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大戰,臣子們最有力的武器是輿論。
文官們的身后是烏壓壓一群文人。
在鄉間,在城鎮,在京師…他們密布天下。
而大儒與名士,文官與宰輔,便是他們的代言人,也是他們的領袖。
所謂文壇領袖,在這個時代有著濃郁的政治色彩。
文壇領袖一呼百應,吆喝一聲‘陛下好財貨’,或是‘陛下昏聵’,天下文人皆會跟著口誅筆伐。
一句話,帝王是昏君還是明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些筆桿子。
在乎身后名的帝王,只好捏著鼻子善待文人。
聰明的帝王,在臨去前早早安排身后事。
不過即便是早早安排,也難逃文人的‘追殺’
比如說武則天,立什么無字碑,毛用沒有。武則天去后,被文人們各種編排,什么面首無數,什么什么…
英宗顧忌身后名,所以對百官頗為容忍。
“朕,忍無可忍。”
帝王的聲音傳到了王振那里,他問:“陛下為何動怒?”
來稟告的內侍說:“王太監,先前有奏疏,說陛下昏聵。”
你可以指出皇帝的錯處,但不要評價,不要貼標簽。
不是每個人都有海瑞的運氣,且英宗也不是老邁的嘉靖帝。
“誰?”王振瞇眼看著奏疏,神色如常。
“禮部給事中,林思。”內侍笑了,陰惻惻的。
“可笑。”王振不知是說奏疏里的內容可笑,還是說林思此人可笑。
兩個內侍仿佛聽到了驚雷,束手而立。
但那個內侍依舊在冷笑。
王振放下奏疏。
“告知馬順,咱有菩薩心腸,奈何有人卻得寸進尺。當行…霹靂手段!”
內侍笑道:“王太監果然是好手段。”
他告退,王振突然叫住他,“喜寧。”
內侍止步回身,“王太監還有事?”
王振說:“罷了,無事。”
喜寧走了。
王振瞇著眼,突然問:“喜寧被陛下寵信,盯著他。”
“是。”
“對了,他是哪的人?”王振隨口問。
“女真。”
“知道了。”
馬順得令,帶著數十手下趕到了禮部。
唐青剛借著巡查的名義,帶著兩個弓手準備脫崗,見到馬順等人氣勢洶洶而來,止步退后。
當下錦衣衛有王爸爸撐腰,下手狠辣。
禮部門子見到馬順,下意識的問。“何事?”
馬鞭呼嘯而來,門子的臉上挨了一鞭,慘叫著避開。
“敬酒不吃吃罰酒!”
馬順抬頭看著禮部的門楣,“拿人。”
“領命!”
幾個錦衣衛沖進禮部,里面傳來了叫罵聲,以及呵斥聲。
沒多久,林思被兩個錦衣衛拖了出來。
他看到馬順,罵道:“奸賊,你跟著王振蠱惑君王,遲早不得好死。”
“好!”
不遠處聚集了一群人,有人在里面為林思叫好。
馬順突然笑了起來,很是溫和的那種笑,他用馬鞭指著林思,說:“文人一張嘴,自以為憑此能走遍天下。可能殺敵?可能報效君王?什么都不能,就只剩下了耍嘴皮子,只剩下了爾虞我詐,蠅營狗茍…”
“唐兄。”
唐青回頭,陳雄就在身后,“這馬順一番話,怎地我聽著格外順耳。”
“文人最擅長的便是內斗。”唐青說,“文無第一嘛。”
“來人!”馬順指著林思,“鞭責三十。”
“馬順,此乃禮部門外,你大膽!”
門內,一個禮部官員戟指馬順喝道。
馬順抬頭,微笑問:“要不,你也來?”
官員一個哆嗦,竟縮了回去。
“于侍郎!”
唐青聽到聲音,歪頭一看,一個頭發斑白的的男子走了過來。
這便是兵部左侍郎于謙。
于謙在忍著怒火,隨著鞭責開始,林思的慘叫聲越來越大。
于謙雙手握拳。
于大爺要出手嗎?
唐青頗為期待。
于謙低下頭,輕聲嘀咕。
“暫且隱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于謙竟然忍了?
唐青訝然。
這等強勢之人,看到馬順跋扈禮部,竟然選擇了隱忍。
唐青意趣索然,“走了。”
三十鞭把林思抽成了血人,隨即被拖走。
禮部周圍鴉雀無聲。
陳雄去打聽消息,追上唐青說:“林思上疏,說陛下昏聵。”
“這是打臉。”唐青搖頭,覺得林思這等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你要建言,要規勸帝王沒問題,方式方法得講講吧?
一上來就說你這個撒比,或是草泥馬!
你覺得誰能接受?
唐青回頭,禮部內外的官員都在沉默著。
一股沉郁的氣息,就如同烏云漸漸籠罩住了六部上空。
“這就是君臣大戰。”
歷史上的土木堡之變,英宗帶走了許多重臣,這些臣子大多在土木堡之戰中殉國。
那些文官也跟著持刀沖殺,不曾后退。
就如同多年后,左順門外的那些文官,面對帝王威脅,依舊選擇不退。
“林思有膽色,有熱血。”陳雄說。
“不過缺了些什么。”
“缺什么?”
“缺公心。”
陳雄默然片刻,“這幾日石茂那個狗東西挑釁我。”
“可曾動手?”
陳雄搖頭,“就是言語挑釁。”
“不必搭理他。”唐青說。
陳雄看著唐青,“我本以為唐兄在兵馬司會泥足深陷,沒想到卻如魚得水。唐兄可有心得教我?”
這廝無恥,在送死天團中被大部分人排斥。
“怎地?”唐青問,“擔心什么?”
“我擔心有人背后捅刀子。”陳雄滿腹牢騷,“那些狗東西可不講武德,上了沙場,說不得背后就給老子一箭。”
唐青看著他,直至他渾身發毛,才說:“我這是天賦,沒得學。”
陳雄無師自通的沖著唐青豎起中指。
唐青得意而去。
至于背后放冷箭,真正大戰起,除非是生死大仇,否則誰還有心思去偷襲陳雄。
唐青騎著馬,在街上慢悠悠的游蕩。
穿越來了許久,這是他第一次獨自閑逛。
京師的街道…一言難盡,看似平整,可一旦起大風,那叫做一個大風起兮塵飛揚。若是雨水連綿,就會變成爛泥潭。
今日天氣不錯,陽光被云彩遮擋住了。
唐青在想著馬順在禮部外當眾打臉文官的事兒。
王爸爸這般兇悍,為何?
英宗受辱,令馬順把林思下獄處置就是了,當眾鞭責,不但是羞辱,更有告誡百官之意。
“這個心思,怎么像是爸爸對兒子呢?”唐青撓撓頭,前方是書店,他看到了一輛熟悉的馬車。
這不是原身心中的女神,陳靈兒的座駕嗎?
唐青感受了一下,心中有些激蕩的意思。
“舔狗不得好死。”唐青罵道,心中激蕩平息。
車夫認得唐青,別過頭去,一臉不屑的模樣。
這里是西城,唐青板著臉,往身后招手。
兩個弓手上前,唐青指著車夫說:“本官懷疑車里有違禁品,查!”
“領命!”
兩個弓手剛上前,陳靈兒和一個少女并肩走出書店。
陳靈兒依舊明媚,少女個子比她高出一頭,在這個女子身高普遍不高的時代,顯得有些鶴立雞群。
唐青老蛇皮的目光掃過,暗贊好一雙大長腿。
車夫見到陳靈兒大喜,“小娘子,唐青要搜車。”
“你敢!”陳靈兒大怒。
身邊少女一怔,清澈的眼神中多了些探究之意,“靈兒,此人是誰?”
“唐青,就是原先我和你說過的,死皮賴臉要糾纏我的那個紈绔。”陳靈兒眼中有得意之色。
舔狗舔狗,大多都成了女神炫耀的道具。
少女看了唐青一眼,眼神輕蔑。
無論男女,誰都不會把舔狗當回事。
車夫得意的沖著唐青說:“唐副指揮,有本事你動動試試?”
陳靈兒的父親是禮部右侍郎陳校,長腿少女看著氣質脫俗,想來來歷也不簡單。
你唐青出身破落伯府,如今在兵馬司那等腌臜污穢之地廝混,可敢沖著這二位跋扈?
車夫得意洋洋,陳靈兒面色微紅,竟是有些興奮。
少女微微蹙眉,“靈兒,莫要鬧大了。”
“邱月你別擔心,唐青這廝如今在西城兵馬司,只是個副指揮,他敢跋扈,回頭我爹就能收拾他。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嗎?”
邱月莞爾,“這事兒總得有個由頭吧!”
“也是,你爹嚴肅。”陳靈兒吐吐舌頭,看著頗為俏皮。
然后,陳靈兒昂首對唐青說:“今日暫且放你一馬。”
我果然是大度啊!
陳靈兒暗自贊美自己,果真是美麗與智慧的化身。
唐青耳朵微動,突然笑了。
“來人!”
“在!”
兩個弓手再度上前。
唐青用馬鞭指著馬車,“本官懷疑車里有違禁品,搜查!”
“領命!”
兩個弓手毫不猶豫的撲了過去。
“唐青,你敢!”陳靈兒沒想到唐青真敢動手,大怒。
唐青微笑道:“我為何不敢?”
車夫阻攔,被一個弓手踹飛,慘嚎倒下,“小娘子!”
陳靈兒氣得面色緋紅,“唐青,你就不怕我爹彈劾你嗎?”
唐青搖頭,“你果然是被寵壞了。”他指指腳下,“這是何處?”
陳靈兒罵道:“這是京師。”
邱月嘆息,“靈兒別鬧了,此處是西城。”
西城是唐青的轄區…陳靈兒一怔。
這大長腿倒是有些意思,唐青笑了笑。
陳靈兒怒道:“搜不出東西,我定然要你好看。”
她有恃無恐的看著兩個弓手在車里搜索。
心中琢磨著如何炮制唐青那廝。
等爹下衙了,便去哭訴,讓爹彈劾他,讓他灰頭土臉。
呵呵!
陳靈兒暗自得意。
“找到了。”
一個弓手手里拿著一本書,“唐指揮。”
唐青接過那本書,看了一眼封皮,對陳靈兒說:“這書也是閨中少女能看的?”
陳靈兒剛想怒喝,邱月拉住她,低聲道:“會毀了你的名聲。”
“不是我的書。”陳靈兒面色漲紅。
邱月深吸一口氣,上前福身,“還請唐指揮見諒。”
唐青哈哈一笑,把書丟給邱月,“罷了,大人不記小人過。”
他帶走兩個弓手走了,遠遠的聽到陳靈兒哭著說:“邱月你信我,我從不看這等書。”
唐青回頭問先前查出禁書的弓手:“這書哪來的?”
弓手賠笑道:“這是小人抄沒的,沒事兒便看看,也是個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