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當天。
江然睡醒后去找王浩,兩人坐高鐵回杭市。
自昨天食堂不歡而散后,南秀秀沒有給他發一條信息、沒有打任何一個電話。
看來,確實是生氣了。
也罷。
這樣正好,不會打擾自己。
江然坐在高鐵靠窗位置,靜靜看著窗外。
列車距離杭市越來越近。
他卻感覺自己距離程夢雪越來越遠。
明明救活她就在眼前了…
為什么會有這種異樣感覺呢?
是因為掃墓心情沉重?還是對陽電子炮心里沒底?
或許他就不該來這一趟,憑空給自己制造心理壓力;但另一方面…他確實想來看看程夢雪,哪怕她只剩下一塊墓碑。
高鐵到站后,兩人坐上出租車,前往徑山竹公墓。
從王浩口中得知,程夢雪去世火化后,骨灰就葬在這片墓地。
不知她父母是不是悲傷過度的原因,安葬女兒后,就賣掉房產去了美國,之后便杳無音信,不知去向。
和五一假期杭市到處都人山人海的熱鬧勁兒不同,一進入徑山竹公墓區域,瞬間變得冷清。
不僅人煙稀少,仿佛溫度都降低很多,讓人胳膊有些發涼。
一路上。
江然與王浩各抱著一捧花,一前一后,相默無言。
“就那里。”
王浩停下腳步,抬手指向前方一個墓碑。
那塊墓碑坐落在一片樹蔭下,方方正正,安安靜靜。
眺望相視的一瞬間。
江然感覺腳下青青草坪好似化作粘稠瀝青,粘的他走不動路,一步一步都耗盡全身力氣。
終于,這漫長的幾米路,他來到墓碑面前。
墓碑很矮,不及他腰間,上面有些許灰塵,立面上的刻字歷歷在目。
程夢雪。
那是他無比熟悉青梅竹馬的名字,此時卻出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地方。
在名字上方,還鑲嵌有一張程夢雪的黑白照片。
看著照片上少女熟悉的微笑,江然感覺呼吸異常沉重。
他蹲下身子,放下花束,右手手掌拂過烤瓷照片…
光滑又粗糙。
毫無聲息的觸感。
卻喚醒跨越世界線的回憶——
“那就像現在這樣,繼續當個英雄吧!”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你這么勇敢了。就算沒有那件救生衣,你也會跳下去。”
“喏,暫時送給你啦。”
“按照時空粒子萊茵貓的背景故事…這是能帶來奇跡與力量的東西。”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永遠跟在你身后。”
無數次安慰,無數次鼓舞。
程夢雪說過的話語在耳邊回響。
仿佛她從未離去,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江然緩緩回頭。
背后空無一人。
唯有旁邊站立的王浩也彎下腰,將百合花束重疊放在一起,雙手合十祈愿。
時間流逝,烈日當空。
兩人就這樣一蹲一站,久久沉默,久久不離去。
這一刻。
看著墓碑上程夢雪笑顏如花的照片,感受手掌冰涼觸感,江然真正理解什么叫做生死兩隔、什么叫做不復相見。
回想起曾經自己拒絕秦風時,對方黯淡無光的眼神,他不禁有些感同身受。
或許,不親身經歷一次身邊人的離世永別,所有口頭上的感同身受…皆是虛偽偽善的借口。
溫暖春風吹過,百合花束迎風起伏;蕩起瑩然花香沁入心田,熏醒江然混亂的思緒。
他撐住膝蓋。
緩緩起身。
“王浩。”
他站直身子,看著旁邊摯友:
“能不能陪我去開化一趟。”
“開化?”
王浩疑惑:
“衢州的開化縣?去那窮鄉僻壤干啥。”
“我想去找一個老朋友。”
頓了頓,江然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也不知道他過著怎樣的生活。”
“但是…我知道他的老家在衢州開化,他在那里長大,在那里上小學初中。”
“也許他現在也已經不在那里,但至少,去那里可以打聽到他的消息。”
“行是行。”
王浩撓撓頭:
“但是,我怎么從沒聽你說過他?你這個朋友叫什么名字?”
江然輕笑一聲:
“我怎么沒說過,只是你忘了而已。”
“他的名字叫做…”
“秦風。”
兩名男人離開后,墓園重歸寂靜。
但這種寂靜只是暫時的。
遠處一顆櫻花樹隨風兒舞動,片片晚櫻飛落,一名同樣沐浴在粉色花間的少女從樹后探出身。
她小心翼翼瞥向墓園出入口,確定那兩名男人離去后,才放心自樹蔭下走出。
晃晃頭,將粉色櫻花瓣從頭頂甩落,順著及腰的粉色瀑布滑落在地面。
帆布鞋踏上石階,女孩懷中抱著一大捧白色菊花,徐徐向那塊墓碑走去。
靠近。
停下腳步。
南秀秀低頭,看向石碑上那熟悉的名字,那陌生的面容。
程夢雪。
原來這就是那位兩年前去世的女孩,江然的青梅竹馬。
很漂亮。
很溫柔。
只是黑白底色遠遠配不上女孩的俏美容顏,這不應該是屬于她這個年紀的色調。
她應該和自己一樣,是彩色的,是鮮活的,是令人向往…而不是令人懷念的。
南秀秀彎下腰。
將大捧潔白菊花放在墓碑前。
然后整理下裙子,雙膝跪在石板上,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虔誠祈福。
百合花香混著菊花清香,將兩名少女包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櫻花凝固在空中,青草不再搖擺,發絲不再飛舞,日光如影隨形。
所有的一切都很安靜。
所有的一切都在聆聽。
那是兩位少女無聲的傾訴,穿越時空與世界線的低語,黑白與彩色交織的輪轉。
良久。
女孩睜開眼睛,站起身。
“對不起。”
她輕聲說道。
然后轉過身。
踏青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