿綿不休,給雨水打濕的旗幟團成一團附在桿頭,看不出一丁點的精神來。林縛在護衛的簇擁下,登上膠萊河畔的一處高地,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抬了抬雨蓑遮檐,眼睛凝望前方蒼茫的夜色,除了幾點暗弱的農家燈火外,這死一般寂靜的夜色里就再沒有半點生機,沉抑的壓在心頭,讓人十分的不舒服。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歇不了,是不是找處村寨休息?”孫文炳深一腳淺一腳的跟過來,他身上的雨蓑歪掉一邊,身上的皮甲也給浸濕,手里火把堪堪將息,映出他傷病未愈的臘黃瘦臉來。
“不,青州已有不利我軍的言論,這時候更要慎言謹行,輕易不要進村寨,”林縛搖了搖頭,說道,“吩咐下去,就地駐營,搭起來的遮棚先給傷病躲雨,待雨稍竭,還要繼續趕路。”
站在高地上也看不到什么,林縛與孫文炳又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趕,在河岸上搭起一座遮棚,十數火把照亮左右,近河岸停著六七艘快槳船。
津海、集云一、集云二等大型海船唯有停泊在膠萊河口,只有幾艘快槳戰船能駛入膠萊河。這種快槳船為了盡可能多的容納甲卒、便于水面接戰,船上沒有設遮棚,一般說來只利用短程接戰,不利于長距離運動與投送兵力,但是林縛這時候進入膠萊河也只有征集到這幾艘船,隨他沿膠萊河往南線掃蕩亂兵的江東左軍甲卒大部分人只能沿河運動。
成功將停駐在營口外的三千青州軍解除武裝后,林縛就率軍裹脅三千青州軍直接到昌邑進行整頓。
留守青州的青州軍主要是以原府軍為底子,多為地方子弟,陳德彪在兩營江東左軍的護持下進入青州城,除了四五百名招降青州軍逃出城之外,其余青州軍都頗為安靜的接受提督府的接管。
江東左軍有限兵力只能集中使用穩定昌邑、壽光、青州等城的局勢,無睱顧及鄉野,而此時差不多有四千余潰卒亂兵橫行青州府鄉野。
二十四日,張晉賢率五百陽信鄉兵進入昌邑就任青州府通判,直接在五百陽信鄉兵的基礎上重建青州府軍。
依大越律制,府縣鄉兵、府軍受府通判節制,形成府通判限制知府的權力格局。實際上常常因為地方形勢復雜,過多的牽制不利用地方事務,需要對知府等主官的權力進行加強,才使知府兼督兵備事或兼任按察兵備僉事職來掌握軍政大權。
柳葉飛以按察使兼知青州府軍兼督兵備事,所掌事權即使還不如總督,但也要遠遠超過同級別的宣撫使與實際上還沒有兵權的提督。
青州軍亂,柳葉飛實際上已經給架空,湯浩信在這個關節上迫使山東宣撫使司臨時調張晉賢委以青州府通判的重任,實際上就是要用張晉賢來頂替柳葉飛掌握青州府的軍政大權。
陽信本是小縣,在山東也處于微不足道的位置,張晉賢在大越朝官場里也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不為各派所拉攏。要不是陽信守衛戰的輝煌勝利,在京中的西秦黨、楚黨等派系黨魁,甚至都不知道山東還有張晉賢、程唯遠這些人物。
陽信守衛戰不僅是江東左軍最輝煌的一次大捷,也使張晉賢、程唯遠等地方官員嶄露頭角,聲名遠播。只不過京中慌于糧荒之事,兵部、吏部之敘功難免進展緩慢,并且山東郡司新組建,諸事都是一團亂麻,對張晉賢、程唯遠等人的晉升嘉賞還沒有議決下來。
但是青州軍亂,柳葉飛罪責難脫,湯浩信促使山東宣撫使司與提督緊急調張晉賢出任青州府通判掌握青州軍、暫代青州府事,是誰都無法指責的。
二十二日當夜,湯浩信、陳德彪、葛祖芳聯名擬寫奏本,實際上是陳德彪、葛祖芳聯名,湯浩信擬寫,奏青州軍亂事、參柳葉飛招降納叛、束軍不嚴、縱軍為亂,奏本八百里加緊入京。
雖然京中短時間里無法對青州軍嘩變事件無法形成決議,但是要阻止山東局勢不惡化,二十四日八百里加急發回的上諭答復里,也認可湯浩信等人對青州軍嘩變諸事的從權處置。
二十四日上諭,首先任命湯浩信為宣撫大使,以太子少保銜代天子巡山東郡,節制山東諸郡司府縣及津海、青州諸漕運事,權知青州府事。委任張晉賢出任青州府通判兼山東郡按察使司青州兵備僉事,委任杜覺輔為宣撫使司參議、都青州漕運事。陳德彪、葛祖芳皆官居原職、戴罪立功,柳葉飛革職查辦。
林縛走進遮棚,接過孫文婉遞給他的一碗熱姜湯,將雨蓑脫掉,也不介意衣甲給雨水滲進來,圍著火堆連烤火邊讀昌邑發來的公函。
雖說已經是三月底了,身上衣甲給浸濕,還是寒冷得很,給篝火一烤,片刻之后就冒起白汽來,人也渾身舒坦,林縛放下手里公函,要劉振之給將卒都燒幾堆火,看著孫文炳病容未愈,要他注意休息。
成功鎮壓青州軍嘩變,可以說是湯浩信的大勝。
在這種情勢,不管張協有多么不情愿,他在京中也只有棄卒保車,使他與湯浩信之間的裂痕看上去不那么刺眼。
湯浩信以太子少保銜代天子巡山東郡,雖沒有總督的正式職銜,但也相差不遠。
湯浩信還一并節制津海、青州諸漕運事,這大概也是張協明白了在眼前這種情勢下,為解決京畿糧荒而所興的海漕諸事根本就容不得他插手,只能順水推舟的將這些事務都歸到湯浩信的名下。
林縛眼睛盯著篝火出神,火堆給風吹出測出火星落到他袍子上也沒有注意,孫文婉在旁邊看得清楚,忙將他的袍子上的火星拍熄。
“啊!”林縛這時候才注意官袍給燒出幾個窟窿眼,將樹墩子往后移了移,抬頭看到孫文婉瑩白如玉的美臉在火光映照下,雖然穿著文士衫,也顯得楚楚動人,笑問道:“眼下差不多將青州軍嘩變鎮壓下去了,你覺得這事是利多還是弊多?”
“小女子哪有什么資格妄議政事?”孫文婉看出林縛的笑多少有些苦澀,不敢在他面前隨意妄言,小聲的說道,“你這身袍子換下來,我幫你將這幾個窟窿眼繡補上……”
“難道要先赦你無罪,你才敢說話不成?”林縛笑道,將身邊的一個樹墩子將孫文婉那邊踢了踢,要她坐下來。好些事他都只能藏在心里,要是孫文婉嘴巴嚴,找她聊聊天也無妨,心里這么想著,就尤其的想小蠻跟柳月兒,要是她們在身邊,每晚至少能安心的睡一覺。
孫文婉在軍中要裝男兒姿態,在林縛面前小心翼翼的,這男兒姿態反而裝不好,流露出許多女兒姿態來,先斂襟甲,跟小女子坐下會先抓裙幅似的小心坐下,瞅著凝望火光的林縛,小聲說道:“我胡亂說了,鎮壓青州軍嘩變,弊多也!”
“哦!”林縛意外的看了孫文婉一眼,鎮壓青州軍嘩變之后,便是曹子昂、林夢得等人都相當的興奮,沒想到她會這么認為,說道,“你說。”
“朝中楚黨已經演變湯顧、張岳之爭,是為一弊也——當然,張、岳咄咄逼人,不凌厲反擊也不行,但是鬧到青州軍嘩變的程度,就稍稍有些過了。”孫文婉也不大敢亂說,邊說還邊小心的看林縛的臉色。
林縛不動聲色,眼睛盯著篝火。
即使有人開始想不透,這時候多半能知道青州軍嘩變是湯浩信在背后做手腳,畢竟他們最后還捉俘了許多青州亂兵,稍加審問便知細情。雖說罪責都會推到柳葉飛的頭上,但是林縛等人是心知肚明的,孫文婉這些天都留在林縛身邊照料,知道這些事也容易。
“張協明里是被迫棄車保帥,將山東事權都委湯少保,焉能不知張協這是以退為進之計?”孫文婉又說道。
“唉!”林縛長嘆一聲,袖手站起來,沒有讓孫文婉再說下去。
湯浩信手段雖老辣,但還是局限于黨爭、太局限于爭權奪勢了,通盤掌握山東郡軍政事權,貌似是激起青州軍嘩變之后所獲得的黨爭大勝,但是此時的山東郡就是爛得不能再爛的爛攤子。
張協就是以退為進,將山東這副爛得不能再爛的爛攤子砸到湯浩信手里,看他的好戲。
除了要在山東半島中部打通一條臨時的漕路外,山東郡還有好幾項非常急迫的大事要做:一是加強登州舟師來配合李卓的平虜策三路布局構想,一是對黃河決口進行封堵,恢復濟南府、平原府境內的漕運河道,一是濟南府、平原府諸府縣都需要重建,兩百多萬難民需要安撫,此外就是近六萬鎮軍給完全打殘需要重建……
每一項事都要動用大量的資源,這么多事,有一件做不成、做不好,山東的局面就不能算穩定下來。
張協掌握戶部,掌握大越朝絕大部分的財政資源,要是山東郡是張協的人來掌握,張協自然會在大越朝的財政資源分配上對山東郡進行大力的傾斜,這些事還有可能做成。但是這時候張協將山東郡的爛攤子都給湯浩信了,那山東郡只會淪為湯顧與張岳黨爭的犧牲品。
山東是銜接江淮、中原腹地與燕冀的戰略要沖,要是山東的局勢不穩,要是山東徹底淪為黨政的犧牲品,中原大地拿什么去抵抗虎視眈眈的東虜,李卓的五年平虜宏愿憑什么去實現?
林縛做出種種布置,甚至不惜向柳葉飛讓步,并沒有將柳葉飛一下子徹底扳倒的意思,就是要在不利局勢中爭取一種對江東左軍最有利的形勢,不希望山東郡的形勢一下子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要山東的局勢能因暫時穩定下來,林縛才能放心回江東打擊奢家,才有足夠的時間去打擊奢家,但是青州軍嘩變、湯浩信直接將柳葉飛打得連渣都不剩,則完全打亂他原先的構想。
為人在世需梟勇無畏,但湯浩信也只能算奸雄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