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兩季,劍仙城中照例會有一場盛事。
所謂孔子著春秋,至獲麟而止,之所以選在“春秋”這兩個季節舉行盛事,是因為這兩季天氣不冷不熱,用來考試最為恰當。
不過,在大梁國,春闈往往指的是凡人的科舉考試,而秋闈則是仙劍門的試煉考試。
當然,無論是春闈還是秋闈,都不可能是年年舉行的。
一般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八年,仙劍門才會在劍仙城中公開選拔一次弟子。
每每到這個時候,不光是大梁國天南海北的各個州郡,得到消息的各國煉氣士都會云集到劍仙城帝都之中,試著碰碰運氣,畢竟一旦能被仙劍門選中,那可就一步登天、身登龍門,再也不是那種無依無靠、任人欺負的散修了。
眼看著離八月十五的秋闈大會還有幾日工夫,這些各懷心思的煉氣士紛紛入京。
他們多是子然一身,也大多都是辟谷多年、吸風飲露的,又不需要住店,不過城里頭許多店鋪之中,都會在這時候渾水摸魚,搬出自家各種保健養身的湯劑,對于這些良莠不齊、或真或假的東西,有些沒怎么見過世面的煉氣士還是比較感興趣的。畢竟這些煉氣士往往出手大方,視金銀如唾手可得的俗物,如果好好應付,倒是能趁機發一筆小財。
當然,這樣的盛事不止會引來這些煉氣士。
天下各州那些無名無姓的藥戶、匠戶、茶戶、馬戶、礦戶、漁戶、商戶、樂戶、營生戶,甚至是異族人都會紛至沓來,不遠千里萬里云集至此,有的為此甚至會提前半年出門,他們之中有的是為了賺錢,更多的則是為了一飽眼福。
這些人的到來,無疑會令城中那些開客棧的賺個盆滿缽滿。
大多數的煉氣士是不屑去選擇住那些客棧的,因為他們覺得,凡人呼出的濁氣不但會影響煉氣士吐納的效率,更重要的是還會影響他們今后修煉的心境,畢竟和那些身份卑微的凡人打交道,那說不準就會在修煉的關鍵時刻影響凡心。
當然,也有些初學的煉氣士并不介意與凡人同住一個屋檐。
李元青便是這樣的初學者,如今他剛剛結束了一個周天的吐納,腹中饑餓,便從一家客棧的客房里慢慢走了出來,想要下樓弄點好吃的填填肚子。
這剛一下樓,便聽見客棧大堂里幾個人正圍坐在桌邊議論。
“秋闈秋闈,你們說,這仙劍門究竟為什么非趕在秋天挑人吶?”
“沒見識了吧,這是仙劍門頭幾代的掌門立下的規矩,秋天挑完人,那些神仙冬天不就正好窩在暖和的房間里頭修煉么,這就是圖個方便。”
“不懂就別瞎說,我告訴你們,那些神仙根本就不怕冷,大冬天寒風呼呼的吹,刮在咱們身上跟刀子似的,可他們穿個薄衣裳照樣在天上飛來飛去…”
“怎么越扯越遠了,老姚呀,我等都是八姓大族,君子不器,咱們比起普通人更有考學的資本,你給大家說說看,這春闈也好、秋闈也罷,考的都是些什么呀?”
“君子不器,請教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嘿嘿,你們知道不?底層那些雜賤戶,往往一行當得干一輩子。”
“這個當然知道,譬如替我們運藥材的馬戶、種茶的茶戶,做飯菜的廚戶,還有礦戶、漁戶、商戶、樂戶,這些人哪個不是一個行當干一輩子的?”
“對嘍,就連天底下的姓氏,很多根本就是官職,譬如說姓巫的祖上便是巫師、姓錢的便是錢官、姓史的便是史官,至于姓司馬的、祖上便是執掌軍權者,而姓司空的祖上又是掌管水利者,凡此種種,世代相傳以至于成為了姓氏。至于那些不入流的雜賤廚戶、礦戶、漁戶、商戶、樂戶,還得是搶著干,能搶著干一輩子那是能耐!搶不著就得淪為賤戶、活活餓死。”
“老姚說得好!其實有些行當呀,干的年頭久了就有些職業習慣,叫人一看就能猜出來,這就是器化了,一個人器化了,就不能算君子了,譬如說君子遠庖廚,咱們君子心懷怵惕惻隱之心,看廚戶殺豬總歸心有不忍,反正這些廚戶都已經器化了,就讓他們廚戶殺、讓他們替咱們臟了手,咱們才能心安理得的吃嘛,所以說咱們這些君子凡事得把自己摘出來,摘出來做什么?養德,有德者才能居正位,才能去參加考學。”
“老姬高見!”
“姜還是老的辣呀,高見!對了老姚,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呢。”
“嘿,有啥好說的,春闈秋闈,一個是考八大姓凡人的,一個是考神仙的。”
李元青心中一動,凡這上古八大姓之人,基本上都是柴明大人,也就是包稅官兒,各地的州牧郡守,都會通過這些柴明大人作為中間人,將天下各色人等紛雜的稅收通過實物的方式收刮上去,這其中最主要的稅收便是各地的藥材和糧食了。
李元青明白這些柴明大人的厲害,便尋了個角落的座位,掏出個銀錠一邊摩挲著,一邊默默的偷聽。
“老姚你是不是考過春闈呀,你給我們大家說說,當時都有些什么稀奇事?”
“呵呵,這里頭稀奇事多的去了,就說我前年考的那場春闈吧,有個家伙跟我一塊住在這家店的,明明大字都不認識幾個,居然一舉上了乙榜…”
“不會吧,那家伙什么來頭?”
“嗯,他姓姒,哎…,什么春闈秋闈,照我看最后都差不多,我們這些凡人科舉也好,他們神仙秋闈也罷,總難免有人會走終南捷徑吧,咱們呀,沒這個命知道吧?”
幾個人想了想,其中一人嘆了口氣。
“老姚這話說的沒錯呀,就說咱們自己下邊的那些收藥的藥頭,你們也不可能對他們一視同仁吧?”
“這可不一定吧?”
“呵呵,倘若你果真真對下面那些藥頭一視同仁,那誰還會替你賣命干活?”
“嗯,是這么個理,老姜說的對,我跟你們說呀…”
幾個人正說得起勁,忽然瞧見一個人走進來,大家瞧見這人,笑嘻嘻一齊站起身來,紛紛沖著那個走進大堂的錦衣人舉手作揖道:“白神仙,您來了?”
那錦衣人身上穿著一襲嶄新的錦袍,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出頭,一張清俊的瓜子臉,看見人家賠著笑臉,便有些得意的點了點頭,喜怒全寫在臉上。
“哈,老伙計,你和你這些弟兄們也在啊。”
“可不是么,咱們這是有緣吶。”
說話間,這個老姚便將那白神仙延請到他們這些人的桌上。
“老伙計,看來你掙了不少錢呀,要不然你的朋友怎么越來越多了?”
“嗨,這有什么,咱們這些凡人君子就是掙再多的錢、享再多的福,早晚兩眼一閉都是一場空,只有像您這樣正兒八經的修煉才是堂堂正正的正道,尤其是這樣打坐修煉著就能越活越長,這多叫人羨慕吶!”
錦衣人擺了擺手:“老伙計,你是有所不知吶,長生不死哪里有這么容易?像我白孝北這樣一個煉氣期的煉氣士,其實能活個一百多歲就頂了天了。”
李元青目光一動,白孝北!這個名字聽著怎么有些耳熟。
邊上一個人看著是個自來熟,忍不住湊嘴道。
“一百多歲?一百零一歲也是一百多,一百九十九也是一百多,你究竟能活多久?”
桌上幾個人都瞪了這家伙一眼,嫌他嘴上沒個把風的。
好在這白孝北脾氣不大,大度的笑了笑。
“你要是這么問的話,那我也就跟你說句實話吧,一般情況下,也就是一百五十歲左右,反正我聽說過活得最久的煉氣士,好像也就活了一百六十八,如果到那個年紀還沒能突破筑基的境界,那就跟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一樣,該見閻王爺還得見。”
“一百六十八,這可夠咱們凡人活兩輩子了,也太讓人羨慕了吧?”
“有什么好羨慕的,其實有時候我想想,反而還羨慕你們這些凡人呢。”
“羨慕我們?不會吧,白神仙您開什么玩笑?”
“怎么開玩笑了?看看你們,雖然一個個也就活個六七十歲,可天天該吃吃、該喝喝,無憂無慮的,開開心心的什么福沒有享過?倒是像我這樣天天被家里逼著修煉的,就算活得再久,又有個什么意思?再說了,恐怕我多半還得英年早逝…”
“白神仙,這…,這話多不吉利…”
“哼,我只是實話實說唄,你們不知道,一個煉氣士最要小心的,就是那些同為煉氣士的道友,你們可知道為什么嗎?”
桌上那幾個一怔,都連連搖頭。
“我家老爺子說呀,凡人之間尤有為了金銀謀財害命,連官府都未必能破了案,煉氣士之間相互斗法那更是家常便飯,若是哪個居心不良的道友看上你身上的符箓、法器,人家就會趁你不注意,一下子弄死你,殺人越貨之后再來道烈火符毀尸滅跡…,要知道煉氣士個個神龍見首不見尾,到時候連個替你伸冤的也沒有,怎么著,你們怕了?哼哼,所以說呀,也別光羨慕我們這些人,一旦入了我們這一道,其中的兇險根本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無法想象的!”
這些君子聽了都暗暗咋舌,那個嘴上沒把門的老贏又問。
“哎,白神仙,您剛才說筑基,若是筑基之后能活多久?”
“這個嘛,大概能活個兩百多歲吧。”
“那要是結了丹呢?”
“結了金丹,那就能再翻個倍,就是五百多歲。”
李元青一怔,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這時候他一抬頭,瞧見店里的伙計向自己走來,便將一塊八角邊的碎銀子擺在桌上,又指了指一邊的茶壺,那伙計見他出手如此大方,眉開眼笑的接了銀子走了。
“結丹了之后,后面還有啥呀?”
“老贏你這不是廢話么,后邊的境界就該是元嬰了,那元嬰老祖據說能活八百多歲,上千歲的也有!”
“呦,照您的意思,上去個境界那壽命就越來越長,白神仙,當真有這種好事?”
“呵呵,倒是這么個意思沒錯,”白孝北苦笑了一下,“不過呢,能不能平平安安的活到那個時候,就得看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