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渦水河兩岸的土疙瘩里冷不丁冒出一叢嫩青色的草芽,林縛沒有心思為這北方大地新出的綠意留連,與林夢得跟湯浩信匆匆告別后,就往南岸駐營趕。
孫文炳受傷不算嚴重,林縛與林夢得趕回來,隨軍郎中正替他在診治。
“肩上受了一處箭傷,傷口不深,在來的路上只是簡單處理過,失血有些多,傷口有些潰爛,這就替他將爛肉剜去上藥,以免留下后患,”隨軍郎中跟林縛介紹孫文炳的傷情,“此外就是體力通支過度才引起昏厥。”
林縛眉頭微微蹙起,看著躺在木架子床上人事不知的孫文炳,還無法從他那里知道山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問曹子昂:“誰護送孫文炳回來,山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還有兩名扈從跟著一起趕回來,疾馬涉水,一日一夜走了五百多里地,到滄南時幾匹馬就都跑死在半道,是滄南孫家派人護送他們過來的。兩名扈從都在隔壁屋,一人受傷頗重,昏迷不醒,另一人情況稍好一些,還清醒著,正讓郎中給他們醫治,還沒有來得及問話……”
“麻煩你在這里看著,確保不要發生任何意外。”林縛手在隨軍郎中的肩上輕按了一下,肅穆的叮囑道,讓曹子昂帶他與林夢得到隔壁去見隨孫文炳趕過來的兩名扈從。
孫文炳除了肩上受箭傷外,身上并無嚴重傷勢,不過隨孫文炳趕回津海的兩名扈從卻像是從血戰中殺出逃生而回,身上衣甲都是血跡,一人昏迷不醒,另一名黑臉矮個青年則強撐著坐在床沿上,似乎拒絕郎中替他療傷。
黑臉矮個青年看見林縛等人走進來,翻身下床,跪在床沿前,說道:“求大人救我爹爹,救西河會子弟……”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站起來說,”林縛伸手去攙青年,要他站起來說話,觸手卻覺衣下的肉膚嬌軟,不像是練武男子的結實肌膚,微微一怔,細看他相貌有幾分熟悉,詫異的問道,“你是誰?”
“啊,是孫姑娘,”在林縛后面進屋子的林夢得認出孫文婉來,詫異的叫起來,“西河會到底是發生了什么變故,你們怎么都這般模樣?”
“林管事,是我,”孫文婉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只是軟綿綿的軟癱在林縛的懷里,“我爹爹跟西河會千余子弟被當成叛軍,給山東郡司緝捕入獄了,這是天大的冤枉啊,求大人為西河會主持公道,不能讓我爹爹跟西河會子弟枉死在山東啊——文婉愿給大人做奴做婢!”
林縛這時候自然也認出孫文婉來,臉上是刻意敷了一層炭粉,看上去黢黑,還有些小疙瘩,將她秀美的容顏遮去,冷不丁還以為是相貌普通的矮個子青年呢,不知道西河會到底是發生了什么變故,小心翼翼的抱著她放到床上,說道:“不要說這些瘋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孫會首與西河會子弟不是正將漕糧押往山東即墨嗎,怎么會給山東郡司冤枉成叛軍?”
孫文婉急促的呼吸,胸脯劇烈的起伏,說話都很艱難。林縛看她胸口稍外側還有血跡滲出來,進來時又看到她拒絕郎中給她醫治,心想也許是傷在女孩子不能給外人見的地方,跟孫文婉說道,“郎中救死扶傷,乃行圣賢事,你莫要再避男女之嫌,不能誤了救治!”
“文婉生死事小,西河會及諸河幫數千余子弟性命事大,望大人憐之。文婉若是死了,下輩子還會給大人為奴為婢……”孫文婉有氣無力的說道,拒絕郎中給她醫治。
林縛眉頭微蹙,說道:“你二哥有大功于江東左營,你便不給我為奴為婢,難不成我還會對西河會的事情袖手不管?”回頭吩咐隨中郎中,“你來先替她治傷,保住她的性命,問話拖一刻不遲……”
“不如你親自動手給孫姑娘救治更有把握。”林夢得站在后面說道。
孫文婉這時候閉起眼睛不再反對,只是有氣無力的說道:“文婉愿給大人做奴做婢,大人吩咐什么便是什么!”
林縛哭笑不得,這死妮子死到臨頭還犟著這些事情,無奈的吩咐人將那個昏迷不醒的扈從小心翼翼的搬到其他屋去,將這間屋清出來,又讓人去找兩個手腳利索的婦人過來幫忙。
林縛將孫文婉的血衣解開,她臉上敷了炭粉,黢黑像是個普通的青年,但是自脖子下的肌膚極白,在殷紅血跡的襯托下,仿佛是冬季新陽照耀下的初雪,胸前拿一團白布裹得緊實,才使得那對碩大的嫩/乳在衣甲下看起來不明顯。
孫文婉倒是咬牙撐住沒有昏厥過去,只是閉著眼睛不看林縛,林縛的手指接觸到她的肌膚,她也克制著不動彈。
林縛見她的右胸口給割開一道口子,滲出來的血將裹胸的白布幾乎染透。這個情勢下,林縛也無法生出什么香/艷的念頭,拿剪刀將這條裹胸的白布小心翼翼的剪開,發現孫文婉的發育還是相當的不錯,仿佛兩只倒扣的大玉盅,挺翹起來。他拿溫水浸濕的干凈布將乳上血跡擦掉,在左胸內側找到一處頗深的創口,仔細清理過再拿藥裹上。
這時候兩名婦人將孫文婉的褻褲褪下來,原先是嫩白到極點的大腿/內側給磨破多處,血跡殷紅,看著讓人心疼,也小心的上藥處理過。
孫文婉這樣子要穿特別寬松的衣服才利于傷口愈合,她的個子在女性中要算是高的,林縛讓人將他的衣褲拿來給孫文婉換上,看著伺候的婦人喂她喝下參湯之后,才問起她西河會變故的詳細。
孫文婉臉上遮掩嬌容的炭粉給洗凈,露出她嬌美青麗的真容來,她依床躺著,臉頰因失血而蒼白,眼眸子也沒有什么神采,但比起之前性格堅強甚至有些犟的她,此時的她更容易讓人生出憐惜之情來。
由于孫文婉穿著林縛的衣物,寬松得很,露出來的肌膚較多,林夢得、曹子昂都避嫌側身坐在一旁,林縛則隨意的坐在孫文婉的病榻前問她詳情,那邊孫文炳還沒有醒過來。
“也非我西河會一家給山東郡司誣為叛軍,”孫文婉拼著最后一股子意志沒有讓自己昏迷過去,有氣無力的說道,“二月中旬,江東接到督糧特旨,西河會及江寧其他十六家河幫便立時依旨開船運三十六萬石漕糧北上,維揚、平江、海陵等府縣河幫稍晚一些。行至宿豫時,才知道黃河決堤,平原府境內漕運河道已無法通行。諸漕船都停在宿豫以南等候消息,直到二月末,朝廷直接派欽差要員來宿豫督糧。除部分漕糧繼續北上賑濟濟南府、平原府等府縣外,西河會及其他河幫漕船大約有六十萬石漕糧都被要求從淮河口出海運抵山東即墨,其他運漕船只都停在宿豫以南河道待命……”
林縛對這個情況是清楚的。
黃河決堤及平原府河道受損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拖上一年半載,是一點都不奇怪的事情,所以他們才急迫的在津海建大倉,將山東漕糧往登萊地區集中,再將漕糧從登萊運到津海儲倉。山東東部地區多丘陵,產糧有限,只能短時間內滿足津海的儲倉需求,更大量的糧食,就要從其他地方補充。戶部的想法是既然有大量裝滿漕糧的漕船給堵在宿豫一帶不能北上,不如使這批漕船直接從淮河口出海,貼著風波稍平的近海航線,將漕糧運到山東半島南端的即墨待命。
從山東半島南岸即墨縣所在的膠州灣到北岸的萊州灣,走陸路最狹窄的地方也才兩百多里,何況兩地之間還有一條貫穿山東半島的膠萊河相溝通。只要即墨能集結到足夠多的糧食,再將糧食輸送到北邊的萊州灣地區也就方便多了。
“難不成所有河幫都抵制漕船出海?”林縛疑惑的問道,“戶部派員到宿豫督糧是三月初的事,怎么可能拖到今日都沒有進一步消息傳回來?”
內河漕船在海上航行,即使貼著海岸線航行,風險還是很大。戶部的決定會給河幫抵制也是當然的,但是也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沒有,矛盾就激化到叛亂的程度。
“天下有難,匹夫有責,西河會及諸河幫子弟都非畏難退縮之徒。即使貿然出海會有一定的風險,我爹爹與諸河幫帶頭的人商議后,還是決定出海,當中雖然沉了好些船,但最終還是將近六十萬石漕糧順利的運抵即墨,”孫文婉捂著胸口,想嗽又不牽動到傷口,只是拼命的忍住,將西河驚變的來龍去脈說給林縛聽,“大家到即墨后,督糧欽差與山東郡司派來的督糧官員會合后,就又改動了命令,要西河會及其他河幫直接將漕船駛入膠萊河,將漕糧運到山東北岸登萊等地……”
“啊,”林夢得在邊上一嘆,知道問題出在哪里,說道,“我大前年去過山東押貨,知道膠萊河的情況,比渦水河的情況還要糟糕一些。河道淤淺,上游來水不足,西河會的漕船多為二百石、四百石載量,走膠萊河十有八九會給堵住。”
“林管事說的極是。我們三月十一日抵達即墨,十二日山東郡司的命令就下來了。西河會與諸河幫都不識膠萊河水情,我爹爹與諸河幫商議著派人派船先試水深水情更穩妥,才不會誤了運糧大事。諸河幫還特意派爹爹跟山東郡司及戶部的督糧官員說這個。督糧官員卻以為是我爹爹帶頭刁難官員,在即墨就將我爹爹訓斥了一通。要不是有人求情,我爹爹在即墨就要給揖捕入獄。督糧官員催促得急,責怪我們故意拖延,我們被迫無奈,只能與其他河幫先將二百石載量以下的漕船集中起來先行,貿然進入膠萊河道。剛進山東半島腹地、昌邑縣境內,漕船的船底就死死的抵到河床軟泥上,進退不得,也使得后面所有的船只都給堵了個嚴嚴實實。山東郡司及戶部督糧的官員卻以為是我們故意刁難,不問清紅皂白,就將堵在最前頭漕船上的七十余名船工都抓起來綁到岸上砍頭示眾……這些人死得太慘,諸河幫一時大嘩,數千人將督糧官卒圍住要為屈死的會眾討個說法。當時場面非常的混亂,很難控制,眾情激憤,先將十多名督糧官員都丟到河里去,也動手打傷幾十名運卒。我爹爹極力勸解兩邊,要大家都看在燕京糧荒大局上暫息紛爭,勸說諸河幫子弟散開,把督糧官員與運卒都放走,等著朝廷另派官員過來協調處理諸多事情。哪里想到山東郡司當夜就從各地調來一萬多駐軍,將西河會及諸河幫子弟團團的包圍起來,要當成叛軍剿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