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膽子!”
為首哨騎一怔,頓時惡從心起。
只見那哨騎又反手“撲”地打個響鞭,催動快馬朝這兩人迎面撲來。
這邊青袍壯漢漫不經心遞過一眼,見這哨騎來意不善,非但不躲避,反而搶上前來兩拳一齊打出,徑直轟在馬兒胸前,轟得那快馬來勢一止,青袍壯漢再起身一頂,竟將那馬兒整個頂得人立而起。
哨衛大吃一驚,心想:“這家伙究竟有多大的力氣!”
馬兒吃了漢子這一擊一頂,仰著頭打了個響噴,慢慢歪趔著身子栽倒下來,哨衛眼疾手快在半空中兜圈兒一個半轉,被斜斜摜了出去,落在地上單臂一撐,已經是翻轉了身。不過他雖然沒被自己的坐騎壓下下面,卻仍不免扭傷了腳裸,眉頭一皺又捂著腳蹲了下來。他來不及慶幸,便看自己那坐騎橫躺在地上,沖自己咴兒一聲,呼呼透著氣兒起不來了。
“好、好!”圍觀的百姓中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人群里趁機出來不少人,有的一邊將那小丫頭抱走,一邊對這青袍壯漢千恩萬謝,有的則圍著這漢子手舞足蹈、由衷喝彩。
這壯漢的青袍崩了幾個扣子,露出胸前一道五寸來長的刀疤,經過先前那一番舉動這刀疤漲得鼓鼓的,仿佛在向眾人訴說著他的戎馬生平。
哨衛瞧著心頭怒極,抽出腰刀“唿”地站起身來,崴著腳一步步走了過來,也不講什么江湖規矩,一刀劈向青袍漢子。
青袍壯漢早瞥見這哨騎一瘸一拐殺氣騰騰過來,側身讓過這一刀,這哨衛一刀沒砍中,又橫刀沖漢子腹部奮力一掃,漢子不退反進,一只手牢牢攥住他執刀的手腕,只一用力,已將他手上的鋼刀奪了過去。
這一切都在瞬息之間,干凈利落,惹得周圍人群又是一陣喝彩。
“好、好!”
哨騎赤手空拳,倒退了好幾步,怒極反笑。
“嗬,好一個瓦剌人的奸細呀!”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嘿嘿,我說怎么有人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冒犯宮里的車隊呢,現在都清楚了,這個人就是瓦剌人的奸細。”哨衛說完這句,目光掃向周圍幾個對他怒目而視的百姓,惡狠狠地加重了語氣,“沒聽說過奸細有單獨行動的,沒準你們這些人里頭還有瓦剌的奸細?”
剛才喝彩的那些人,聽了這話一下子都不敢吭聲了,一個個都低下了頭。
這時候后邊其余那些侍衛已經飛馳趕來,這些侍衛不敢大意,紛紛抽刀下馬,不過他們已經見識了這個漢子的厲害,只是將這漢子團團圍住,不敢貿然上前。
“都給我住手!”
一句尖聲飄飄傳來,一個老太監下了轎車,背著手不緊不慢的穿過侍衛緩步而來。
那哨衛瞧見這田公公,仿佛瞧見了救星。
“干爹!這個人是瓦剌人的…”
“住口,你如何知道他是甚么人?”
田公公轉過臉來,面色慈祥的望向漢子,正是孫太后宮里的總管太監田能兒。
“我說一路上怎么老聽見喜鵲叫喚呢,如果雜家沒有認錯人的話,閣下應該就是大同右參將周懷安吧?”
青袍漢子面無表情的抱了個拳。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周懷安。”
“果然,呵呵,雜家可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邊地軍民都管你叫懷安公子,是吧?”說話間便向左右掃了一眼,“真是班門弄斧,憑你們幾個也是周將軍的對手?還不快快把那些小玩意兒收起來,都給雜家退下!”
那些侍衛立刻指揮著守軍,連叫帶罵、干凈利索的將圍觀的百姓驅離,清出好大一片地方來,方便田公公說話。而那個哨衛則心有不甘,在幾個侍衛攙扶下退了兩步,便負氣摔手坐在了地上,田公公回過頭見他耍性子,面無表情的瞇了瞇眼,便又回過頭去,換上了一副笑臉。
“周將軍呀,聽說令堂出身蒙古的黃金家族,世代皆是蒙古勛貴,令尊又是太祖朝從龍的干將,世代世襲的邊軍大將,當年太宗朝還和鄭公公的船隊下過西洋,真是叫人羨慕呀。嘿嘿,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此番將軍能逃出生天,可喜可賀呀。”
漢子一怔,慢慢仰起頭來,茫然望著他。
“可喜…,可賀?”
“怎不可喜可賀,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周將軍此番歸來定能升官發財。”
一邊說,那公公一邊豎起大拇指比劃起來。
“升官發財…,我們邊軍在苦寒之地為天下人守邊,個個獻完青春又獻子孫,可你們這些家伙,從來只想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想著升官發財么?”
田公公干笑一聲:“無論是哪朝哪代,總的犧牲一部分人,成全另一部分人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雜家常聽人說,千里做官只為財嘛,所以咱們得把眼光放長遠些,成全成全自己嘛,呵呵。”
周懷安的目光繞開田公公,望向他身后那一字排開的數輛大車,見車轍壓得深入泥水,想來車上沉甸甸的都是財貨,不由出言譏諷,“看來你們這些人做官果真的是為了發財!公公此行想必是收獲不淺吶,不過正統皇帝身陷瓦剌敵營,若是瓦剌那些人再打過來,公公的這些金銀財寶,今后打算留給誰呢?”
田公公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
邊上坐著的那個受傷哨騎再忍耐不住,指著周懷安道。
“放肆!怎么跟我干爹說話的?”
漢子冷冷一笑,不緊不慢的反問了一句。
“敢問閣下現居何職,貴姓?”
哨衛勉力扶著身邊一個侍衛,一邊起身一邊說。
“在下是錦衣衛百戶,姓孫。”
“原來是孫百戶,你姓孫他姓田,他如何做得你爹?”
孫百戶聞言一怔,腳筋一抽,不免又癱坐了下去。
田公公氣得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的跳,本來想拉攏此人的,如今反倒丟盡了面子,想要發作,卻硬是生生忍住了。如今正統皇帝不在了,更重要的是老祖宗王振也不在了,若是再跟這蠻子起了沖突,丟人還是小事,只怕傳到今上耳朵里,那可就麻煩大了,聽說今上志在整頓朝綱,到時候只怕連太后也不一定能保得了自己。
這般一想,他冷笑一聲,轉目向那那孫百戶微一瞪眼。
“怎么了,旁人一句話你腿根就軟了,站也站不起來了么?”
“干爹…”孫百戶頭上沁出一層汗,他咬緊牙關,哆嗦著扯著又撐起身子。
“兒子就是死了殘了,也絕不會給干爹丟臉!”
“這就對了。”田能兒微微一笑,目光卻端詳著周懷安,“老祖宗從前常說,人生在世,立身處世要講兩個字,一個是忠、一個是義,雜家跟隨老祖宗多年,他如今雖然死在北邊了,可雜家還是他的兒子呀!”說到這里,田能兒眼里已經閃出了淚花。
孫百戶強撐著走過兩步來,一下子跪倒在田公公面前。
“干爹,兒子就是死了也永遠是您老的兒子。”
田能兒輕輕拍在孫百戶的肩頭,細聲喃喃:“雜家知道,雜家這輩子不可能會有自己的兒子,可你就是雜家所有干兒子里頭最親的那個親兒子吶!”
孫百戶聞言,立刻放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周懷安看著他倆這幅父子情深的虛偽模樣,心想:“我大明朝就是因為有你們這幫甘心做王振義子義孫的,才弄得亂七八糟,有使喚銀子的留在中軍大帳虛報冒功,沒有使喚銀子的便發配前線交鋒送死,以至于吃了土木堡那場大敗仗。”
周懷安越想越覺得惡心,一拂袖便向德勝門而去。
田能兒瞧著周懷安遠去,慢慢蹲下身軀。
“有道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老祖宗不在了,從今往后,像這些往老祖宗身上潑臟水的小人只怕會越來越多。聽干爹一句話,你干爹這條老命死不足惜,可你還年輕得很,明兒會有人安排你到柳浩然柳閣老那兒效命去,往后在閣老那兒要夾著尾巴做人,知道嗎?”
孫百戶淚眼一怔,緊緊拉住田能兒的衣袖。
“可是…,干爹,我舍不得您老呀。”
田能兒心中冷笑:“你這個小機靈鬼哪里是舍不得我呀,我看你這是不放心過去之后的日子吶。”心思這般一轉,田能兒微微一笑,掙出手來,拍拍孫百戶的肩膀,將目光掃向那貼著封條的數乘大車。
“瞧見了么,這都是前些年老祖宗派我在宣府和瓦剌人買賣刀兵盔甲掙來的五百萬兩白銀!你聽好了,這筆銀子干干凈凈!外邊沒有半點風聲,這可就算天王老子來查也查不出的瞞天賬!閣老那兒你盡管放心的去,有了雜家這一大筆銀子開路,保你能在柳閣老那兒混得風生水起!”
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孫百戶終于放下心來。
他趁機順勢拜倒下去,再一次干嚎起來。
“干爹放心,兒子永遠是您老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