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青一路逃出齋堂,向濟公殿奔去。
從齋堂到濟公殿,要穿過藥師殿的長廊,此刻大雨滂沱,李元青慌不擇路,猶如一只驚弓之鳥幾步搶上臺階,雙手扳著木欄扶手一翻、一提,整個人便凌空躍入雨廊。他一邊回頭張望,一邊疾跑,冷不防與迎面之人擦身錯過,將來人手上捧著的東西撞飛。
“哪來的奴才,瞎了狗眼么?”
李元青突地一窒,只見一位十八少女亭亭站在自己面前,穿著雪似的白衫,膚如凝脂、臉蛋上還生著兩個淺淺的酒窩,宛如一朵初開的蓮花,李元青從前見書中寫到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總覺得未免夸張,直到如今眼前這個少女,一時竟忘了再跑。
“喂喂喂,你還敢盯著看,我在問你話呢,你是哪來的狗奴才?”這少女身邊婢女見李元青一動不動,更來氣的,向前就要理論。
“對,對不起…”李元青一醒,驀地面紅耳赤。
這時候,那少女開口說:“小桃,算了算了,人家道歉了。”
“小姐,你就是心太軟。”婢女嗤了一聲,很是不屑的打量面前的李元青,忽然瞧見李元青腳下踏著一截布頭,驚叫起來:“呀,小姐,老太爺的寶物。”
李元青一怔,急忙低頭看去,只見自己腳下果然踩著一塊有些破舊的布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不假思索慌忙彎腰拾起那塊布,用力抖了抖,再展開一看,竟不是普通的布,而是一面令他有些眼熟的旌旗,這面旌旗以明黃的線鑲邊,正中央三個漆黑大字:下山虎,筆鋒遒勁雄渾。
婢女打心眼里瞧不起這人,便從他手上搶過旌旗,生怕慢了一步。
“去、去去,誰讓你打開看了,你們這些窮鬼真臟,這寶物也是你們能碰的?這萬一要是碰壞了,把你賣了也賠不起!”
李元青一窒,想著今天怎么誰都欺負他,偏要爭口氣似的揚言道:“你別狗眼看人低,這旌旗我爺爺那里也有面一模一樣的,大不了我去拿了賠給你。”
“呦呦呦,你做夢吧你?”婢女翻了個白眼。
“小桃,不可無禮!”少女目露驚訝的上下打量李元青,優雅的沖他一笑,“請問這位公子,你剛才說的可是真的?”
李元青只覺心子砰地一跳,少女的這一笑,令他覺得四周原本晦暗的一切都突然明快起來,這種奇怪的感覺,實在是平生從未有過。
“看,被揭穿答不上來了吧,小姐,這種人我見多了,就是個騙子。”
李元青回過神來,欠身說道:“這位小姐,我不是騙子,我剛才說的都是真話,我爺爺家里的衣箱底下,也壓著和這一模一樣的旌旗,有次我問過他下山虎是什么意思,他說那是他從前跟隨太祖滅元的紅巾軍義軍番號。”
少女一怔,這才認真打量起李元青來,雖說這個人渾身濕漉漉的頗為狼狽,頭上還腫著一個包,一雙眼睛卻十分好看,熠熠有神,不像是在說謊。
婢女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切,一改先前的那副神色,默默觀察起來。
就在這時候,圓通大和尚正陪著兩個香客從藥師殿順著雨廊走了過來。為首之人笑聲爽朗神采奕奕,濃眉之下一雙大眼,胡須修飾得十分精致,整齊的撇向嘴角兩旁,身上穿著一件楓葉花紋的寧綢袍,腰間束著一條考究的府綢腰帶,身旁還跟著一個虎背熊腰的親隨,就連圓通這個知客大和尚在他身邊都是一副神色恭敬的樣子,顯然不是尋常的香客。
聽見腳步,少女回過頭去,笑道:“是哥哥呀。”
圓通大和尚瞧見李元青在此,臉色一下子十分難看。
“怎么耽擱了那么久?”這香客的似緩實急,來到少女跟前,警惕的掃了李元青一眼,又將目光望向那婢女:“小桃,剛才發生了什么事么?”
“回主子的話,方才我和小姐正從這兒經過,這個人就毛手毛腳的撞了小姐…”
香客一怔:“小雙,他傷了你了?”
少女調皮的伸了伸舌頭:“你且猜猜看。”
見少女這般模樣,香客就心知少女無事了,暗暗松了口氣,仍不免數落她。
“你呀你,成天就知道胡鬧,萬一碰上心懷不軌的下等人怎么辦?”
這香客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掃了李元青一眼。
少女噗哧一笑:“蘇守備呀,這位公子不是下等人,是我們的好朋友。”
“你說什么,好朋友?”蘇守備不冷不熱的一笑,目光卻愈發警惕起來,“小雙,我大概不會有什么好朋友會穿這樣的行頭,有些事兒我在這兒不方便和你說的太多太細,不過你一個女孩子家出門在外,最好不要隨便認識什么陌生朋友…”
“可要是我告訴你,他或許與你我有家世淵源呢?”
“哦,此話當真?”
蘇守備一愣,這才認真看了李元青一眼。
“不知閣下是哪里人,如何稱呼?”
“在下霧州府人,李元青。”
蘇守備點了點頭,也道:“在下蘇冰,不知閣下做什么營生?”
圓通大和尚這時候硬著頭皮過來,小心的歉笑道:“噢噢,他是我們這兒的俗家弟子,”又瞪了李元青一眼,低聲呵斥,“懂不懂禮數,這位可是咱們杭州城的守備大人,你就這么筆直的站了?”
“無妨、無妨,”蘇守備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心中卻想:“他這般年紀,若真是與我們一般出身,豈會來這兒做甚么俗家弟子?莫非是拿什么話套了我雙兒妹妹的出身,想攀上關系討些好處?”這般一想,不由轉過頭去,向那圓通大和尚說:“圓通法師,不應該呀,這乍暖還寒的,你們怎么讓他穿的那么單薄?”
圓通大和尚連連賠笑:“這,這守備大人錯怪貧僧了,人家有衣服,不愿穿呀,”又看了李元青一眼,“是吧,下次別逞能、多穿點,別叫大人看了笑話。”
“嗯,這就對了么,”蘇守備拉住圓通大和尚的手,“他來這兒有幾年了?”
圓通大和尚低眉笑了笑。
“讓守備大人見笑了,他是五年多前我從城外的人市里買回來的。”
“怎么,剛好是法師帶回來的,這么巧呀?”蘇守備好像來了興趣,“快給我說說,法師是如何與我們的這位朋友結緣的?”
圓通大和尚瞥了一眼李元青,心想:“當年為了買回這小子和那個富貴,我搭進去半錠十兩的臺州足紋,如今,圓苦的秘笈還沒有下落,可不能讓這小子飛了。”便笑道:“守備大人明鑒,他當年和一個叫步富貴的在人市里被兩個人販子販賣,貧僧實在是于心不忍…,畢竟在那之前,…”
圓通大和尚冷眼掃光李元青,道:“在那之前,賣家說他和那個步富貴都是流落街頭的小叫花子,坑蒙拐騙的什么都會,守備大人您最好自己再仔細問問,別被他給蒙蔽了,否則,貧僧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這蘇守備本來就滿心疑惑,一聽圓通大和尚這么說,便立刻轉過頭來,臉上的笑容一閃即斂:“什么,小叫花子?你從前果真是個小叫花子么?真是好手段吶,居然騙到了我蘇某人的頭上!”
李元青這時候睜大了眼,吃驚的看了看圓通,又急切的辯白說:“我沒有做過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