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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朕他娘的差點又信了

  看著這些緋袍高官被鄢懋卿逼出來的丑陋嘴臉。

  朱厚熜一時既倍感痛快,同時又倍感悲哀,心境說不出的復雜,五味雜陳。

  這就是他的朝廷,這就是他朝中身兼要職的高官,到了這個時候竟還能如此顛倒黑白,如此矯揉做作。

  他們飽讀詩書,從千軍萬馬的科舉中殺了出來。

  他們能寫出世間最華麗的辭藻,喊出世間最響亮的口號,卻恐怕唯獨不會寫鄢懋卿此前釋義“刑不上大夫”時提到的“體面”二字吧…

  如果此刻這些緋袍高官中。

  哪怕只有一個人寧死不屈,或是只有一個人撞死詹事府門上。

  朱厚熜都不會感覺如此悲哀,如此無力,他都覺得他的天下還有希望。

  還有信心治理好這個國家,掃清朝廷中的烏煙瘴氣,還天下一片清明,讓祖宗的基業在他手中發揚光大。

  可是…并沒有,一個都沒有。

  越來越多的緋袍官員開始振臂高呼,喊出那句“以大局為重”,然后像條貪生怕死的狗似的伏下身子甘心挨打。

  與他們相比,看似行事作風不似人臣的鄢懋卿,反倒更像是一個人!

  說真的,如果今日這些緋袍高官中有一個人表現出了應有的氣節與操守。

  在這件事之后引起軒然大波,造成朝局震蕩,甚至有人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叛亂的時候。

  朱厚熜可能都會猶豫一下,考慮是否應該“以大局為重”,將鄢懋卿推出來平息所謂的“眾怒”。

  但這一刻。

  朱厚熜的內心忽然如磐石一般堅定!

  來吧!

  妖魔鬼怪全都給朕跳出來吧,跳的越高越好,叫的越歡越好!

  妥協是智慧?

  朕寧愿不要這種智慧!

  這回朕若還像此前一樣向爾等妥協,連一個鄢懋卿都保不住,還要像這些人一樣“以大局為重”,朕與他們究竟又有何區別?

  這樣的朕,談何治理好這個國家,掃清朝廷中的烏煙瘴氣,談何讓祖宗的基業在朕手中發揚光大?!

  郭勛!

  嚴嵩!

  你們的動作快一些,再給朕快一些!

  待你們辦成了大同的事,待朕手中握住了看得見摸得著的底氣,朕便不會再向任何人妥協!

  翟鑾、許贊和張璧三人亦是內心復雜,面龐不自覺的微微發燙。

  雖然此刻展現出如此丑陋嘴臉的不是他們,像條狗一樣挨打的人也不是他們。

  但此情此景,竟也給了他們一種自己也被鄢懋卿扒光了示眾的感覺,仿佛有一塊蓋在所有高官身上的遮羞布,忽然之間就被撕碎了,露出了最丑陋、最羞恥的部位。

  而打在這些緋袍高官屁股上的板子。

  何嘗不是打在他們的臉上…雖然他們可能已經不會羞愧,但仍懂得什么叫做心虛。

  三人不約而同的偷偷望向朱厚熜。

  今日發生在詹事府的一切有沒有可能就是皇上的謀劃,而他們三個此刻站在這里,有沒有可能本來就在皇上的計劃之中?

  這是難道皇上給他們的一次真正警告,甚至是最后一次警告?

  “啪!啪!啪!…”

  清脆的板子聲在詹事府門前的小廣場上此起彼伏,仿佛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震動著每一個人的心思。

  這件事發展到現在這一步,其實已經接近尾聲。

  如今只剩下了最后一個問題,便是以趙貞吉為代表的這些寧折不屈的五品以下官員如何處置?

  每一個人都在認真的考慮這個問題。

  也包括趙貞吉他們自己…

  這個緋袍高官的丑陋嘴臉,固然令他們不齒。

  但反對皇上在朝堂中設立堪比西廠的特權,也是他們堅定不移的政治訴求,即使沒有這些緋袍高官號召,他們也一樣會大膽發出自己的聲音。

  在他們看來,此舉極易壞大明成法,潰三司衡平。

  若被奸邪之人借特權濫用酷刑、制造冤獄,定會使得大明朝廷吏治更加快速的滑向腐朽深淵,絕對是弊大于利的昏聵之舉!

  所以。

  他們絕不會在此事中后退一步。

  如果鄢懋卿今夜上門將他們打死,那就讓他們用生命來證明這種特權的危害,用流淌的鮮血來喚醒皇上!

  終于。

  緋袍高官的板子全部打完了。

  執杖的趙貞吉等人喘著粗氣傲然而立,不卑不亢的望向鄢懋卿。

  有此前挨過了兩百廷杖的人,有些人已經準備離場,只是猶猶豫豫不愿做出頭鳥。

  他們能夠感受到那群緋袍高官投來的怨毒目光,這是在埋怨他們下手沒有輕重…

  但實際上,他們并非沒有留手,否則挨了整整兩百廷杖,這些緋袍高官不可能只是屁股紅腫,此刻更不可能還能一瘸一拐的站起身來。

  難道他們看不到此前被抓進詹事府的那幾名朝臣是什么樣子么?

  他們才挨了二十余杖,那才是真正“用心”的廷杖。

  或許這些緋袍高官已經身居高位太久,享受了太久的“刑不上大夫”特權,徹底忘卻了什么叫做將心比心吧?

  不過不重要了,或許過了今晚之后,他們便要脫離這片渾濁的“苦海”了…

  然后他們就看見鄢懋卿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此刻鄢懋卿的笑容,與此前的大笑、冷笑、呵笑、似笑非笑截然不同,不知為何竟給人一種和煦的感覺。

  “廷杖兩清的人可以自行離去了,至于你們這些個寧死不受的硬骨頭…”

  鄢懋卿不緊不慢開口,喉嚨里隨即發出清晰的吐字,語氣也恢復了最一開始的平靜柔和。

  然而經歷了剛才的事情。

  他這和煦的笑容看在眾人眼中,卻只感覺無法言喻的陰毒可怖。

  他這平靜柔和的語氣聽在眾人耳中,也只感覺難以形容的喪心病狂。

  在鄢懋卿故意停頓的大喘氣中。

  朱厚熜、翟鑾、許贊、張璧、孔簡、陳英達、高拱、沈坤、嚴世蕃、王修德、趙貞吉…

  無論是詹事府之內的人,還是詹事府之外的人,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莫名緊張的等待著下文,或者也可以說是宣判。

  終于,萬眾矚目之下。

  鄢懋卿笑著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恭喜你們,你們通過了稷下學宮的賢士考驗,歡迎你們成為加入稷下學宮的第一批賢士!”

  “什、什么???”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怔住,腦袋上面彈出了一串問號。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又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跳出來了一個稷下學宮?

  什么都東西就賢士考驗?

  搞什么東西?

  在場沒有目不識丁的人,自然不會不知道什么是稷下學宮。

  這是戰國時期齊桓公創立的高等學府,亦是天朝歷史上最早的宮辦學府,在其興盛時期,匯集了天下賢士多達千人,就連亞圣孟子也曾在稷下學宮出任先生。

  據史書記載,當時凡到稷下學宮的文人學者,無論其學術派別、思想觀點、政治傾向,以及國別、年齡、資歷等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學術見解,互相爭辯、詰難、吸收,一時使得稷下學宮成為了天下各學派薈萃的中心。

  最重要的是,齊國國公允許稷下學宮的學士“不治而議論”、“不任職而論國事”,又始終奉行“舉賢而上功”的尊賢禮士、廣納人才。

  在這種環境下,稷下學宮很快成為集學術、政治、教育為一體的天下第一學府。

  發揮出了制造政治輿論、提供政治咨詢和參與處理政事的重要作用,反哺助推了齊國成就了百年盛世!

  所以。

  鄢懋卿這番話的意思究竟是…

  “諸位請仔細瞧瞧詹事府最近更換的堂聯,或許便能夠稍微體會我的良苦用心。”

  鄢懋卿并未立刻做出解釋,而是指了指詹事府的大門。

  眾人聞言立刻放眼看去。

  其實此前便早有人看到了這幅堂聯,只是絲毫沒有放在心上,此刻在鄢懋卿的引導下才開始正視: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不錯,這便是稷下學宮的宗旨。”

  鄢懋卿大聲說道,聲音漸漸變得深沉起來,

  “我這里有一句話,與諸君共勉:‘我本可以忍受黑暗,若我從未見過光明’。”

  “我出身寒門,雖然齒稚于諸公,但生于大明長于大明。”

  “我早已見慣了豪右鴟張,胥吏饕餮,蒼生倒懸的黑暗,那時的我以為,此乃世之常道,這世道顏色就該是一片黑暗。”

  “然自抵京以來,聞見日廣。”

  “我看見有諍臣犯顏直諫,生死以之;”

  “我看見義士忤時見逐,掛冠而去;”

  “我看見忠良忤權遭抑,雖懷瑾瑜而困于槽櫪。”

  “然縱逢不公,屢蒙屈辱,亦有人猶前赴后繼,奮身不顧,九死未悔!”

  “如今在詹事府中,就有許多這樣的官員…我看見了,統統都看見了!”

  “在本該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我看見了星星點點耀眼的光芒。”

  “于是我終于無法忍受黑暗,我開始有了一個夢想。”

  “這夢想正合一首詩文:‘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而這實現夢想的途徑,便是再造一個稷下學宮!”

  “蘇軾的《大臣論》中有這么幾句話,曰:‘天下治亂,出于下情之通塞。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也上下相蒙,弊成而不敢言,此誰之過歟?’”

  “天下之黑暗,朝廷之亂相,根源在朝廷大臣堵塞言路、欺瞞圣上!”

  “若天下有一個像稷下學宮一樣的地方,無論派別、年齡、資歷、品秩、思想觀點、政治傾向,不因身份卑微擔憂忤時見逐,不因品秩低下害怕忤權遭抑,其議皆可上達天聽,舉賢而上功。”

  “這天便遮不了眼,這地便埋不了心,這眾生便皆知我意,這黑暗便不攻自破!”

  “如今正有一個大好的機會。”

  “當今圣上勵精圖治,睿斷獨運,亦有治世之志,特賜宮苑一區,命設稷下學宮,廣納天下寒士!”

  “經過此事,我已檢驗諸君忠君報國之死志。”

  “你們正是我西廠…呸!我稷下學宮需要的人才,特此誠邀諸君加入!”

  這番話只聽到一半的時候,翟鑾、許贊和張璧三人與一眾挨過板子的朝臣便已瞠目結舌,腦子再一次不夠用了。

  還可以這般反轉?!

  鄢懋卿,你他娘的就是個活畜生啊!

  你他娘的竟然如此戲耍我們,把我們都變成了傻叉?!

  尤其是翟鑾、許贊和張璧三個閣臣,此刻心中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瞳孔巨顫的望向身旁的朱厚熜。

  皇上,就沖鄢懋卿也引用了蘇軾的《大臣論》這處細節…這果然就是你的謀劃啊!

  皇上你為何忽然這般掀桌,你這是意圖謀反你造么?

  這一手“稷下學宮”,玩的可比前朝正德皇帝的“豹房”更大,這世上已經沒有皇上在意的人或事了么?

  如今這意圖都已經亮明了…

  自今日開始,朝堂只怕要大翻天了吧?

  感受到翟鑾、許贊和張璧三人誠惶誠恐的目光,朱厚熜此刻整個人也是木的,腦子里也是嗡嗡作響。

  鄢懋卿,你個冒青煙的狗東西!

  你又矯制!

  這么大的事,你辦之前竟一點風都不給朕透,朕還真以為你要那處宮園是打算辦西廠之事呢!

  結果你他娘的給朕搞出來了一個稷下學宮!

  你還裝深沉!

  你還考驗他們!

  你還給朕拉攏這些個真正的刺兒頭!

  你還“你本可以忍受黑暗,若你從未見過光明”,你先看看你自己有多黑!

  你甚至他娘的還給自己立了一個類似“浪子回頭”的華麗轉身人設,將最開始那封殿試答卷引來的惡名都給順勢圓回去了,竟把那些個刺兒頭都忽悠的抹起了眼淚…你他娘的真該死啊你!

  朕殺你娘!!!

  若朕不是早知道你是個什么德行的狗東西,朕他娘的差點就又信了!

  “欸…”

  下面扶著梯子的黃錦也聽到了鄢懋卿的這番發言。

  感受著朱厚熜因為情緒激動,帶動著梯子傳遞下來的震動,他又能說什么呢?

  鄢懋卿,我黃錦還是祝福你吧!: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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