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守則

寫著玩兒(三)

寫著玩兒(三)

太妃姓楊,今年三十有五,雖說青春漸逝,但那身段容貌,仍屬上佳,說來也是,若她不是有著傾城傾國之貌,又怎會以卑微的粗使宮女之身,侍奉了先帝呢。

太妃拖曳著堆紗長裙,款款行至本宮身前,笑問:“今日三位嬪妃,不知皇后更愛哪一個?”

這話問得甚是直接,本宮無法回避,只得籠統答道:“三位妹妹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不論哪個,兒臣都是愛得很。”

太妃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面露不悅,又問:“那皇后可知皇上最愛哪一個?”

本宮搖頭道:“這個兒臣委實不知。”

太妃更不高興了,斥道:“你這皇后怎么當的,竟連皇上的心意也揣摩不到。”

雖說本宮自認為是個好下屬,但并不意味著不會腹誹上司,此時本宮就暗自撇嘴,心道,你這個做親娘的,還不是一樣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再說你心里不是已有了期待的答案么,若本宮答的和你想的不一樣,豈不是要惹你翻臉?

本宮心中抱怨,表面上卻是低頭聽訓,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待得太妃訓斥完畢,方低聲道:“皇上愛誰,兒臣不知,兒臣只知道,邵采女乃是皇上親自挑選的。”

“這事兒合宮上下,無人不知,還要你來提醒哀家?”太妃一臉的不高興,再次出聲相斥,但片刻間就明白了本宮的意思,笑道:“若真是這樣,倒也罷了。”說罷,拖曳著堆紗長裙,領著一眾宮人徑直去了。

本宮也明白了太妃的意思,同夏荷道:“瞧,這顯見得就是親母子了,彼此之間果真不計較。”

夏荷機警地朝四面看了看,道:“母子連心,自然是皇上喜歡的,太妃也喜歡。”

本宮與夏荷的這兩句話,意思雖然差不多,語氣卻迥然不同,本宮的那句,暗含譏諷,而夏荷那句,聽起來十分地誠懇。本宮瞧著夏荷那警惕地望向四周的眼神,暗自反省,在這殺人不見血的深宮,言行的確須得慎之又慎,不然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本宮以后,須得處處注意了。

回到甘泉宮,早膳已擺好,且由春桃看著試過毒了,本宮脫去外面的寬袖外衫,擼下金鑲玉臂釧,坐到紫檀漆面的膳桌前。皇后的早膳,按例有五道涼盤,十五道熱菜,五道湯品,十道主食,分別擺在三張膳桌上。本宮的側后方,有冬梅伺候著,她是夏荷的徒弟,很是下功夫練過眼力勁兒,本宮朝鱖魚絲上只掃了一眼,她便馬上上前一步,拿銀箸夾起幾根,擱到本宮面前的鏤鳳金碟里。

本宮剛夾起來嘗了一口,就聽見秋菊的通報:“娘娘,王寶林求見。”

王寶林才與本宮分別,有甚么話剛才不能講,非要這會子巴巴兒地跑來?本宮問道:“王寶林是一個人來的?”

秋菊答道:“回娘娘的話,王寶林是一個人來的,她身后的宮女還捧著個盒子,看樣子是要送給娘娘的。”

本宮明白了,她定是為了今晚侍寢能拔得頭籌,與本宮送禮來了。

春桃大概是見本宮先發問、后不語,有些焦急,喋喋不休道:“娘娘,奴婢建議您還是先用完了早膳,再傳王寶林覲見罷。所謂古人有云,食不言,寢不語,王寶林此時前來,打擾了娘娘用膳,已屬不妥,若讓她進來,使得娘娘半途棄餐,更是罪過……”

來了,又來了,本宮痛苦地呻吟一聲,恨不能把頭埋到甘露羹里:“春桃,本宮沒說要見王寶林。”

“娘娘不見?”春桃驚喜浮上眉梢,不待本宮吩咐,忙不迭送地出門傳話去了。

本宮好笑地搖了搖頭,以目示意冬梅,讓她給舀了一個湯洛繡丸,慢慢吃起來,但這個丸子還沒下肚,又聽得秋菊通報:“梅御女求見。”

春桃眼巴巴地看著本宮,本宮毫不猶豫地道:“不見,本宮的早膳要緊。”春桃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早膳未完,再次聽得秋菊通報:“邵采女求見。”

這回本宮剛搖了搖頭,春桃就已代為回答:“娘娘不見,娘娘的早膳要緊。”

本宮繼續用膳,待吃得七八分飽,便擱了筷子,起身到一旁坐下,準備休息一刻鐘后去散步。

春桃服侍著本宮漱過口,又捧上一盞熱茶,道:“娘娘,這是湖州才進貢的‘紫筍’,沒加鹽的。”

本宮接過茶,春桃問道:“娘娘,奴婢有一事不解,三位小主為何挨個兒地來送禮?若是為了今晚侍寢能拔得頭籌,她們當去走尚寢局的門路才是,怎卻是求到了娘娘這里來?”

本宮微微一笑,道:“你自己去想。”

春桃靜靜思索一時,卻想不出來,遂把下去吃飯、待會兒才當值的夏荷提前拉了來,拿先前那問題問她。

夏荷到底機靈些,想也沒想便道:“你怎么就知道她們沒去過,三位小主背后都有人呢,定是尚寢局一個都不敢得罪,所以回絕了她們。她們尚寢局的路子走不通,這才來煩擾娘娘。”

春桃恍然大悟,忿忿道:“尚寢局不敢得罪三位小主背后的人,難道咱們娘娘就敢得罪嗎,她們這時候來送禮,簡直就是誘著咱們娘娘去得罪人。”

太后、太妃、皇上,都是本宮的上級,本宮的確一個都不敢得罪,不過三名嬪妃的禮,本宮一個也沒收不是?

本宮為了安撫春桃的情緒,轉移話題道:“管她們哪個先侍寢,都與本宮無關,你倒是把庫房的登記簿子拿來咱們瞧瞧,先把明日要送出去的禮備下,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春桃愣道:“娘娘的意思是,不管今晚誰侍寢,明日咱們都送一樣的禮?”

本宮含笑點頭。

春桃笑了起來:“還是娘娘英明,這樣果然是一個都不會得罪。”

她轉身出去,取了庫房的登記簿子來,捧于本宮面前。此庫房乃本宮私庫,其中除了本宮的陪嫁,就是太后、太妃和皇上三位上級的賞賜了。時常翻看庫房登記簿子,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那些奇珍異寶若是記不住,到了要賞賜下屬甚么東西時,說不上來,難免尷尬;或是答應了要賞賜甚么東西,庫房里卻沒有,那笑話可就更大了。

本宮雖然上任剛滿一個月,但因為陪嫁多,賞賜多,庫房里的東西還是頗為可觀的。當然,太好的東西,本宮可不愿這回拿出去,畢竟那三名下屬職位低末,又無建樹,不值得本宮太過器重。

本宮拿著簿子翻看一時,在春桃和夏荷的幫助下,最后挑定了三樣賞賜,青練帳一頂、金花大銀盤一對、豫州雙絲綾一匹——不太厚重,亦不算簡薄,讓侍寢的和沒侍寢的,心里都好過,當然,她們好不好過,其實并不在本宮考慮之列,主要是要讓她們背后的三大靠山好過。上級舒坦了,本宮才能好過不是。

冬梅捧過錦盒,本宮看著春桃和夏荷把東西裝進去,閑話道:“你們覺著,今晚皇上會召誰侍寢?”

春桃和夏荷在本宮面前,向來是有話就說,絕不會拿“奴婢不敢妄言”幾個字來糊弄本宮,這也是本宮對她們最滿意的地方。

冬梅先開口道:“奴婢以為,皇上純孝,自然當先選梅御女。”

梅御女是太妃的人,而太妃又為圣上生母,圣上以仁孝治天下,冬梅的猜測,有些道理。本宮點了點頭,看向夏荷。

夏荷卻反駁道:“說到純孝,還有太后呢,那是皇上的嫡母!”又道:“奴婢以為,皇上會選王寶林。”

太后地位尊貴,朝中又有勢力,不論從哪方面看,皇上似乎都該選王寶林,夏荷講得很有道理。本宮再次點了點頭。

春桃和夏荷講完,齊聲問本宮:“娘娘認為皇上會選誰?”

其實本宮心里根本沒譜,遂敷衍道:“圣上的心意,豈是本宮能揣測得到的……”

春桃和夏荷一聽,都惱了,齊聲叫道:“娘娘——”

春桃氣呼呼地道:“娘娘引得奴婢們講了這些話,輪到自己時,卻惜字如金了。”

夏荷笑道:“娘娘放心,咱們甘泉宮這一個月里,早已治得猶如鐵桶一般,密不透風,若有片言只語傳出去,奴婢以死謝罪——再說,這會兒也沒旁人在。”

有這兩個秘書逼著,本宮還能說甚么,只得道:“以本宮對皇上的了解,皇上大概會遵從自己的心意,當先選邵采女侍寢罷。”

夏荷笑道:“既然咱們各執一詞,不如下個彩頭,賭上一把,娘娘以為如何?”

春桃不待本宮回答,先叫了一聲“好”,說罷,眼巴巴地望著本宮。本宮看她們這般有興致,怎好掃了興,于是指了指手上的白玉指環,道:“本宮就以這個作彩頭。”

夏荷偏著腦袋道:“奴婢的東西,都是娘娘賞的,可不好拿出來作彩頭,不如就出一副自繡的扇面罷。”

本宮笑著點頭:“很好,你的繡工好,扇面更合季節。”

春桃想了想,道:“若是夏荷贏了,奴婢給她捏腿捶背,服侍她一回;若是娘娘贏了——明兒娘娘想化個甚么妝,就化甚么妝,奴婢絕不多嘴。”

本宮眼睛一亮:“當真?”

春桃不滿道:“奴婢何時講話沒算過數,娘娘不信奴婢。”

“信,信。”本宮眉開眼笑,心滿意足,想著,若真贏了,明日絕對不沾一丁點脂粉,素面朝天一整天。

今兒因是三名嬪妃的“大日子”,反襯得本宮很閑,本宮先去御花園打發了半天的時光,再回甘泉宮來用午膳;用過午膳又散步,散步完畢睡午覺,一覺睡醒時,正好又到晚膳時。

本宮用完十道涼盤、三十道熱菜、十道湯品、十道主食的晚膳,躲回寢室滿足地剔牙,心想,皇后這份工作,還真是不錯,工作清閑,福利優厚,實乃躲懶享福之首選。

坐了會子,本宮看天色尚未黑透,便又想去御花園里走走,免得發胖,然而剛叫上夏荷,就聽見有一聲接一聲的通報,自宮門處傳進來:“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