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說的是,想不到鄢家和嚴家居然沾著親戚。”
黃錦也在一旁陪著笑附和道,
“鄢懋卿還是嚴世蕃的小姨夫,嚴家的祖墳沒準兒也冒了青煙呢。”
哪知此話一出。
朱厚熜臉上的笑容竟又慢慢收斂起來,面色也逐漸陰沉下來,儼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奴婢說錯話了,奴婢該死,奴婢掌嘴!”
黃錦干的就是察言觀色的事情,怎能察覺不到朱厚熜的情緒變化,嚇得當即跪倒在地抬手便要掌嘴。
“你哪里說錯話了?起來吧。”
朱厚熜輕喝一聲,沉吟著道,
“你非但沒有說錯話,反倒適時提醒了朕。”
朱厚熜喜歡鄢懋卿,愿意對他委以重任特權,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縱容于他的一個最重要原因。
便是鄢懋卿的背景極為干凈,此前所行之事也不可能與官場中的權貴勾結聯合,反倒會受到那些權貴的敵視,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孤臣!
至于鄢懋卿拜了翊國公郭勛為義父的事,在朱厚熜看來也沒有任何問題。
因為這些勛貴自土木堡之變以后,已經徹底被文官集團死死壓制,身上鎖上了無數條鐐銬。
如果沒有他的大力支持與偏心,別看這些勛貴地位崇高,實則在朝堂中根本翻不起什么風浪。
何況鄢懋卿還是個沒有心的混賬東西。
這回郭勛面臨如此危機,這個混賬不僅沒想著大力營救,竟有大義滅親的心思。
甚至自己逼迫其出手不得不拉郭勛一把,這廝竟就敢假傳自己的口諭,將郭勛連帶著朱希忠、張溶三個國公騙到幾近抄家,還想著與自己分了他們的錢…
這種沒有血緣的所謂“義父義子”關系,果然還是靠不住的。
但如今鄢懋卿和嚴嵩忽然有了這層沾親帶故的親戚關系。
情況立刻便有些不一樣了,實在有待商榷…
誠然。
鄢懋卿這回先時而謀,主動拉了嚴世蕃一把。
此舉的確非常符合自己的心意,也確保了遠在大同的嚴嵩不受家事影響,可以專心辦事。
但誰又能說,鄢懋卿此舉沒有私心呢?
他不想拉郭勛一把,卻偏偏又主動拉了嚴世蕃一把,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最重要的是。
日后嚴嵩還是要回來的。
他此前的想法是只要嚴嵩辦好了大同的事,便給他官復原職。
但現在,他怕是需要再考慮考慮了。
否則鄢懋卿本就被他視作一腿,如今年紀輕輕便已被他拔擢為太子詹事。
嚴嵩又被他視作一臂,回來之后再恢復了禮部尚書。
這一腿一臂一旦在這層親戚關系中的聯合起來,很容易就會產生共同進退的想法,那就會隨時形成令他半身不遂的被動局面…
所以,他到時候恐怕不得不在二人之中做個取舍,或是做出必要的限制與約束。
甚至不惜將其中一人棄之不用,徹底杜絕自己半身不遂的可能。
這種做法雖有些絕情,有些過河拆橋。
但在他這個大明天子心中,任何事、任何人都絕不可能凌駕于他維持皇權完整性的決心之上,包括鄢懋卿在內!
望著朱厚熜不斷流轉的目光,黃錦怎會不明白這位伺候了二十余年的皇爺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他覺得自己今天這個機靈抖得很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皇爺此刻必是對鄢懋卿和嚴嵩之間的這層親戚關系,產生了一絲顧慮。
這話若是傳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在故意給皇上遞話,以此來攻訐鄢懋卿呢。
但天地良心,他真沒有這個意思!
只是從此刻產生的結果來看,他的任何解釋都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如今皇爺極有可能將會因此懷疑他的動機、甚至是忠心不說。
這事若是教鄢懋卿知道,那個小心眼兒到有仇當場就報的家伙怕是也不會善罷甘休,還不一定會做些什么…
然而黃錦怕是永遠都不會想到。
朱厚熜會如何看待他雖猶未可知。
但鄢懋卿要是得知此事,一定會瞬間再打開一個新的致仕思路。
甚至激動的當場淺吻他額頭,然后不惜重金賄賂于他,懇求他務必再接再厲!
良久之后。
朱厚熜并未再提及“再給鄢懋卿點什么”的事,只是淡淡的問道:
“今日可有都察院遞上來的奏疏?”
黃錦也是立刻回過神來,連忙從一堆奏疏中翻出一道,小心翼翼的雙手呈上:
“皇爺,這是左都御史王廷相呈遞上來的奏疏,彈劾都察院內部分御史徇私違憲,請求裁撤并加倍懲治這些官員。”
“呵呵呵,還是鄢懋卿‘大進讒言’的威脅更加立竿見影。”
朱厚熜取過來翻看了兩眼,冷笑一聲道,
“王廷相幾年前上了那道《遵憲綱考察御史疏》之后,雖向朕提出六條考察御史的辦法,隨后又上疏補足為十五條辦法,但這些年過去了,都察院還未曾依憲查辦一人。”
“這個老匹夫也不過是個只打雷不下雨的明哲保身之人罷了。”
“這回他遇上了鄢懋卿這個比奸臣更奸的混賬東西,總算不敢再做糊裱匠了?”
“皇爺說的是…”
這件事黃錦也是知道的。
王廷相制定的那十五條都察院憲章,可謂字字珠璣,若能嚴格執行下去,必可令都察院改頭換面。
皇上當時還以為王廷相能辦成大事,當即下詔批準予以支持。
結果這也只是王廷相畫給皇上的一張大餅罷了,憲章是白紙黑字的定下了,幾年過去都察院一個人都沒辦過。
為此皇上還特意下了一道敕令詰問:
御史巡方職甚重,卿總憲有年,自定六條后,不考黜一人,今宜痛修省。
王廷相收到敕令之后,雖惶恐謝罪,但也依舊沒敢動都察院一人,這件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不止是這件事,王廷相還領有與翊國公郭勛一同督辦京師團營之事,郭勛那時抗旨不遵,王廷相也同樣猶豫不決,對于軍務廢弛之弊沒有任何整頓…
所以即使是黃錦不敢說出口,心里也不得不承認。
鄢懋卿那些個堪稱巨奸的卑劣手段,的確是比皇上的敕令更加有用。
下面這些官員無論忠奸,個個都長了一副賤骨頭,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
無非也就是仗著皇上必須顧全大局,不能背負暴君罵名罷了,否則這些人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嘶啦!”
朱厚熜直接撕了內閣附在奏疏上,建議他“宜敕三司會勘,毋使總憲專決,恐開壅蔽之漸,始禍臺綱”的票擬,然后將那道奏疏遞給黃錦:
“送去司禮監批紅,賜王廷相尚方寶劍,專事專決,先斬后奏。”
“這回王廷相若甘心做個酷吏,朕便對他既往不咎,若依舊愛惜羽翼,明哲保身。”
“那就休怪朕做一回聽信鄢懋卿‘讒言’的昏君!”
“奴婢遵旨…”
黃錦連忙應了下來,心說皇上這回難道是真打算將鄢懋卿當做耗材使用了么?
然后就聽朱厚熜又道:
“再擬一道圣旨,朕登基之后不是將東廠閑置,西廠也早已廢撤了么?”
“然如今都察院與錦衣衛之上無有監管,吏治日漸敗壞,太子即為儲君,便有監國之責。”
“命詹事府將當初西廠的職責擔起來!”: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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