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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不知道該不該我說……”林夢得遲疑了許久,低聲說道。
“夢得叔什么時候跟我這么生分?”林縛笑道。
外面下著雨,營帳里光線昏暗,林縛看著林夢得神色凝重的臉,知道他說的事情非同小可,不然以他們之間的關系,也不需要拿這些話來墊底,揮了揮手,讓營帳里的護衛都退了出去。
“那我就說了,你要是聽了心里不喜,便當我胡言亂語說屁話……”林夢得拿火鐮子將油燈點起來,將油燈放在桌案上,瞇起眼睛,似在醞釀要說的話。
林夢得替林族在江寧主事多年,養成說話、做事都要深思熟慮一番、顯得有些慢騰騰的壞毛病,林縛也不管他,拿了一封公文,邊看邊等他說話。
“在你看來,楚黨足不足倚恃?”林夢得問道。
“數月來楚黨在朝在野,如何作為,你也有目所睹,我將諸人都遣退與你密室議事,問我這句話作什么?”林縛反問道,“不過江東左軍雖積有軍功,根基卻浮,暫時總是要托庇于張相、湯公與顧大人……”
“那我就直言了,”林夢得說道,“待東虜退去,朝廷召你入京述功是當然之舉,你的婚事必成公議,這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心里是想迎娶一個宗室之女,還是大臣之女?”
林縛腦海里浮現出薰娘那驚羞美麗的模樣,隨即又想起蘇湄。
若是僅從個人角度來考慮,薰娘當然是良配,才情、品貌、性子以及當世婚娶中最被重視的因素:家世,無一不佳。
只是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在北上勤王之前,甚至可以說是在暨陽之戰前,河口就有議論他與薰娘婚事的風聲傳出,顧家始終不動聲色,他們什么心事也是一目了然的。
雖然才短短半年多的時間過去,勢態卻發展到今天的地步,大概跌破所有人的眼球。
林夢得話里的意思很清楚,此番入京,他尚未婚娶的事實必成為公議。無論是張協、湯浩信還是顧悟塵,會壓制他與岳冷秋的矛盾,將他、將江東左軍牢牢的綁在楚黨的戰車之上,為楚黨沖鋒陷陣。無論是升官賞爵加以籠絡,都遠不及姻親來得可靠、親密。
不管是顧君薰,還是其他楚黨要員大臣的什么女兒,張協、湯浩信都有足夠的能耐通過崇觀皇帝的口定下林縛的婚事,林縛又有什么借口拒絕?
恐怕是開口拒絕之際,就是與楚黨絕裂之時。
若是答應婚事,不論是江東左軍、集云社內部,還是朝野輿論,都會更加堅定的將他看成楚黨的中堅分子。
林縛當初在濟南,千方百計的想聯絡陸敬嚴,一直到陸敬嚴戰死沙場,都沒有與他正面說過一席話,林縛視為今生之遺憾,還不是受楚黨聲名之累?
戰后,楚黨在朝中的權勢,更得到進一步的鞏固,但是真正的有學之士難道就能認為楚黨在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
江東左軍根基還淺,但是北進燕南贏得的聲望不會弱,此時雖然還無法脫離楚黨,但也要保持住若即若離的關系才對。
即使不能疏離,但也不能更親密。
林縛想到這事,就覺得頭疼得很,揉了揉太陽堂,問林夢得:“這大概不是你一個人想跟我說這話吧?”
“子昂他們都覺得我跟你親近些,趕著鴨子上架,讓我跟你說這件事,”林夢得說道,“這件事情不能拖到進京后再去考慮怎么解決啊!”
“我又有什么辦法,”林縛心里嘆了一口氣,他心里有柳月兒、有小蠻足以,盈袖還不能暴光,所謂成不成親,都不大關心,沒想到他的婚事拖到今天,就拖成不是他一人的事情了,看來曹子昂等人都不想這邊跟楚黨的關系太密切,是啊,每個團隊都自己的核心利益,攤手問林夢得,“總不能讓我在渦口隨便搶個姑娘成親吧?”
“在濟南時,孫家姑娘也在軍中,你知不知道?”林夢得問道。
“孫家擺明了不想趟這潭渾水,再說婉娘對我是什么印象,你總不能讓我成親后,后院天天起火吧?”林縛無奈的說道。
“前后勢態不同,在江寧時,顧家可是鐵了心不想將薰娘嫁給你的,你這時候還有這個把握?”林夢得反問道,“孫家姑娘是個識大體的女孩子,也許之前對你是有些誤會……成與不成,總要試一下才知道。”
無論是林夢得,還是曹子昂、周普、敖滄海、寧則臣等人,甚至營帳外的孫尚望以及江東左軍及集云社、集云武衛的骨干成員,他們都只認同林縛,都把江東左軍、集云社、西沙島視為一個獨立的勢力團體,他們不認同楚黨、也不認同官府,也不認同當今的朝廷,他們理想中的主母,不是那種賢良淑德、躲在深宅大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他們更希望站在林縛身邊的女子是那種有膽略、有見識、關鍵時刻能穩定后方的女子。
拿當世士大夫的標準來說,孫文婉當真不能算良配,身世低微,女孩子舞刀動棍,性子又野,還插手河幫事務,但對林夢得、曹子昂、周普、敖滄海等人來說,這些都不是缺點。
林夢得見林縛悶聲不響,試探的問道:“你要是覺得可行,我就告病閉門休養幾天?”
林縛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路上小心一些,我讓馬潑猴帶一隊騎兵護送你,不過這事不要強求……”
林夢得松了一口氣,笑道:“要是這事不成,我婆娘家還有一個外甥女,相貌不錯的……”
林縛苦笑著揮手讓林夢得離開,將孫尚望喊進來商議事情。
薊州城外,軍營連綿起伏,夜雨,雨滴打在冷灰色的枝條及營帳上,噼哩啪啦的作響,數十匹快馬快速的馳進軍營。
郝宗成雙目狹長,稍尖的下巴粘著三屢假胡須,他以監軍名義實際掌握了薊北軍的指揮權,身穿青色衣甲,紅盔就擱在書案上,拿著一封公文在燈下閱看,在營中還頗為自律的他看上去有些威嚴。
聽著入營的馬蹄聲,似乎直到中軍帳前才停下來,郝宗成忍不住皺起眉頭,正要派護衛去看誰這么沒有規矩,營帳外守值的護衛進來稟告:“劉大人從津海過來了……”
聽到劉直過來,郝宗成便知道上回密議的事有希望,也不責怪劉直騎馬沖進他中軍帳的過失,讓護衛將劉直請進來。
“小的劉直叩見左侍常大人……”劉直進營帳來就給郝宗成叩頭請安。
“滾起來吧,坐我身邊來。”郝宗成見劉直眉眼間有笑意,也笑著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將營帳內護衛遣走,“事情辦得怎么樣?”
內侍省設左右侍常二人,從三品,右侍常一職常年空缺,作為崇觀皇帝還是皇子時的貼身太監出身的郝宗成得崇觀皇帝信任,一人獨掌內侍省大權,此時更是直接掌管薊北軍的軍權,總監北線諸路勤王師,與南線的東閩總督岳冷秋分庭抗禮。
內侍除左右侍常外,此外設少監二人、內侍官四人,皆從四品,下屬掖庭、宮闈、奚官、內仆、內府、內坊六司,劉直在內侍省是官居從六品的內侍伯。
營帳里沒有外人,劉直自然是稱呼郝宗成的內侍省官名。
“林縛那龜兒子,說起來要把人氣死,首級他倒不是不肯賣,一顆二百兩銀子,還一千顆取整不零賣……”劉直觀察著郝宗成的神色,將與林夢得私下議定的事情說出來,怕郝宗成對這個價格不滿意,他也沒有敢額外虛夸,“兵部賞功,一顆首級也才二十兩銀子,左侍常大人沒有壓他的價,已經是給他面子,林縛這龜兒子真是不知好歹啊。”
“要是他答應二十兩銀子一顆首級,還真不如將首級都交給兵部核功呢,”郝宗成看著搖晃不定的營火,吸著冷氣說道,“二百兩銀子也有些夸張了……”
“就是啊,這龜兒子就不怕江東左軍太顯眼,惹得諸軍都妒恨毀之?左侍常大人的好心,他偏偏不能體會,我恨不得捋起袖子跟他干一架!”劉直夸張的說道,他見郝宗成臉上的神色倒也不是特別的憤恨,又小心的說道,“林縛還說其中有兩百顆首級是晉中軍拿出來出售的……”
“……”郝宗成沉默的看著燭火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劉直,“難道林縛真以為他能將晉中殘軍連骨帶肉的都吃下去嗎?”
“依小的在河間府所見,林續文頗為籠絡那些殘兵敗將,不過那些殘兵敗將內部對楚黨的看法不一,還有些分歧,”劉直說道,“晉中殘兵在津海、陽信也確實立下不小戰功,依小的愚見:左侍常大人此時追責他們,怕是給別人留下不利的話柄?”
“林縛貪財又貪勢,總比什么都不貪好對付,難不成還怕他們反了天去了?”郝宗成說道,“你去回復他們,這個價我接受了!你在營中先歇一天,我將銀子撥給你帶去津海……”
“是不是見到首級再說銀子?”劉直問道。
“我就不信一個小小的都監敢黑我的銀子!”郝宗成冷聲說道,“他要是個好交易的人,你在江東左軍不怕與他搞好關系,想必他有求于我的事情還不少!”
讓人送劉直去偏帳休息,又將他在薊北軍中的副手喊過來:“薊北軍打到現在,才獲級四十顆,丟人丟到家了。告訴那些龜孫子們,一顆生蠻首級四百兩銀子。不要等老夫追究起避戰畏敵的責任時,再到老夫營帳里哭爹喊娘。老夫不是他們的爹,也不是他們的娘,老夫只認首級功!這事做得隱蔽一些,不要給兵部與都察院的人覺察到,不是又要費一番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