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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穿成皇帝的白月光_影書  :yingsx←→:

  慈寧宮,西殿。

  江晚晴從太后那里回來,四處看了看,沒找到福娃,只看見寶兒在擦拭古董架子上的花瓶,便開口問道:“福娃呢?”

  寶兒忙走了過來,答道:“回姑娘,太子殿下已經回去了。”

  江晚晴微微驚訝:“回去了?”

  寶兒抿嘴,憋著笑:“太子殿下和小容子,方才進行了男人和太監之間的對話,想是太子訓話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男人和太監之間的——”江晚晴下意識的重復幾個字,內心啼笑皆非,面上佯裝嚴肅:“寶丫頭,這是你能講的話么?”

  寶兒笑起來,露出臉頰上兩個甜甜的小酒窩:“姑娘,奴婢冤枉,這可是太子殿下當著我和喜冬姐的面,親口說的。”

  江晚晴半晌無言,最后只問:“小容子呢?”

  寶兒道:“在他房里偷樂呢吧,太子殿下賞了他兩份點心。”

  江晚晴往后邊走去:“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院子里很靜,這個時候,宮里的下人多有趁空閑,偷懶打盹的,到了容定房門前,江晚晴叫寶兒留在外面,敲敲門。

  里面沒有動靜,也沒人說話,片刻后,門從里面開了。

  少年穿了一身藍灰色的太監服,樸素不顯眼,衣服上連花紋圖案都無,但是洗的非常干凈,衣擺整齊,坐痕都拍平了。

  他生的眉清目秀,氣質又溫潤平和,與其他陰陽怪氣的內監顯得十分不同,更像個高門貴公子。

  容定看見來人,側身讓開路:“姑娘,請。”

  江晚晴走了進去,看見這不大的房間也打掃的干干凈凈,桌子上擺著一壺茶水,杯里的熱茶尚且冒著白茫茫的霧氣,一旁的盤子里,是殘余的半塊玫瑰花糕,和一小碟的蜜餞金棗,上面還灑了糖。

  看來,他還真的一直在這里,悠哉悠哉地吃東西…福娃賞他的東西。

  如果他真是凌暄,難道就不嫌膈應得慌么?

  這得要有多么出類拔萃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很快接受并且樂在其中啊。

  江晚晴轉身,看著身后沉默而溫和的少年:“過兩天,我想想法子,替你安排一個遠離御前和慈寧宮的閑差。”

  容定抬眸:“為何?”

  江晚晴盯著他看了一會,想看出他究竟是裝傻還是真傻,最后遲疑的問:“你、你還想來幾次男人和太監之間的對話?”

  容定那雙細長的眸子里,蘊滿柔和的笑意:“姑娘覺得我在意?”

  江晚晴反問:“難道你不嗎?”

  容定拈起那半塊玫瑰花糕,蘸了點糖,送進唇里,咽下去后才道:“若說一點也不介意,肯定是假的。只是人的一生所作所為,大約分為兩種,職責所在,興致所在。”

  江晚晴知道他一貫會話里藏話,慢慢問:“所以,你執意留在西殿,是你的職責,還是…”

  容定淡然道:“興致。”

  江晚晴想起時不時在他面前晃悠來,晃悠去的凌昭和福娃,不知說什么是好。

  容定又笑了笑,走過來:“從前機關算盡,多為生來便背負的職責,無可推脫,現在反倒輕松,能暢所欲為。”

  江晚晴看著他的眼神有點怪異:“你是說當太監…輕松么。”

  還暢所欲為…難不成他一直有個太監夢不成?當真皇帝當膩了,羨慕起內監來了,這怪人。

  容定眸中掠過一絲促狹的笑,聲音輕緩:“不…我是說,能留在姑娘身邊,聽姑娘說鐘情于我,生死都是我的人,還愿意為我掙回一座貞節牌坊,又是當著皇上的面說的,這滋味當真又新奇又美妙,便是真的拿金山銀山來換,我也不一定肯的。”

  江晚晴駭然瞪著他,臉上血色全無,煞白煞白,過了一會兒,又紅了起來,正如夕陽西下時,染紅的天邊云霞。

  他的話,已經徹底揭開蓋住真相的脆弱遮羞布。

  ——真的就是他!

  江晚晴從前一門心思鉆在和凌昭的拉鋸戰上,對他也只是抱有懷疑的態度,后來覺得他可能是前夫重生,便想把他調走,總歸沒怎么留意他,可直到如今…

  她才想到,她當著凌昭和秦衍之的面說的話,她…她她她的貞節木牌,他全都看在眼里,聽在耳里,只是他一向裝的跟個沒事人一樣,從來不說,她便沒往那上面想。

  那塊木頭還是他給找來削的!

  江晚晴的手有點顫,張了張口,只憋出一個‘你’字。

  容定嘆了一口氣,似真似假道:“早知人死了才有這待遇,我一定不會拖上七年。”

  江晚晴認定了他已經開啟嘲諷模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你…你以后不準進內殿!”

  她別過頭,羞得耳朵都紅了起來,飛快道:“總之我給你找個好差事,以后你謀劃你的路,我走我的,祝你飛黃騰達,心想事成,至于別的…從今往后,我們就不再相干了。”

  容定的目光落在她微紅的耳尖,那瑰麗的顏色映在他眼中,使那雙終年不變的,帶著疏遠而淺淡笑意的眼睛,變得溫暖起來。

  他笑著,戲謔道:“早在姑娘認我一聲夫君的時候,我已經心想事成了。”

  江晚晴深吸一口冷氣:“你沒完了!”

  容定往前一步,她便退后一步。

  他只好停住,立定不動,嘆氣:“姑娘息怒,我絕無諷刺的意思,就連姑娘為何如此反復,居心何在,我都不問。”

  江晚晴一怔,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也平靜下來:“那我替你安排的差事——”

  容定搖頭:“這個不行。”

  江晚晴距離崩潰的邊緣,只有那么一小步:“…為什么啊?”

  他手里拿著重生劇本,難道不應該從長計議,暗中謀劃怎么把凌昭拉下皇位,然后自己…呃,自己找個傀儡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重新收回皇權嗎?

  他這個人,仿佛生來就該是操縱棋盤的棋手,而不該是一粒普通的棋子,任人擺布,被人呼來喝去的差遣。

  容定薄唇輕抿,笑了一笑:“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同姑娘說過,這普天之下的凡塵俗物,我早已不放在眼里,只一樣,前生可望不可求,今生近在咫尺,說什么,我也不會放手。”

  江晚晴定在原處,沉默了很久,心里的焦躁、尷尬,慢慢地被散落的灰塵熄滅,她長嘆一聲,搖了搖頭:“罷了。你喜歡被福娃教訓,由得你。”

  容定柔聲道:“不要緊。念在他嫡母的份上,我不和他計較。”

  江晚晴抬起眼睛,只覺得和他談不攏的,轉身欲走,想了想還是停下來,回頭看他:“你…”

  話未說完,容定已經接道:“姑娘的秘密,我不會說。我的秘密,也請姑娘記在心中就好。”

  江晚晴看著他,欲言又止,沉默一會,低低道:“你記錯了,我沒說死了是你的…死了誰的人都不是。”

  容定心平氣和:“是我記錯了。”

  江晚晴又看了他一眼,開門出去。

  寶兒在外面等了半天,見江晚晴出來,一聲不吭向前走,便跟了上去,好奇道:“姑娘,喜冬姐說,太后娘娘這次的人選中,有您娘家的妹子。”

  江晚晴還在想著剛才的事,興致不高:“是,有我五妹和我姑媽的女兒。”

  寶兒一向遲鈍,卻聽出了她的意興闌珊,腦子轉了轉,想說點高興的事哄姑娘開心,于是又道:“太子殿下會背圣祖爺作的詩了,這等聰明才智,可不是像極了先帝。”

  她自以為姑娘深愛先帝,聽到這話會感到欣慰。

  不料江晚晴冷不丁止住腳步,臉上無端白了白。

  寶兒訝然道:“姑娘怎么了?氣色怎這么不好呢?”

  江晚晴一聽‘先帝’兩字就頭皮發麻,又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便繼續往前走:“…差的遠了。”

  寶兒心里好生納悶。

  太子這么小的年紀,就能背圣祖皇帝晚年所作的深奧詩文,就這樣,比起先帝還是差的遠了…在姑娘心中,先帝果然是無人可以比擬的。

  她嘆了口氣,默念兩句奈何情深緣淺,人間不許見白頭,抬頭一看,江晚晴走的越來越遠了,急忙跟了上去。

  慈寧宮,正殿。

  李太后手執一卷舊畫像,看著圖中少女清麗出塵的容顏,即便畫像舊的發黃了,依然難掩絕色姿容。

  彭嬤嬤換了一盞茶,輕輕擱在茶幾上,隨意一瞥,訝然道:“這是…這是從前宛兒姑娘的…?”

  李太后點了點頭,唇角分明向上揚起,偏生又帶著幾許悵然:“是啊,是那年圣祖爺為太子選妃,呈上的畫像之一。”

  彭嬤嬤伺候太后多年,豈會不清楚她老人家的心思,不禁勸道:“太后娘娘,都已經過去了。”

  李太后低低道:“哀家知道,只是…突然很想看一看。”

  彭嬤嬤站在一邊,不再出聲。

  李太后沉默地看了一會兒,便有一滴淚落在畫上,她摸出袖中的帕子,抹抹眼睛,笑中帶淚:“瞧我,今天本來是喜事,哀家是真替皇上高興,宛兒選的那幾個姑娘,哀家看了都喜歡,以后若有那緣分,定能盡心伺候皇帝。”

  彭嬤嬤嘆道:“您都說了是喜事…這又是何苦呢。”

  李太后心里一酸,視線又朦朧起來:“方才宛兒在這里,哀家忍不住就想起…哀家也不愿想那些傷心事,可這么多年了,就是不能忘記。”

  她合上那卷軸,聲音透出難言的苦澀:“當時昭兒在獄中,我聽說圣祖爺要把晚晴指給太子,那天下著暴雨,我在養心殿外等足兩個時辰,他…最終還是沒見我。”

  彭嬤嬤聽她自稱我,又稱皇上為昭兒,知道終究勾起了傷心事,只是暗自嘆息。

  李太后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緊緊攥住手中的帕子,似乎想借這個舉動,阻擋回憶所帶來的滅頂痛楚:“那時我第一次恨自己無能,恨這一生不爭不搶,即便不為自己,就是為了昭兒…如果我能更受寵,如果我在圣祖爺心里的分量重一些,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了。”

  窗外分明是艷陽天,可李太后心里是冷的,那年的大雨從記憶中襲來,沉沉的雨云籠罩了她的心:“和其他皇子相比,昭兒得到的全不是最好的,比他更早封王的皇子有好幾個,王府大都比他的燕王府氣派,一年到頭,他根本見不到他父皇幾次,后來他隨軍出征,屢立奇功,回來見到他父皇,他也不會替他自己爭取什么,連一句好話都不會說。”

  “這一輩子,他就只一個晚晴,是人人求而不得,只他獨有的,可到了最后…”李太后苦笑一聲,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滾落:“就這最后一個人,我也沒能幫他守住,是我無能啊!”

  彭嬤嬤眼眶微紅,使勁搖頭:“太后!怎么能怪您呢?圣祖爺當年那脾氣,他決定的事情,除了文孝皇后和先帝,誰又能讓他回心轉意?您已經盡力了!”

  李太后慘然笑了笑:“是啊,誰都怪不得,只能怪造化弄人。先帝救了昭兒一命,昭兒一去北地就是七年,江家怎么可能讓晚晴等下去?總是要嫁人的,跟了先帝也不失為一個好著落。”

  彭嬤嬤輕輕抽去太后手中的畫像,又重復了一遍:“太后娘娘,都過去了。”

  李太后吸了吸鼻子,擦掉臉上殘留的淚痕,微笑道:“說的對,名單擬好了嗎?拿來叫哀家看一眼。”

  凌昭過來的時候,李太后和劉實、彭嬤嬤正在一起對名單,作最后的刪選,看見皇帝來了,李太后笑道:“昭兒來的正好,你也來看一眼。”

  凌昭聞言反而有些詫異,這些天來,李太后對他更多稱呼‘皇帝’、‘皇上’,倒是很少這么叫他了。

  他向李太后請過安,在一旁坐下,劉實將名單給他看,他只掃了一眼,回道:“既然是來慈寧宮陪伴母后的,您作主就是。”

  李太后搖了搖頭,輕嘆口氣。

  凌昭仔細打量了會兒母親,突然擰起眉:“太后因何傷心?”

  李太后一愣,不知他指的什么。

  彭嬤嬤見太后眼睛還是紅的,忙道:“回皇上,早前陪太后娘娘在園子里散步,不小心被風沙吹了眼,是奴婢的不是。”

  凌昭顯然不信,然而并不追問,只道:“劉實,傳太醫過來看看。”

  李太后強笑道:“不用了,就這點小事,已經好了。皇上今日來,不知所謂何事?”

  凌昭端起宮女奉上的茶,低咳一聲:“上回說過,朕有事和太后商量。”

  李太后點點頭,道:“你說吧。”

  可凌昭又不說了,抿了口茶,熱氣氤氳中,他的神情看不清晰:“…近來,聽聞有大臣對朕的書法頗有微詞。”

  李太后不妨他提起這個,頓時哭笑不得,瞪他一眼:“皇帝,不是哀家說你…你的字,確實不好看,這不都怪你小時候,不肯下苦功夫練嗎?”

  凌昭面無表情,語氣也淡:“宛兒的字一向是極好的,每隔幾日,若能抽出半柱香的時間,替兒臣看一看…”

  李太后長出一口氣,更覺好笑,原來他打的是這個算盤,本想開口否了,身側的劉實忽然以手掩唇,輕輕咳嗽了聲。

  李太后便道:“這樣,哀家問問宛兒,回頭叫人告訴皇上一聲,可好?”

  凌昭頷首,站起身。

  李太后忍不住又道:“皇帝,宛兒外柔內剛,你若想勉強——”

  凌昭平淡道:“朕和她本就是兩情相悅,何須強迫。”

  李太后噎了下,沉下臉:“宛兒是你妹妹,皇帝糊涂了。”

  凌昭沒說什么,分明不認可這個說法,轉身離去。

  等他走遠了,李太后搖了搖頭,拿起名單,對兩個陪伴多年的心腹道:“他是真不肯死心,只盼等這些人進來了,趁早絕了他的念頭為好。”

  劉實清了清喉嚨,低聲道:“話是這么說,可是太后,皇上才登基,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他對宛兒姑娘又情深,您照顧宛兒姑娘的心情,但也不能傷了和皇上的母子親情,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做的太絕情,只怕日后皇上對您寒心吶。”

  李太后無奈道:“哀家自然知道,可放任他的話…皇帝這性子,本就沒人管束的了,哀家拿他沒法子,也不能害了宛兒啊。”

  劉實又咳嗽了下,聲音更輕:“太后,容奴才說句僭越的話——皇上方才說了,每隔幾天,又只有半柱香的時間,您咬準這上面就好…您想,便是皇上有那個心,才半柱香,能干什么呀?”

  李太后呆了呆,隔了一會兒才回過味來,臉上不由一紅。

  話糙理不糙,這話雖然無禮,但是仔細想來…就圣祖皇帝那能耐,昭兒若是有他的一半,那半柱香真的是什么都干不完的,又想憑她兒子那行軍打仗的身板,沒道理比他父皇還弱。

  于是,李太后沉默片刻,終于松了口風:“行了,你去跟皇上說,哀家準了,只半柱香,多一刻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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