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鏡_第四十三章援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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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漸漸露出晨曦。
一支步騎由安定門出城,向著居庸關方向徐徐而來。
這一支隊伍殊為特別,他們身上的號服似乎也與尋常明軍不太一致,每個人肩上掛的不是長槍弓箭,而是一支支鐵鑄的火銃,在陽光下熠熠閃著暗鐵的光色,這些人的腰間都別著一圈長長的布袋,里頭裝著一包包的火藥,另有一具斜挎袋里則灌滿了鐵砂。
這正是由太宗北伐時組建,令人聞風喪膽的神機營火器部隊,亦是人類史上最早的成建制火器部隊,不過,正牌的神機營已經葬送在了土木堡,如今這支是兵部重新組建的。
在這支隊伍正中央是幾員騎馬的軍官,其中一個身穿鎖甲的漢子騎著一匹毛色油亮的棗騮大馬,正是當日在德勝門護城河前的周懷安。
此時他手中的武器看上去頗為古怪,乍一看像是個狼牙棍似的兵器,可仔細一瞧卻有三根黑乎乎的槍管,這三根槍管形成一個“品”字,后頭還各安了個火門,被這漢子抓握在手上,倒也平添了幾分威武。
副將孫立看了眼他手里的兵器,忍不住開口。
“我說周總兵,你這手上的三眼火銃可是洪武年的老兵器了,如今早落伍沒人用了。”
周懷安笑了笑,提起右手的火銃比劃了一下。
“落伍了么?可從前我們大同倒有不少,我試了幾回,覺得這東西用的挺順手。”
“大同?難怪了,實話跟你說吧,其實不光是京營,連各地的駐軍也早不用這老古董了,只是丟給邊軍使喚。周老兄既然喜歡這老家伙,看來是員勇將呀,這三眼火銃管子太短,不逼近三十步內根本打不準。”
“勇將?”周懷安輕嘆一聲,“周某一介敗軍之將,何敢言勇?”
孫立一怔,笑道:“那又如何,正統九年老子遠征交趾,回鄉后發現家中二十畝良田居然被鄉里大戶霸占,老子氣不過就打上他家,傷了好幾個人,被他們衙門上下使錢陷在獄里掙扎不得!”說著,孫立的臉漸漸變了顏色,長長嘆了一口氣,仿佛要把無盡的哀愁一吐而盡,“若非這次兵部準許我戴罪立功,老子這條命沒準就要交代在房山的大牢里頭了。”
周懷安什么也沒說,望著孫立眉眼處刀刻般的皺紋和鬢角胡亂橫生的兩叢白發,暗暗嘆了口氣。
“不說這些喪氣的事了,”孫立大笑一聲,“你是敗軍之將,我是地牢之將,讓我們倆個去守居庸關,看來朝廷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難關了。”
“是啊,土木之敗我大明喪盡當年宣宗北伐留下的朝野中堅,我也是萬分僥幸才從那兒逃得了性命。”說話間,周懷安晃了晃手上那個三眼銃,不無感慨,“在那之后我才發現,什么長槍長刀碰上那樣的場面都不免缺口卷刃,不如這樣的鐵疙瘩好使。”
“哎,在牢城里我聽說了還不敢信呢,那可是二十萬京軍的精銳吶,從八月十四土木堡扎營到八月十五全軍覆沒,就是二十萬頭豬,兩天時間也殺不光吧?”
“孫將軍!那些可都是為國死難的將士!”周懷安正色道,“這不是他們的錯!實在是那個王振不懂軍機,土木堡附近無水可取,胡亂扎營,以至于三軍崩潰…”
周懷安不再言語,默默閉上眼睛,他面前浮現出大批干渴絕望的青壯明軍,一個個解甲去衣,跪坐在地上等死,瓦剌軍還未殺到面前,便被無數敗逃的自己人撞倒、踩死,一多半都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見他一臉痛苦模樣,孫立也不忍再繼續說下去了。
這時候,隊伍后邊的李元青也正騎著他的那匹棗紅馬。
身邊一個頭領模樣的老兵油子,和著兩三個兵丁,正左右夾著他。
“嘿,你的底細我們幾個都摸清楚了,還磨蹭什么?”
“就是,沒有孝敬,你也敢大搖大擺的騎著馬,豈不聞賊過如梳、兵過如篦?我們狠起來的樣子連我們自己都怕,拿不出像樣的東西,今后有你的苦頭!”
“老大,像他這種我見得多了,揍一頓就什么都肯拿出來孝敬我們了。”
李元青咬了咬牙,道:“你們弄錯了,我家里爺爺是個清官,沒錢。”
“呦呵,還騙人呢,這世上無官不貪,祁老四早說了,你爺爺做了幾十年的官,怎么可能沒留下點什么值錢寶貝?照我說,你身上肯定得有什么值錢的物件才配得上你這種出身…,哎呦喂…,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呀…”
就在這時候,那頭領挨了一腿,橫著眼扭過頭去,只看了一眼,立刻笑成了個彌勒。
“哎呦喂,余百戶,我還說哪位爺跟我這開玩笑呢…”
“趙二,怎么著,餉銀沒發夠呢,要沖自家兄弟借錢?”
“有糧大哥,瞧您這是說哪里話…,自家兄弟…,哦哦哦,敢情是這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小兄弟,對不住呀…”
余有糧沖那趙二淬了一口,罵道:“誰是你大哥?呸,瞧你那慫樣子,有本事上瓦剌人那兒耍威風去,欺負自家兄弟算什么本事?去去,別豎在這兒現眼!”
“得了,百戶大人,哥幾個這就上前邊爭取立功去…”
說話間,那幾個家伙便一溜煙向著隊伍前邊去了。
余有糧目送那幾人去了,驅馬來到李元青身邊,聲音透著些許氣惱。
“元青,不說好了讓你留在京城里么,你怎么趁我不注意跟過來了?”
“余大叔,人生地不熟的,我…,我還是想跟著你。”
“放屁!你打過仗么?刀槍無眼,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我沒有打過仗,可我看這兒許多人也都沒打過仗呀。”
“你…”余有糧被他堵得一怔,“李元青呀李元青,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讓你來么,我十歲那年,鄉里碰上了百年未有之大旱,河水斷流、池塘干涸,鄉民們眼睜睜的看著快要生出稻花的稻子一片片的枯死,那叫一個欲哭無淚呀,那一年,大家留好稻種之后,只能天天數著米下鍋,誰家也不敢煮米飯,都是熬粥、稀薄的粥,稀得好像湯,都能照臉的那種,就這么好不容易挨到了來年的春天,大家把省下來的種子種了下去,就這么忍著、盼著挨到秋天能吃上糧食,可過了幾個月,老天又開始沒完沒了的下起了雨,田里的水無處可排,慢慢的越來越深,把稻子都一片片淹了。眼看著今年又要絕收,所有的人都絕望了,族長隔三差五的就去鄉里借糧,可那幾年大明朝處處受災,哪里還能借的到糧食?田邊的野菜、野草,早被大家挖來吃完了,就有很多人開始上山吃樹葉、樹皮,饑民枕借數百日、小兒伏地僵不起,草席裹尸同一系、中有餓兒猶有氣,我們家一共九口人,我最小的兩個弟弟就是那時候餓死的,活著的人別說起來鬧了,就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鄉里餓死了許多人,我家老爺子和我說,有那么一天,聽說李知縣帶著人下來我們鄉里了,管糧倉的便提前做好了一碗碗的白米飯,只等他們到了便好上前巴結…”
“余大叔,你不是說大家都快要餓死了么,鄉里又是哪來的糧食?”
“那些都是皇糧,下邊有的官兒為了考績升官,往往會虛報當地的糧產,以此向百姓多征糧賦,所以其實各地皆有些許倉糧。李知縣一路看見鄉里許多餓殍,又見那管倉的居然還能拿出白米飯巴結,當時便要開倉放糧,即便他知道放了就是殺頭的罪!”
“殺頭…,救人該是殺頭的罪?”
“你是沒聽到過饑兒的啼哭,你也沒見過水中橫七豎八,飄成樹杈一樣的尸體,也許他一次次想著獨善其身,可又一次次午夜驚醒,他仗著有從龍之功,一力承擔所有罪責開了倉,不光救活了鄉里的百姓,更救活了我們一家六口人,余某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受人恩惠,必當知恩圖報…”
“余大叔,其實當年的事,霧平的百姓們早就報答過了。”
“你說什么,報答過了?”
“不錯,當年我爺爺貶官又起復之后,不久后又再次貶官接受批斗,早晚不得進食。霧平當地的百姓聞聽此事,便冒著吃官司挨牽連的風險,隔三差五的趁夜引走守備,偷偷給我爺爺送來干糧吃喝,以此保全了性命。”
“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事…”余有糧凝神想了想,忽然笑了,“好呀、好!我們霧平百姓果然多忠義之輩,余某也要做個知恩圖報的大丈夫!我現在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快快給我回城去,一切責任我亦會替你一力承擔!”
“我不走,余大叔你看不起我嗎?莫非你覺得我是貪生怕死之人?”
“你…!哎,你骨子里未免太傲了。”雖然這般說,可余有糧心中卻不以為然,他想了想,又忍不住問:“我記得你從前與蘇小姐處的不錯,后來怎么…”
李元青一窒,慢慢低下頭去,他不想說富貴的不是,更不想說蘇小姐的不是,便緊緊咬著嘴唇,不停撫摸揉搓著棗紅馬的鬃毛。
他心里隱隱覺得,自己如果將事情說出來,那蘇小姐豈不成了腳踩兩只船?他心中生出一股倔強,若是這樣,他寧可自己扛下罵名,永遠替她埋藏這個秘密。否則自己成了一個說別人壞話的人,就再也不能算是個好人了。
一陣沉默,余有糧見他果然無話可說,心中十分失望,悠悠嘆了口氣。
“可惜了,你到底還是不如你爺爺那般是非分明呀,如今成家了么?”
李元青緩緩點了點頭,道:“成家了,我如今還有了個女兒。”
“哦?可惜呀,是個女娃娃。”
“女娃娃怎么了?”
“女娃娃不能替你們李家延續香火呀。”
“香火?哈哈哈,我們家又沒有什么家財要傳下去,還會在乎那種東西?”
“你不在乎并不代表別人不在乎,這個世界就是因為一個個好人都斷了香火,所以人人都變得自私自利,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只想著怎么撈錢,再也沒人愿意去做什么好人了。”
“余大叔,你可別再取笑我了,我這不也是為了掙錢來的么,如果不是為了二十兩的賞銀,我才不會千里迢迢上這兒來呢。”說話間,李元青不免解下吊在自己脖頸上的那個荷包,那里頭不但有面銅鏡,還有一小塊阿寶送他的麝香,那可是他身上最貴重的東西了。
可是,待他把荷包里的那塊麝香倒在手上,他忽然愣住了。
這時候他的手里頭出現了兩塊一模一樣的麝香,這兩塊麝香無論是大小、形狀和還是切口竟然如同從一個模子里取出來的。要知道麝香是離家之前小舟特意囑咐他帶來的,本來是為了路上應急換錢用的,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第二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