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熙貴妃起居注_女生頻道_螞蟻文學 ←→:
一頓飯吃了半個時辰,江科后半程埋頭苦吃,兩耳不聞周邊聲,等他摸著撐圓的肚子一抬頭,隱約察覺氣氛怎么變了。
兩人手也沒有牽了,也沒有說話,濮陽緒側頭看著窗外車馬人流,沈汀年一改之前的挑三揀四,舀了一碗湯呼啦呼啦的喝著。
是真的呼啦呼啦——喝出的聲來。江科驚了。
大抵是他的目光如箭不可忽視,沈汀年放開勺子后抬頭瞪他:“沒見過人喝湯嗎?再看,我挖你眼睛!”
說著還伸出兩只手指對著自己的眼睛做了個挖的動作。
江科還沒做出反應,視線里出現了濮陽緒的一只手伸過去把沈汀年腦袋轉過去面對他自己。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汀年不知道他怎么會這樣問,但是她確實又突然頭疼起來了,可能是出宮前喝的藥藥效散了。
“沒有哦,皇上你不要動手動腳…”沈汀年眼睛轉來轉去就是不和他對視,小手抗拒的推開他,“這在外面呢。”
江科這才看清楚濮陽緒的臉色確實比剛才沉了許多,難怪氣氛不好了。
這…沈汀年有些奇怪,前后換了個人一樣,剛才他不是就專心吃了一碗飯,錯過了什么!
濮陽緒比他淡定,平靜,沈汀年這樣的突然變臉已經好幾回了。
比起第一次赤身果體的險些被她推下廣木,剛不過是桌子底下偷偷摸摸牽著手,一下子就被她甩開了而已。
“我感覺的到。”濮陽緒剛望著窗外平復情緒,回過頭就看見她沖江科威脅,按理說江科此刻在她的眼里就是一個陌生人,多看她幾眼也不值當她生氣。
除非她控制不住…這和她驟然失常毫無規律可言的行為有直接的關系。
濮陽緒突然間就恍悟,失常后的沈汀年更不會掩飾,她直言直語,竟連“為他生孩子”都能隨口說出來,他當時還沒有太震驚,現在回想起來,她是不是內心深處就已經想為他生孩子了…無論是男是女,她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她自己當初做的局,自己親手推翻。
雖然彼此沒有說出口過,但是他們都知道沈家的處境是有些進退兩難的,若是她一生無子,卻享有盛寵也不失為一條平順大道,但是有了孩子,于她本人而言就有了太多的負擔,和不可測的事情。
濮陽緒內心里翻江倒海,看著她側對著自己的臉,最復雜的滋味竟然是虧欠,身為一國之君,坐擁天下,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之前看著她疼,看著她哭,現在還要假裝若無其事。
她究竟是真的癡病失常…還是瞞著什么事情?不會的,濮陽緒不相信,幾十年前的事情她如何得知,所有的癥狀都吻合。
“管你信不信,反正沒有。”
沈汀年被剛才濮陽緒一句話攪亂了陣腳,還真怕被他看出來。
哪怕整個腦袋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但是她還是裝的無辜樣子,小手不急不緩的攪著碗里喝剩下的湯。
幸虧她不是愛出汗的,剛嘗了辣菜刺激的臉頰一直有一層紅暈,光從表面,沒有一絲破綻。
可濮陽緒卻沒有那么容易被唬弄,懷疑的種子悄然無聲的埋下,他抬手搭在桌上,用力的敲了三下。
包間的門立刻就打開了,隨行護衛飛快走進來。
“還有多久?”濮陽緒語氣有些冷。
“回主子爺,因為怕藥從太醫院現熬好了送來影響藥效,屬下將人與藥材全數帶出來,之前已經在樓下廚房熬上了,最遲一刻鐘。”
聽到這兒江科愣了下,下意識看了眼沈汀年的臉色,一點看不出來她是生病了,他還以為傳聞是她故意放出來的消息,畢竟大家之前對她攻訐的不像話,聽說她病了,大家一下子就沒罵了。
但人心就是這樣的古怪和惡毒,雖然嘴上不罵了,私心卻覺得她活該,最好是就這樣一直病下去…
沈汀年聽不見那些不好的聲音,也不知道大家怎么揣度,也不想知道,因為見不得你好的人一定過的沒你好。
雖說,她現在一點都不好,疼得想不管不顧的滾地上去。
“又要喝藥。”沈汀年做出不高興的樣子。
“這次的沒有那么苦。”
濮陽緒示意那護衛退下,正好讓人也把滿桌的東西都撤了。
“騙人。”沈汀年哼了一聲,把手里的勺子砸的砰的一聲,又偷眼看他,怕真的惹了他生氣,將一個攀附上大人物的小女人做派表現的貼切又逼真。
濮陽緒也克制的沒有再哄她,因為他沒辦法在看她的眼睛時,做好自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覺悟。
江科從來沒覺得一天能這么心累,他守規矩的沒再多看多聽了,努力扮演一個真正無關緊要的人。
三人同時在想:忍一忍,忍一忍。
包間的門又一次打開時,不僅是送上了沈汀年的藥,還有兩位姍姍來遲的客人——風塵仆仆,也前路未卜。
“罪臣濮陽臻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濮陽緒望著來人,有片刻的失神,康安帝是個不好學問的人,但是他為了兒子取名卻費了心思去翻書。
緒,絲端也,他希望自己是開端,而臻,至也,他希望眼前的這位能臻臻至至。
濮陽緒選擇在宮外秘密接見的人,正是數年不曾回京的平王——濮陽臻。
“起來吧。”
跪在地上的兩人先后起身,正式的面向眾人。
沈汀年繼見過安王之后,對這位平王一直也沒什么好感。
但出乎意外的,這人,恍眼一瞧并不會引人反感。與那位已經被貶為庶民,終身囚禁的安王一點不像。
平王是個面相普通的青年,是泯然眾人的那種普通,是隨了康安帝的圓臉的,眉目也平和,以至于他進來之后,沈汀年最先看到的是他身邊的一個戴面罩的男人。
身形和氣質都陌生得很,唯獨露出來的眼睛,給她帶了一絲熟悉。
這帶著面罩的男人進門后就毫不掩飾的看著沈汀年。
濮陽緒微微瞇眸視線上下一掃而過,最后在對方的面罩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朕見不得藏頭縮尾之輩,十分礙眼。”
平王聞言立馬解釋:“皇上息怒,這位是罪臣的家仆阿福,便是他一路護送罪臣諸多辛苦,只因他臉上長瘡,十分貌丑,恐驚擾圣體才叫他——”
“取下來。”濮陽緒豈是會信這種說辭之人。
但是令他失望,也令沈汀年瞠目的是,這叫阿福的男人干脆利索的取下來面罩,露出一張坑坑洼洼雙頰遍布瘡口的臉——沈汀年嚇得立馬捂住眼睛,她腦子里晃過上午看到的蟾蜍。
濮陽緒強忍著自插雙目的沖動認真看了眼對方五官輪廓,鼻梁太塌了,下頜骨也寬了…他閉了閉眼,是變成了這樣,還是原本就這樣。
他對林墨也只見過一面,最記憶深刻的也是他的臉,至于其他…林墨此人根本沒有記憶點,若是忽略他的臉的話。
“皇上,能不能讓他戴回去,我——”
沈汀年擋著眼睛,連余光也不愿意再施舍出去給那人,“我還要喝藥呢。”
是了,沈汀年是這個世上最熟悉林墨的人,但是她此刻失常,絲毫不認得對面的男人,甚至因為那過分丑陋的長相受到了驚嚇。
濮陽緒按下思量,舒展了眉頭,“戴回去,站遠些。”
平王忙又應下了,沒把人轟出去顯然是給自己留了一份情面了。
房內自此之后就像密閉了起來,氣息流通困難。
沈汀年端著的藥碗散發出濃濃的草藥味,使得眾人的呼吸間也侵染了苦澀。
她想一口飲盡,卻幾度深吸氣都沒有動手。
惹得濮陽緒頻頻側目,江科也沒忍住瞥了幾眼,他正打起精神準備應對平王,這種關頭竟還被分了心思,可見沈汀年害人不淺。
然后受害者遠不止他們,平王是頭回見沈汀年,眸光難掩驚艷,幾步之間竟走的也恍了神,而他身后的阿福戴好了面罩,又一腳深一腳淺往旁邊退開。
沈汀年目光下移落在他腿腳上,深黑色的衣擺下一條腿似乎受了傷,走動間暴露出來的異常比他脖頸裸露的一段痊愈的疤痕更扎眼。
但這些都不及剛才那張觸目驚心的臉,他怎么會變成這樣——正思量著,身邊的人伸手過來推了推她的藥碗,“趁熱喝——”
沈汀年目光被拉回來落在黑漆漆的藥汁上,一雙眉擰了又擰,她微張口吐了口氣,剛湊到碗邊,被藥味沖的鼻子發酸,瞬間喪失了一口喝完的勇氣。
如此反復了兩三回,除了濮陽緒還能緊緊盯著,其他人都沒眼看。
“咳咳。”江科是定力最差的沒憋住輕咳了一聲。
迫于濮陽緒壓力,又怕再耽擱下去,他又要來喂自己了,沈汀年帶著滿腹情緒一口喝光,苦的頭皮發麻,混雜著驟然加重的劇烈頭疼,她隱忍依舊的眼淚自己沖破了防線,從眼眶里迫不及待的逃出來了。
一碗藥把人喝哭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濮陽緒慌忙伸手要去摟她,卻被沈汀年反了一巴掌,她不能說疼,就只說:“苦死了,非要我喝!”
她明知道情緒越動蕩,頭疼的越厲害,但是乍然見到面目全非的林墨,再對比著毫不知情安然無虞的濮陽緒,她如何也沒法平平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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