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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則臣、孫尚望有事先離開,曹子昂問林縛:“李卓使高宗庭來,應該不是簡單來征詢平虜策有無遺算,話雖然沒有挑明,意思還是明顯的。”
“你也認為,津海這一路的布置,李卓將希望放在我們身上?”林縛問道。
“……”曹子昂點點頭,“登州、寧海、江寧三鎮水師,水戰或利,登陸步戰則不利,李卓不會看不出來。以平虜策三路布置的構想,以薊鎮為主,津海、登州兩路為偏師,但是這兩路偏師均要跨海出擊,需舟師渡之,需登陸步戰。舟師與步騎相配合,不是那么好練的。以朝廷當前的狀況,以登州水營為基礎,派一員能臣干將,一兩年勉強能得一路偏師,津海這邊想無中生有出一路精銳偏師來卻難……”
“在外人看來,李卓將津海這一路偏師的希望寄托在晉中殘兵身上,到時候大不了派一支舟師渡其過海罷了。”林縛說道。
“那也只是外人看來。”曹子昂可不含糊。
林縛輕輕一嘆,大型海船近岸登陸是個難題,五千石海船半載吃水將近八尺多深,沒有海港或吃水深又高矮適宜的天然深水峭岸可供停泊時,利用中小型河汊子口地形,以釘板、特制浮舟、鐵索、巨錨迅速搭設登陸棧橋要是一件簡單的活,林縛也沒有為此專設工輜營的必要。
西沙島是積沙成島,岸周圍也是淤灘地形,當初為了往西沙島運送大量的賑濟物資,也是想盡了辦法、吃盡了苦頭。在沙島上建江港碼頭不是一日之功,最終硬是不惜成本在觀音灘北岸建了一座小型的抗浪能力較強的浮棧碼頭。這里面的技術是用銀子砸出來的,是大匠們用腦子琢磨出來的。
大越朝三支主要水師鎮軍登陸作戰能力頗差,這是有目共睹的,李卓要用舟師渡海襲敵后,必須加強水師跨海登陸作戰的能力。
留在津海的晉中殘軍核員是四營兩千四百卒,以馬一功、楊一航、吳天等人為首。活蹦亂跳的周同、魏中龍二人都以傷病為由辭去武職,不肯再為大越朝效力。
魏中龍在辭去武職之后,就帶著十幾名心腹離開津海,不知去蹤。拿周同的話來說,魏中龍本身是孤兒,給族人逐出,流浪長大,而從軍積功至振威副尉,無牽無掛,高陽一戰,也使他對朝廷失去信心,說不定就鉆進太行山占山為王去了。如此驍將離開,頗為可惜,卻也無可奈何。周同倒是沒有離開津海,脫掉衣甲,換上襖袍,戴著河間府當地特有的皮帽子,整日在渦水河兩岸轉悠,無所事事的尋人請酒聊天打屁,仿佛是一個暴富的富家翁。以他的軍功不求晉職,也換了上千兩銀子,夠他揮霍。
朝廷同意四營晉中兵歸津海都漕運司節制,但是要降等到雜役兵、輔兵一類,將卒錢餉都要差鎮軍一大截,恐怕暫時還無法得到兵部對其的兵甲騾馬戰具等補充。
以平虜策之構思布局,即使不考慮來自郝宗成及內侍省的阻力,以晉中兵為核心形成津海路偏師,兵額要達到萬人才夠,舟船兵甲戰具補齊,沒有六七十萬兩的銀子投下去,沒有一年的時間訓練,形不成戰力。考慮到兩年的養軍之資,就要戶部額外為津海路偏師撥出一百萬兩銀子出來。
為緩京畿糧荒之危,這等要命的事情,戶部才擠出五十萬兩專辦銀出來,哪有可能為建津海路偏師撥上百萬兩銀子的道理?
寧則臣、孫尚望不關心平虜策背后隱藏的信息,曹子昂卻是透心亮的,特別是高宗庭此行,雖然沒有將話挑明,意思還是擺在那里的。
“要是高宗庭將話挑明,大人會如何應他?”曹子昂問道。
林縛聽出曹子昂說話已經注意兩人的身份差距,也許是必然,但他心里卻說不上舒服,他說道:“我與高宗庭也是表過態度了,李卓若到薊鎮練兵,我從海路補給糧食,可節約大筆的練兵之資,至于其他……”說到這里,林縛輕輕的一嘆,“我們先回江東去,東海寇有夠頭疼的。倘若元氏氣數未盡,兩三年之后李卓還在薊鎮總督的任上且形成內線反擊之勢,我們便過來參戰!”
“……”曹子昂默不做聲,看著海塘外澄澈的海水。
“你是擔心‘五年平虜’僥幸功成之后的事情嗎?”林縛問道。
“嗯。”曹子昂覺得林縛看人看事情也是透亮的,如實答道。
東虜不成為危險,朝廷自然會削強藩,這個強藩不僅僅是指晉家奢家,到時候說不定江東左營也是朝廷眼里的眼中釘、內中刺,曹子昂這些給蛇咬過、心有余悸的人,這時候就擔心這個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林縛笑道:“請旨出海、拓土開疆——你看如何?”他覺得元氏氣數已盡,此時不過是茍喘息,但要真讓元氏緩過勁來,他也只有出海一途,反正江東左軍大部分將卒的家眷都在西沙島,到時候也容易安排。
曹子昂眼睛一亮,說道:“這次若能從海路回崇州,是不是可以將長山島順便給‘剿’了?”
“完全可以向兵部請一道密函,說長山島寇首東海狐自省罪大、請降歸朝,請兵部許其暗中歸附,在長山島暗中援應我師,為昌國東海寇之掣肘。”林縛說道。
“此策甚好,李卓若能順利主持兵部,此策應該可行。”曹子昂說道。
有了這道密函,林縛可以正式的將長山島眾人收為部將,往長山島暗中布兵之時,而不用擔心在長山島的布置會引起奢家及東海寇的警覺。
曹子昂將心間諸多疑惑釋去,說道:“我還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憂大人在此觀海了……”
林縛微微一笑,好像自己很無聊似的,但是曹子昂、林夢得等人在身邊,的確省事多了。趙青山、寧則臣、敖滄海等負責將卒操練,曹子昂、林夢得、孫尚望等人負責營務及協漕事務,林縛則悠閑多了,倒有急著趕回江寧的心思。
護衛散在左右,林縛沒什么儀態的坐在塘石上,想一些事情,聽著身后有動靜,見是小郡主元嫣要爬上海塘來卻給他的護衛擋住去路。
“林大人、林大人,我是元嫣呢?”元嫣在海塘大堤下膽怯的喊道,她年紀尚小,雖然也知道男女有別,但見到林縛更覺得親近,再說這左右只有這一條便捷的石階能爬上海塘,總不能讓她穿著襦裙爬護堤吧。
護衛當然認得小郡主,但是元嫣出來游玩,除了丫鬟之外,還帶了魯王府的侍衛出來。護衛自然不能讓帶刀的魯王府侍衛接近林縛。
“原來是嫣郡主啊……”林縛看著堤下的元嫣,陽光照在她潔白無暇的小臉上,仿佛一顆春天田野里的青嫩小白菜,揮了揮手,讓護衛將路讓給開來。他一個小小的縣男、從五品朝散大夫,隨身護衛卻擋住魯王府郡主的路,讓都察院的言官知道,注定又是一番跋扈的指責。
元嫣倒是知禮的讓侍衛留在堤下,她與丫鬟提著襦裙、心撲通亂跳的爬上海塘,見林縛要站起來行禮,忙慌亂的說道:“林大人不要多禮,元嫣可不敢上來了……”
林縛微微一笑,便坐在那里,等著小姑娘自個沒趣味的先離開。
“林大人,你會跟我們一起去京中嗎?”元嫣問道。
“卑職有差遣在身,不奉旨不能進京。”林縛回道。
“是嗎?”元嫣頗為失望的輕唉了一聲,偶爾又鼓足勇氣似的問道,“元嫣冒昧再問林大人一句……”
“哦,嫣郡主請言。”林縛說道。
“林大人在陽信城樓子上,心里到底怕不怕?”元嫣亮若點漆的眸子緊張的凝視著林縛,生怕自己的這個傻問題沖撞了他。
“嫣郡主問我怕不怕死嗎?”林縛笑了笑,在他心里還把元嫣當成沒有什么心思的小女孩子,開玩笑說道,“我心里也怕啊,不過看到虜兵這么欺負嫣郡主,我就怒火沖天,一生氣就不怕了!”
“林大人能不能不要敷衍元嫣?”元嫣嬌臉酡紅,林縛的回答倒是讓她很開心,只是她還是能知道林縛把自己當成小孩子來騙,追問道;自己都覺得問這樣的話過分了。
“不開玩笑啊,”林縛稍稍一怔,沒想到小郡主是很認真的跑過來問自己這個問題,小女孩子的心思總是不明白,想到元嫣的身份,心想她父母雙亡,也許會給皇后憐惜留在宮中長大成人,要論親戚關系,當今皇上跟元鑒海是堂兄弟,是元嫣的堂伯,林縛想了片刻,說道,“站在陽信城門樓子的人可不僅我一個,將卒們,衣百姓之衣、食百姓之食,他們便有替百姓守土除暴之責。再說人都以群族而居,族親、鄉鄰乃至國人,皆有父母兄弟姐妹之親,父母兄弟姐妹之親遭虜兵異族屠戮劫掠,焉能不憤怒?有職責、有憤怒,心間即使有畏懼,也能站在城頭了……”
“啊!”元嫣仍然覺得這不是她想到得到的答案,對她來說,有些深澳了,但是林縛都如此正色回答,她也沒有繼續追問,斂身施了一禮,又匆匆的下了海塘,仿佛趕過來就是問這個問題似的。
林縛看著元嫣離開的背影,笑了笑,小女孩子的心思還真是難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