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熙貴妃起居注_女生頻道_螞蟻文學 ←→:
于是,第二日濮陽緒上朝就為今年各地災情籌款,以身作則的掏出自己私庫的錢,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著捐。
捐的多的人,還能得皇上親口嘉獎,為了這點榮光,也都樂意。
然后是為了守孝,濮陽緒提出要勤儉節約,遣散宮廷在籍的三十八歲以上老宮人,同時修改了各宮份額人員配置等等…后宮就是他的后花園,他要移樹栽花,大家都沒有異議。
但是要求百官也要令行下效,不得興鋪張之風,根據官員等級限制在府人員就有些勉強了吧,但是皇上本人喝粥,你們要吃肉?想想,也沒有理由反對。
接下來,濮陽緒又是把早朝時間提了半個時辰,然后每個月清查點卯,他還要隨時抽查,查到了玩忽職守的,輕則付贖金,重者革職下獄…與此同時他在京都府設立三處民聲鼓,擊鼓者可‘以民告官’,無論是誰,但凡被告,就先罰三年俸祿,然后再審理事情原委,如有過錯更是要嚴懲,并無過錯,告人者要償三倍罰金。
所有的錢都以資國庫,所有的案件都由新任殿前司白飛冉初查,二審遞交諸寺監,三審由刑部定案,至此,從皇帝本人到下屬京官就開始了水深火熱的‘勤儉躬親’的日子。
一時間沉悶的朝堂熱鬧起來了,而京都府大街附近的居住民就在考慮搬家了,那民聲鼓聲音又大又沉悶,住久了,他們怕是年紀輕輕就耳聾了。
這天沈汀年獎勵寫完大字的棒棒可以玩撿豆,就是一盤紅豆一盤黑豆混在一起,兩人一個撿紅豆,一個撿黑豆,誰先撿完誰贏。
月朱領了三五個新分配進燕熙堂的宮女在院子里訓話,因為是與皇帝隨居一殿,沈汀年一直沒分配自己的人,在后宮全體都清減宮人之后,勤政殿也少了許多人,燕熙堂反而因為沒人減要填人。
隔著紗窗,隱約聽見那幾個宮女在答話,沈汀年撿豆子的手一頓,她微微側耳,似聽到熟悉的口音,為了確認,她揚了揚手,候著的內侍立馬幫她把紗窗掀開。
日光下穿著統一的夏日宮裝的宮女像水里的青蔥,清新嫩白,五官也是中上姿色,沈汀年一眼就看見了鎖橋。
這位曾經服侍她的小丫頭,長高了,模樣卻沒變多少。
沈家把她送進來——沈汀年思忖著,難道是皇上抓住了林墨?
那她也救不了他了。
想著這樁事,沈汀年午膳都吃的心不在焉。
“娘娘,你吃太少了。”月朱嘆息。
沈汀年漱完口,就著新來的宮女端著的痰盂吐了滿口的水,旁邊另一個宮女立馬遞過來一杯新茶,月朱早已拿了干凈的布巾替她拭擦玉手。
“你們叫什么名字?”
“奴婢鎖橋。”
“奴婢阿滿。”兩個宮女齊聲行禮,不僅長得出色,動作利落,其中年長些的阿滿更是看著穩重本分。
沈汀年點了點頭,“你們進宮幾年了?”她懶懶的往鋪好的美人榻上一靠,“瞧著不像新人。”
阿滿答了一句五年,鎖橋答了一句三年。
三年…沈汀年將之前的想法全部推翻。
“你們都留下在里頭伺候吧。”
月朱略有些猶疑,她還打算先觀察觀察,但她見沈汀年閉著眼,神情慵懶,由著阿滿捏腿,也不敢勸說,畢竟有些事她是想不懂的。
倒是那頭準備為沈汀年午睡拆了發髻的鎖橋無聲的笑了。
一整天連月朱都沒有發現異常,而到了傍晚沈汀年說出了汗要洗頭沐浴。
對這些貴人們來說,洗頭絕對是比沐浴還有麻煩的一件事,她們的長發需要專門煮出來的藥湯護理,洗的過程中用到的香露也是極有講究,從過清水濯一遍,上藥湯泡一遍,然后抹了香露用熱干巾包起來…總之,工序繁瑣,等洗完了再用干巾一遍遍的吸,最后再晾干,前前后后要花一個半時辰。
每次沈汀年洗頭月朱都累的氣喘,今兒有阿滿和鎖橋,十分能干,手也巧,三人忙活完了,都出了一身汗。
“你們下去歇一會吧。”沈汀年清清爽爽的癱著榻上翻著書卷,搬進燕熙堂之后的好處就是書夠多。
“奴婢還不累,為娘娘再晾晾頭發。”鎖橋討巧的跪在地上,雙臂鋪著干巾,沈汀年那一頭烏黑長發被她高高地托起來晾干。
沈汀年淡淡的應了一聲,心思彷如沉浸書中。
不多時,屋里完全的安靜了。
沈汀年手指挑著翻了一頁書,輕喚一聲:“鎖橋。”
“主子——”鎖橋放下手,跪直了。
“誰安排你進宮的?”
鎖橋聲音低了點,“主子,你還記得五年前,我離開你時,同你說有人一直在幫你,具體是誰,那時候我不能說,而后來我入宮就是他的安排…”
沈汀年點頭,隨即想到了一些事,微微蹙眉。
鎖橋辨析著她的神色,有些心虛的移開眼,“奴婢也不是故意隱瞞,但是他…”
意識到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沈汀年神情也愈發的凝重。
鎖橋虛虛的瞟著她的摸樣,眼眶一紅,咬唇低頭再也不敢看她。
時間靜靜的流逝,鎖橋跪的膝頭僵硬,腰背都發麻,她道:“主子你知道他這個人吧,其實拙口笨舌,在書院那幾年,總是暗中找上了我…我一開始是不信他的,但是旁觀者清,看得多,由不得我不信。”鎖橋咬了咬唇,道,“他為你做的事情,我既想你知道,又怕你知道。”
沈汀年一直以為鎖橋是沈夫人的人,畢竟她在鳳來書院的七年,鎖橋一直都在,連最后一年,她一度神志昏迷,也是鎖橋一口一口喂著她藥湯。
“你讓閔云親自去見了束又蓮,是想知道她臉上過敏的事情有沒有牽扯出汪太醫,而她查沒查到汪太醫與無傷藥鋪的聯系。”
說到這里,鎖橋看了沈汀年一眼,“你應該猜到了,無傷藥鋪背后的人并不是沈家,而是他。”
沈汀年眼神清澈平靜,鎖橋接著道,“束又蓮被關在永巷打算以假死脫身,卻不料真的中了軟筋散,活活被人悶死了,因為這件事,束家也只能自咽苦果,但是他們暗中一直在追查真兇。”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離京。后來回來也是…”為了見沈汀年。
“我雖然不知道當初你們之間鬧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確定,林墨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你。”
“這是他給的東西。”鎖橋說著,從胸口里掏出了一個小盒子來,以至于一邊凹進去了,她又利索的從另一邊也掏出個軟帕子,這下兩邊都是山丘變了平地,她道,“這是洛桑草最后研配出來的藥,他說曾經告訴過你怎么用。”
沈汀年一愣,看那盒子,鎖橋嘆了口氣,“而盒子底層還有三枚極細小的牛毛針,一根已經浪費在了束又蓮身上,只要扎入人的身體,會化在肉里,外表看不出一絲痕跡,關鍵時候可以用來保命。”
沈汀年皺眉看著,鎖橋幽幽道,“男人的寵愛,誰能保證有多長久,若是不愛了…你在宮里才叫真正的四面環敵,到那時你想離開了,這些便是你的退路。我并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給你這個,總覺得這種安排…像是做最后的交代。”
沈汀年轉了轉眸,心中漸涼,林墨此人心機甚深,鎖橋與她接觸過多,在潛移默化中對他設定的形象深信不疑,這個傻姑娘甚至拋棄嫁人的機會乖乖進了宮。
而鎖橋之所以還被蒙蔽,也有她的責任,當初隱瞞了同林墨決裂的真正的理由。
時至今日,也仍然無法告知她真相。
“今年二月之后,我就再也沒有接到過他的消息,他說過,如果超過四個月沒有聯系,就讓我來找你。”
鎖橋喟嘆,“所有的事情我都說了,今日之后,我只聽令于你。至少這個宮里,還有我們在一起。”
沈汀年收斂了一下心神,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些什么。
“他最后去了哪可有透露過?”
鎖橋搖了搖頭。
沈汀年其實腦子里有了答案,德州遇難的頂著‘太子’幌子的人…
好久之后,主仆二人再度對視上,沈汀年問她,“你這幾年竟也在宮里。”
鎖橋點點頭,“也不敢被你發現。”
宮里這么大要躲著沈汀年那自然是太容易了,不要靠近東宮就好了。
“皇上——他確實是個好皇帝。”鎖橋攢了太多太多的話了,若不是怕動靜大了引起懷疑,苦苦壓抑著,她根本一點也不平靜。
“這三年,我觀其施政,做事大氣,不拘小節,而且也以百姓為本,大周子民安居樂業,官員也是少有的清廉,這種風氣,我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都敬佩。”
“另一方面,我在皇宮這么久漸漸發現,”鎖橋一笑,“后宮一派新氣象,大小宮侍其實都真心拜服他,只是他平時太過冷漠又喜怒不露聲色,因此大家也都敬怕他,但是…我觀察過,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一點都不冷漠,人很好說話。”
這其實已經是宮里人的共識了。
“可人的心總是偏的。”鎖橋斂了笑,似想起什么,眼里閃過悵然苦澀,皺了皺眉,“大概是先入為主吧,我還是很難去接受…”
接受一對相愛多年的有情人相忘于江湖。
沈汀年抿唇…心中卻不知作何感想,人的心不僅偏,還偏的徹底,在心上的時候,萬事皆好,不在心上了,萬般好也不入眼。
“起來吧。”
鎖橋一動,哎呦一聲坐地上了,對上沈汀年半瞇著眼打量的目光,她尷尬的摸了摸臉道,“跪久了腿麻了…”
沈汀年閉上眼,回味著鎖橋說的事情,良久才動了動唇…林墨不是做最后的交代,反而,他是再次脫掉林墨這個被多方勢力關注的身份,早在沈清巖出賣沈家時,他就再也藏不住了,這次——在和濮陽緒的交鋒中,他還嘗到了甜頭。
過去的幾年他可能不止一次模仿著濮陽緒,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人前,后來在龔州,在德州這么長的時間,他一直頂著全天下最尊貴的身份,如何能不心生妄想?
想到這個最最壞的可能性,沈汀年逼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而一旦想到,濮陽緒被人取代,她只覺得整個胸腔都開始滯疼,好像被人用利刃抵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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