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老仙腳步一凝,慢慢轉回身來。
“口氣不小,就憑你?一個煉氣中境界堪堪入門的小輩?”
他輕蔑的笑了笑,信手將地上那個卷軸畫慢慢展開。
“等你有朝一日突破上境界,只怕貧道早就筑基了,”自在老仙說著,目光朝畫中一瞥,忽然凝住了,“不可能吧,里邊怎么什么都沒有…,這些是…,小子,你竟然進去把里邊儲存的東西都燒了?”
“我燒的不是東西,是白算極留下的毒草!”
自在老仙慢慢瞇起了眼睛,這下,他是真的動了殺機了。
“小子,你想找死么?”
“我燒了白算極的毒草,你氣個什么?哦,我明白了,看來呀,你和那個白算極一樣,都不是什么好鳥!”
自在老仙勃然大怒:“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李元青冷冷一笑:“你們呀,都不是什么好鳥!”
自在老仙憤怒到了極點,心中殺機翻滾。他惡狠狠的盯著李元青,心想:“這小子實在可恨,一劍殺了豈非便宜了他?我偏不能讓他死的那么痛快!”
這般一想,他不怒反笑:“好,你的嘴夠硬!你這顆人頭,貧道暫且先寄下了,等什么時候等貧道想起你來,自會來找你的!你記住,巴掌再大,也注定遮不住天,貧道要讓你嘗嘗那種整日提心吊膽的滋味!”
說完,自在老仙放聲大笑,拔步而出,只是一個閃身便御風騰出了院墻,再無蹤跡。
李元青也失去了力氣,委然坐在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墻角的白龍道童突然呻吟一聲。
“道友…”
李元青心頭一驚,急忙快步跑了過去。
白龍道童此時油盡燈枯,吐了一口氣,勉強拉住李元青的手,掙扎著說道:“我們…我們早算到…會有…今日之劫了,這世上的人心…波云詭譎,可你…你身上有一種…上古修士…的正義光輝,我們…師兄弟…能…能與你…相識一場…,咳咳,你呀…莫要灰心,其實,我們…剛才…沒告訴你實話,你…你就是那種…萬中無一的…天選之人,你天生…天靈根,今后…修為,…未必會在…那個自在老仙之下…”
李元青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白龍道童用力握了握李元青的手,用盡最后的氣力說道:“這是…我們師兄弟…留給你的…一條卦,不要哭…,也不要…為我們報仇,此去北面…三萬余里…便是…仙劍山脈,你…你只要找到…仙劍峰上的…仙劍門,…就能…平平安安了…”
白龍道童說話聲越來越低,待到這最后一句說完,身子陡然一弛,溘然長逝。
李元青默默替白龍道童合上眼皮,攤開手里的紙條:
卦象上土下火,利艱貞,明夷之卦。
上土下火,光明隱于黑暗。
當太陽隱沒,世界沉浸在黑暗中的時候,你要隱藏自己內心的那一點光明,而不是試圖去照亮黑暗的曠野,那樣只會快速耗盡你自己,希望你堅持下去,哪怕舉世混濁,也不要放棄自己心中的光明,在這個世界上,魚化龍這種靈物之所以稀少,是因為它們要經受可怕的磨練。不僅要躍過龍門,更要經受天雷天劫的洗禮,如果它們不能承受這種磨難,便會魂飛魄散,而普通的魚兒卻不必經受這樣的磨難。
數日之后。
李元青獨自來到了殘山的桃園。
也就是這么短短幾日,殘山剩水周圍就雞犬不留、再無人煙了。
這山上一大片緩坡之上,桃林茂盛,桃園深處兩座壘起的新土墳塋,頗為惹眼。
李元青緩步來到兩座墳前,但見左手一座墓碑上刻著“黃龍真人”,右手一座小墓碑上刻著“真人侍童”,竟然連個名字也沒有。
看來,埋葬他們的道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倆個是一對師兄弟。
李元青連磕三個響頭,怔怔的望著兩座新墳。
“世態炎涼呀,想不到這個時候還有人會來祭拜真人。”
一個聲音從他身后傳來,李元青應聲一愣,回過頭去,只見一名丑漢緩步而來。
“你是?”李元青好奇道。
“我乃是這個桃園的管事,生死有命,閣下又何必難過?”丑漢淡淡說道。
李元青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你有所不知,前幾日若不因為我,兩位真人也不會無辜慘死,都是我連累了他們。”
“你是說,兩位真人是因為你而死的?”丑漢一怔,突然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打量了李元青幾眼。
“的確如此。”李元青點了點頭。
那丑漢怔怔的嘆了口氣,緩緩將身子挨著黃龍真人的墓碑坐了下來。
“想不到呀、真是想不到,我侍奉真人也有十多年了,真人他道法通玄,更有一身不傳的本領,怎么會被人所殺?是誰有那么大能耐殺了他?”
“這就說來話長了,殺死真人的,乃是一個叫做自在老仙的魔頭,那個人擅長用一張紙符化作飛劍,遠遠操縱,取人性命。”
“紙符?你說的那個東西,是符箓吧?”
“哦,你怎么知道那是符箓?”
“呵呵,我侍奉真人那么多年,當然知道,你身上也有這種符箓么?”
“本來是有的,可惜我之前為了貪圖趕路便利,將許多東西一股腦兒都藏進了一個卷軸法器之中,后來那個法器也被那魔頭帶走了,如今身上只有一些銀兩和一粒辟谷丹,還有一本基礎修行功法…”李元青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他發現,那個丑漢聽得眼睛亮亮的,李元青不由暗暗警覺起來。
“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哦,我沒有名字、更沒有姓氏,乃是這俠隱觀附近的藥戶,真人他賞識我,就讓我替他在這兒料理桃林,也幫他蒸煮、晾曬些桃葉茶。真人對我極為嚴格,他自己也素來言行謹慎,想不到還有這種仗義的時候,你也不必難過,生死有命嘛。”
丑漢一邊說,一邊從背后解下一個酒葫蘆,慢慢搖晃了幾下,喝了一口。
“實不相瞞,真人其實早就料到自己這幾年會死,所以提前吩咐我們這些下人,到時候必須將他埋葬在這兒,你看看這周圍,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桃花源,所謂身在無間、心向桃源嘛,他能葬在這兒,也可以瞑目了。”
說話間,丑漢從地上抓起一把土,又道:“你看看這土色,這都是沙土,用這種沙土來種桃樹,既能透氣又能排水,可是從風水上來說,葬在這種地里就成了失陷沙坑、舉步維艱的糟糕風水,所以就千萬不能再用木頭的墓碑,非得用石頭的墓碑才能鎮得住!”
李元青見這丑漢對真人如此用心,心中也不免有些感動。
“我方才過來的時候去俠隱觀里轉了轉,里邊早已人去樓空了,甚至能搬的東西也都叫人給搬走了,您愿意留下來替他們收葬,真是功德無量。”
“什么功德呀,嘿嘿,我不信這個。樹倒猢猻散呀,沒有了黃龍真人的庇佑,誰還敢留在觀里邊?你剛才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叫自在老仙?鬼知道他什么時候心血來潮,過來大開殺戒,所以你也別怨那些人,他們也只是想保命罷了。”
說話間,那丑漢將酒葫蘆遞了過來,李元青接過拔開塞子,頓時一陣酒香撲鼻。他心里想著那個自在老仙,恨恨的喝了一大口,霎那之間,一股冰涼的寒氣直入丹田,好似全身都要被凍僵似的。
“這…這酒,…好涼。”李元青凍得有些結巴。
“這是上等的桃果酒嘛,真人都舍不得喝的,有一次,他那個貼身的道童偷喝了一口,還被真人罰站…”
李元青忽然覺得脊背一陣發涼,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試探著問。
“你難道不知道,那個白龍道童就是他的師弟么?”
“你說什么?白龍…、師弟?白龍、黃龍…,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呀!啊哈哈哈,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真人他原來瞞了我這么久!”
“你…先別笑,我問你,既然…,觀里的人都怕死…走了,你…,你為什么不走?”
“我為什么不走?”丑漢笑嘻嘻的看著李元青,目光中漸漸露出恨意,“怎么,被你看出來了么?不錯,我就是不甘心,想賺他一筆回來!十年前我想拜真人為師,求他教我如何修煉,結果被他一口拒絕。不過我不死心,這十年來我為他做牛做馬,只想等他回心轉意教我個一招半式,可他始終對我不理不睬,最后卻因為救你一個陌生人而死,你說這事情好笑不好笑?”
李元青全身劇震幾下,愈發覺得冷了,丹田中的那股寒氣左沖右撞,竟似乎將他一身法力全部凍住,凍得他牙關格格發抖。
“你,你…”
丑漢瞧見他這副模樣,便緩緩扶著墓碑站起身來,走過李元青面前輕輕一推。
“去死吧,嘿嘿。”
李元青絲毫提不起力量抵擋,立刻仰面跌倒,說不出一句話來。
丑漢不再客氣,伸手就往李元青身上窸窸窣窣的摸索起來,不一會兒,就從他胸前翻出一本線裝冊子,翻開第一頁掠了一眼:
三大基礎功法概要吐納術、護體術、御物術 丑漢喜得雙眼放光,急忙將這冊子藏入懷里,又伸手往李元青身上翻找,找出一錠銀子和幾塊碎銀,又摸到個瓷瓶,倒出了兩粒丹藥,一齊放到自己兜里,他的手接著往下一步步摸索,見再也摸不到什么,便又將目光投向他胸前吊著的荷包。
他滿心期待的摘去荷包看了眼,可里邊似乎只有一面陳舊的鏡子,丑漢惡狠狠瞪了李元青一眼,他還不放心,便又把整個荷包倒過來抖了抖,直到再看不見什么,便將那荷包的銅鏡一齊丟在李元青的身邊,大搖大擺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