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邊石崖底下。
先前被那馬血噴淋的猩紅石壁,隨著鮮血的沁入,漸漸顯露出一大副石雕。
這巨大的石雕先前被斑斑駁駁的藤蔓深苔所掩,鐵虎臣并沒有留意,這時候他才算是看清楚了,石頭崖雕足有兩人高,雕著一只栩栩如生的不知名巨大鳥禽。
鳥首雙眸凌厲,雙翅展開有丈許,振翅奮天,氣勢磅礴崢嶸。而在這巨鳥的鋒銳利爪之下,一頭體態碩大的山熊一瘸一拐,滿身裹滿血漿殘痰,正狼狽不堪的想要掉頭遠竄,甚至那林間猛虎、狐狼亦是一副惶恐模樣。
鐵虎臣看見雕像,皺了皺眉:“這雕的是什么東西,大鳥圖?”
王威笑了笑:“越人崇尚飛鳥,常以鳥禽自居,將楚人比作狗熊、將晉人比作老虎,這副壁畫大概就是說越王勾踐傲視諸侯的意思。”
鐵虎臣道:“明明是堂堂正正的人,非將自己比成鳥禽,真是笨得不行。”
王威干笑一聲,移開了目光。
鐵虎臣順著王威的目光,又發現這石頭崖雕上,還鑿著幾行稀奇古怪的文字。
“嗯,這上面寫的是什么,我怎么不認識這些字?”
“鐵大哥,你當然不認識,這是用篆書寫的。”
云飛燕笑盈盈的說了一半,忽然臉色一變,拉著王威扭頭退了幾步,捂住了耳朵。
鐵虎臣心生警惕,也學著他們倆個倒退了幾步。
還不等他伸手去捂耳朵,耳畔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怪響,響聲足以裂穿金石,既似虎嘯,又悠長如同龍吟,震得鐵虎臣眼冒金星,他心中駭然,不及細想向后打了個筋斗,躍出十余步遠,雙腿方一落地,驚覺自己腳肚筋一麻。
原來他之前提防云飛燕之時,口中含著的一口真氣并未松懈。
方才猝不及防,這巨響將這股真氣震得在他腦中左右亂串,若換作初習內力之人非得筋脈錯亂走火入魔,縱使行家也得好好坐下來調息一陣子不可,不過他內力深厚,穩住心神猛地又作一股新氣,把先前那股亂氣強行壓了下去。
他循著響聲抬起目光掃了一眼,實在是沒有想到,沒想到這虎嘯龍吟般的巨大動靜,竟是從那雕著鳥禽的崖壁中傳出來的。
聲音愈來愈響,那巨鳥口之中怪聲大作,勢如山崩海嘯。
這邊李元青和步富貴早早捂著雙耳,再加上遠遠躲在草叢之中,卻是沒有如鐵虎臣這般遭殃。
鐵虎臣盯著那只振翅欲飛的禽鳥,冷不防前方整塊巨大的崖雕轟隆一聲,四縫塵屑沖天而起。腳下的大地猛烈的顫動起來,就在這一片震顫之中,一條巨大條石“咔咔”作響,從崖下漫起的滾滾塵屑中徐徐吐出,劇烈的摩擦聲震耳欲聾。
鐵虎臣見勢不對,趕忙向后躍去,轟鳴和滔天的揚塵與也如影隨形…
片刻之后,鳴歇塵散,崖下突兀的橫亙出一塊巨大的方條石。
怎么個大法?一丈見方,卻足有十丈長。更叫鐵虎臣詫異的是,如此龐然巨石用的竟然是一整塊石料,更奇的是,這巨石還以考究的刀工雕滿了圖案,雖是年代久遠,依然清晰可辨。只見這方條石的一面雕著大禹治水分治九州,另一面則是勾踐三千越甲吞吳之舉,四下前后簇擁著各路不知名的接引仙使,仙之人兮列如麻,好不熱鬧。
即便沒有這些雕花,單憑如此巨物橫亙在幾個人面前,也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饒是鐵虎臣見多識廣,也不由得被這機關驚呆了。
云飛燕笑意盈盈的從煙塵中漫步走出,以衣袖扇了扇四周彌漫的粉塵。
“鐵大哥,這墓道已經開了,請吧。”
鐵虎臣向云飛燕身后望去,但見隨著前方飛塵逐漸散去,機關之后露出一條幽長甬道,不知通向山腹何處,鐵虎臣猶豫了一下,慢慢向前走去。偏偏在這時候,從幽暗的甬道深處,一股冷風卷著潮濕的氣息撲面涌來,將鐵虎臣打得胡須倒卷。
他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寒意,猛然警醒,暗想:“一路上聽他們倆個口中的言語,好像來了不止一次,這里頭果真有什么麻煩,非我解決不可么?”又想:“我乃朝廷重金懸賞的要犯,他們若騙我先進去,再封上出口,那我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必死無疑。”
這個念頭一起,鐵虎臣立刻便停下了腳步。
“阿威,我不想進去了。”
王威一怔:“大哥…,這是為何呀?”
“這里面黑乎乎的,我看不清楚,心里很不踏實。”
王威想了想,拍了拍腦袋:“這個怨我,是我沒給大哥說清楚。大哥你別看這條甬道現在看上去黑乎乎的,可再往里邊走,甬道的盡頭就有一道石門,那兒有一缸長明燈,把周圍照的亮堂堂的,只要到了那兒,大哥心里就會踏實了…”
鐵虎臣冷著臉一言不發,只是一味心不在焉的扶著那方巨型機關條石左右打量,云飛燕似乎猜到了什么,從甬道口不慌不忙的折步來到這巨石的邊上。
“王威,鐵大哥的意思,你不明白么?”
“燕兒,我不明白你這話…”王威說了半句,忽然也悟了,“哦!”
云飛燕笑盈盈的對鐵虎臣解釋起來。
“鐵大哥是個細心人,這塊大石頭有個稱呼,叫做封陵石,也叫封墓石、自來石,這是出入這座王陵的唯一通道。”
一聽這話,鐵虎臣終于把目光從巨石上移開了。
“哦,這石頭還有學問?”
“這石頭當然有學問,”王威明白過來,也向鐵虎臣解釋道,“剛才大哥在那邊看到的那幾行字雖然看著像是篆書,卻不是秦以后常見的小篆文,而是春秋時候的鳥篆文。大哥您請看,這邊也有一模一樣的幾行字,我讀給你聽聽,乘龍開兮天門,紛吾乘兮金云。孤回翔兮以下,杳冥冥兮東行…,這幾句是說給勾踐的那些子孫聽的,要他們時常來打開王陵祭祀他,他將領著這些后輩們升天。”
鐵虎臣一愣,想了想道:“照你這么說,勾踐是要他子孫時常來挖他的墳?”
王威搖了搖頭:“不是挖墳,是祭祀!”
“不錯,其實就連本朝的皇陵,也是地下修墳地上修廟,春秋兩大祭、平常動不動就是三小祭四小祭的,至于上古的那些王公當然也一樣,視死如生。有的每年不停坑殺活人獻祭,有的好一些,用三牲五牢就可以打發,可是這個勾踐吧,即使窮盡越國修了這么大一座陵,死了還嫌不足,為了方便后世子子孫孫在他死后繼續給他祭祀,便設下這可以反復開啟陵寢的自來石。
“你說什么…,反復開啟?”鐵虎臣心里咯噔一下,沒想到這機關居然是可以反復開合的!他心里愈發沒底了,想了想,又問,“阿威,這塊石頭,大概會有多重?”
“一百零八萬斤。”王威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一百零八萬斤?”鐵虎臣追問道,“怪了,你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大哥,那甬道里頭勾踐的寢宮門外,就立著一塊當初修陵的石碑,碑上寫的是清清楚楚,這么大一塊自來石用的都是玄武巖,是七百個民夫與六十五個匠人就地取材,單這一塊大石頭就花了整整八年方才打造成功。呵呵,我知道大哥肯定又要問,這自來石既然這么重,方才又是如何開啟的。”
這話正問到了鐵虎臣心中,他不免用力的點了點頭。
“大哥,那塊石碑上說,當年主持修陵的商圣陶朱公,無意中在會稽的大禹陵之中得到了一群上古的越蠱蟲,只要施之于山岳之中,便能移山填海,所以我和燕兒都猜測,恐怕這塊自來石的里面,就有這巫蠱之蟲,要不然…”
“等等,你不會是想說這巨石能動起來,是靠巫術吧?”鐵虎臣哈哈大笑。
“這越人的巫術與中原不同,”王威十分認真的說:“古書上說越人制蠱養蠱,必在五月五端陽日,以百種毒蟲封入同一口缸中,而后終日向巫楚鬼神禱告,令這缸中毒蟲互相吞噬,剩下的最后一只勝利者方能成為真正的蠱蟲。或許封在這塊巨石里邊的蠱蟲,又是由什么特殊的法子選出來的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