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幾年前,我和小雪都是五六歲年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每天都一起跑著玩。”
江然看著海面,感受海風逐漸變得冰涼:
“那年發生了一件事,我險些死去。”
“或者可以說,當時我已經死了,至少死了99.99%。”
噗——
秦風一口噴出來。
“抱歉。”
他擦擦嘴,哭笑不得:
“雖然我知道這么嚴肅的時刻不該笑,但你這個死亡百分比實在是…你這是什么讓人難繃的量化比喻?”
然而,江然搖搖頭:
“這么說一點都不夸張,正常情況下是必死無疑的,但畢竟我還活著。所以,我才說99.99%。”
“那時候的情況,和前幾天我跳河救落水兒童差不多。”
“6歲的我也這么英雄過一次,不過那時候落水的不是別人,正是…6歲的小雪。”
秦風神情嚴肅。
他隱約猜到了什么。
“當時我倆在小山上跑著玩,結果小雪不小心失足滑落,掉進河流里。”
“那時的她當然不會游泳,立刻就撲騰沉下水面。當然,當時6歲的我也同樣不會游泳。”
秦風眨眨眼睛:
“難道你…”
“是的。”
江然點頭:
“我當時想都沒想,直接就跑到河邊跳了下去。”
“其實真不是勇敢什么的,完全就是無知者無畏。再加上幼兒園時期,我爸媽總在我耳邊說,說在幼兒園要照顧好小雪,保護她別被欺負。”
“小孩子哪懂那么多,他們整天在我耳邊說,我就把保護她當成我的責任一樣,她落水,我當然要跳下去。”
“結果你也想到了,我跳下水后,腳都夠不到底,直接被水嗆住。但我還是硬睜著眼睛、拼盡全力、使勁把小雪往岸上推。”
“也是運氣好,小雪抓到了排污管道,爬了上去。而我則被河流沖走,很快窒息昏迷,不省人事。”
秦風緊皺眉頭。
他真沒想到,原來,兩人還有這種往事。
也難怪…程夢雪那天看到江然跳水救人,會出現那般不正常的瘋狂反應。
“后來呢?”他催促道。
“后來的事,都是別人給我講的。”
江然看著海面:
“剛也說了,我已經溺水昏迷,后面發生的事當然不記得。”
“他們說,小雪上岸后就沿著河流一路狂奔,一邊跑一邊喊救命。”
“周圍大人聽見呼喊聲,立刻就有好心人跳下水、把我救起…但那已經是幾分鐘之后了。”
“據說我那時已經沒了呼吸,臉憋的發紫,心跳也沒有反應。大人們立刻給我進行人工呼吸、按壓胸腔心肺復蘇,但都無濟于事。”
秦風捏緊掌心,也跟著緊張起來。
他這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做死了99.99%。
在水里窒息、心臟停跳、心肺復蘇也沒救醒、腦缺氧接近十分鐘…這狀態說死亡99.99%一點都不過分。
“那…”
他看著江然:
“那0.01%是什么呢?”
“是什么情況的0.01%,把你救活了?”
江然笑笑。
迎著海風伸下懶腰:
“巧合。”
“巧合?”
“沒錯,極致的巧合。”
江然繼續說道:
“講到這我也想笑了,那些大人不是給我做心肺復蘇嘛,眼看我怎么都醒不過來,按壓胸腔力度也越來越大,肋骨都按斷了,彈的我的頭上上下下砸擊地面。”
“結果這時候,山上有背著書包的小學生路過,滑了一跤,書包掉在地上打開,文具彈出來,里面鉛筆橡皮尺子什么的散落一地。”
“好巧不巧,一根鉛筆就這樣從山上彈彈跳跳滾落,剛好彈到我脖子下面。”
他下意識揉揉后頸:
“恰好給我做心肺復蘇的大人也正用力往下按,結果…”
“咦!”
秦風吸口涼氣,腦內浮現出血腥畫面,脖子后瞬間產生幻痛,仿佛鋒利的鉛筆尖大力刺入!
“鉛筆尖就這樣猛地扎進我脖子后面。”
江然用指甲摳摳后頸傷口:
“你應該知道,我這里有一小塊青,你還問過我。”
“我記得。”
秦風張開左手掌:
“我小時候手掌也被鉛筆扎過,現在也是一個黑青色小點,這東西和紋身原理差不多。”
“我記得我確實問過你,為啥脖子后面有個青點。你說是鉛筆扎的,我也沒多想,上學這么多年誰沒被鉛筆扎過?”
“但我真沒想到,你脖子后面那個小青點竟是這般來歷。所以…那根剛好掉落的鉛筆,就是救活你的0.01%?”
“沒錯。”
江然輕笑一聲:
“當時鉛筆扎的還挺深,我直接全身繃直、雙腿一蹬,肺里積水一下子噴出來,劇烈咳嗽中…心跳也恢復了。”
“牛逼。”
秦風嘆為觀止。
果然現實比小說都精彩。
那根鉛筆肯定是扎到了什么神經,就像電擊治療一樣,直接引發全身肌肉繃緊,意外讓心肺功能恢復。
這種身體內部刺激,遠比外部胸腔按壓管用。
“我醒來后,就看到小雪嗓子都喊啞了,嘴角都是血,抱著我放聲大哭。”
江然扭頭,看向二樓窗戶。
那是程夢雪的房間,此時睡美人早已入夢。
“在那之后,她就硬拉著我一起報名游泳培訓班。”
“我去那里純粹是泡水玩,小雪卻每次都練得非常認真,甚至認真的有些過分。”
“所以你看,小雪跳水都跳的有模有樣。大概…就是我差點死亡那件事,對她刺激太大了。”
至此。
秦風也徹底明白了。
他本以為,是程夢雪太過于擔心江然,所以才瘋狂失態、進而認清對江然的感情、剛才準備在酒勁兒下告白…
全錯。
全部猜錯。
這不是什么狗血愛情故事,而是一段險些陰陽兩隔的往事。
落水救人這件事,對程夢雪而言,就是人生最大的心理陰影、心理創傷。
當江然從橋下跳下那一刻,程夢雪眼中閃過的全是十幾年前那一幕…那個為了救自己跳進河里、死了99.99%的小男孩。
這是她最恐懼的噩夢。
也是她最害怕的場景。
“好吧,我承認我猜錯了。”
秦風拍拍江然肩膀:
“抱歉。”
“沒事。”
兩人沉默。
月光再度沒入烏云。
下層甲板人群散去,燈光熄滅。
黑夜寂靜下來。
海鳥降落在月影下搶食剩飯殘渣,鋼鐵劈開水面的聲音嘩啦嘩啦。
海浪一層層拍打在船舷上,洗刷歲月痕跡,洗刷心中心田。
“但是,有一件事我沒說錯。”
秦風轉過頭:
“別管別人怎么看你,別管你這些年普通也好優秀也罷,在小雪眼里這十幾年你從來就沒變過——”
“從你6歲跳進水里那一刻開始,你就是她心目中獨一無二的英雄。”
江然不予置否,微微一笑:
“你怎么不選修一門青春期心理學?”
“下學期咱們三個一起吧。”
“算了吧。”
嗚————————
悶沉汽笛聲響起。
這是早已在海航中失去意義的信號,現如今卻成為游輪整點報時的鈴鐺。
汽笛聲響起,就代表今天所有娛樂項目結束,提醒游客們回到客房安全休息。
“走啦。”
江然雙手一撐,離開欄桿,向臺階走去。
“嗯?”
他發現,秦風并沒有跟上。
“你怎么了?”江然不解問道。
秦風還是沒有說話。
他走到餐桌前。
拿起水果盤里一顆青棗。
朝江然扔去。
江然伸手,準確接住。
“江然。”
秦風瞇起眼睛,看著江然手心青棗:
“你覺得那根鉛筆…”
“真的是偶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