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不妨于我府中一敘。”
佑圣真君如是說道。
顯然是和日后轉生下界之事有關。
曹空應是,兩人遂離了披香殿,如今殿門口的侍衛不再是卷簾大將,而是換了個人,殷勤向曹空二人問好。
二人皆頷首示意,曹空心念,日后或可去流沙河一望。
只見兩人安步當車,行于這天宮之中,游于勝景之中,閑說兩三言。
“每每登天,都為天宮之景而嘆,便是洞天福地也難比。”
佑圣真君一笑:
“再好看的景色,看了無數歲月也覺尋常,不過我不日將下界,竟反讓我心生留戀,看來我亦有私啊。”
曹空亦笑:“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見,若無私,則無心矣。”
佑圣真君品讀此言,覺大有深意,大笑道:“與真君相談,真乃一大快事。”
曹空笑道:“此語乃自凡間得,覺其直指根本,故記之。”
佑圣真君再度感嘆:“是啊,修行即修心,若得修行長遠,需明心見性,從心所欲而不逾天道。”
兩人談笑風生,繼而路過一處,曹空面有微微變色,步伐不由得加快少許。
自兩次在瑤池“暈倒”之后,他就對此地有些發怵,故有此舉。
佑圣真君奇怪環顧四周,發現是王母娘娘的瑤池,可見曹空反應,怎好似多有閃避,好在佑圣真君不是個多事的,未有詢問。
恰此時,瑤池玉府之中,有七衣仙女走出,衣袂飄飄,各有難言的風采氣韻,七人見曹空皆眼眸一亮,齊齊一笑。
“是真君呀,娘娘最近還念叨你的名字呢,要進來玩嗎?”
曹空面容微凜,說道:“下次,下次一定。”
七衣仙女聞言,笑而捂嘴離去。
太和殿中。
曹空和佑圣真君坐而相談,面前有瓜果茶水。
佑圣真君輕飲一口茶水,道:“真君,如今下屆妖魔之事,陛下令你我二人為之,故請真君于此,乃有所托。”
曹空正色道:
“佑圣真君客氣,我經年于山中修,道行不深,閱歷不廣,而被陛下委以此任,乃輔佑圣真君,心中惶恐,恐不能勝。
故若佑圣真君有言,盡管說來,我定從之,唯愿助佑圣真君早日功成。”
曹空是個有自知之明的,此事恐是玉帝讓他蹭一蹭功勞,方召他與佑圣真君來見,故萬不可亂了主次。
另則便是,他確實長于修道,且對北俱蘆洲乃至于妖魔之事知之甚少,故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為好。
“真君謙詞,不過好教真君知曉,人間妖氛當屬北俱蘆洲最濃,此處乃天生妖魔地。
因天地有數,劃有陰陽,故北俱蘆洲便是這三界的極陰濁惡地,多污濁瘴氣,若是仙家修行人處其間,當有損清氣,有害修為,
其中多窮山惡水,三界中有無數大妖大魔隱于其中,誠是法外之地,極惡之土。”
曹空聞言動容:“竟是如此惡地。”
佑圣真君頷首:“非如此之惡,早不存也。”
“佑圣真君當如何。”
“轉生人間,剪伐天下妖邪,降服妖氛。”
曹空微有疑惑:“為何轉生?”
依照他看,這位大可統帥天兵而降妖氛,又何必多轉生之舉。
“若轉生人間,自后天修行而至圓滿,則合天道人道,是為正統,且合乎我自身修行之數,能得道果,
再則便是,此番下界蕩魔,既為蕩身中魔,也為蕩身外魔,此為修行圓滿之像,由人至仙,既合天數,
又合我道教“降跡度人”之教義,當為眾生樹典范,令其知神仙本是凡人變,曉正道之貴,予后世修行者一成仙之機。”
曹空恍然,敬佩看向佑圣真君,此事若成,當大益后世。
“誠為大善之事。”
佑圣笑道:“倒需真君相助。”
“如何助。”
佑圣真君道:“至多數十日,我便下界,此番下界非修行圓滿,不得宿慧,故望真君護我轉世身,予點化之機。”
曹空面容一肅,此為佑圣真君對他之信。
需知,轉身之事何等之重,遂拜道:“當竭力而為。”
佑圣真君還禮相謝,要知轉生點化成仙,可不是說說玩的,且他之所求,乃是內外圓滿,則更是難上加難。
當然若事成,曹空出力越多,即得好處越多。
他即笑道:“我此番下界,一眾法寶倒是不好攜之,故再托真君替我暫存,待時機成熟之機遇再予我轉世身,
我之法寶,也有些奇異之處,真君閑來自可參悟,或有益道統。”
曹空驚異,這未免有些太大方了吧。
他道:“算不得什么,與其讓這些法寶于我殿中蒙塵,不若做個順水人情。”
“佑圣真君何故待我如此之厚。”曹空感慨而道。
“順水人情耳,且欲君多投緣,再則便是——”
曹空好奇而望,佑圣真君也不賣關子。
“真君多得大天尊看重,大天尊信得過的人,我自是信得過,再則便是,我與元始一脈亦有緣法,如今不過是使得此緣更甚罷了。”
曹空即拱手作禮,佑圣真君更是取出兩物,一者乃是一純黑皂雕旗,另一乃是一寶劍。
事已至此,曹空也不推脫,于他而言,若能參悟此二寶,當為造化一樁。
他隱隱感受到,這位在道果之路上走的極遠,不是垂手可摘也相差不遠了。
佑圣真君見曹空收下,眸中隱含笑意,正如他所說,曹空得大天尊欣賞,故他亦相信,且本身與元始一脈就有大淵源。
可更讓他做出此舉的,乃是他察大天尊對曹空,實是太好了。
他乃御前親信,是玉帝之心腹,多得玉帝培養,故也知西游之事。
可無論是西游,還是那未來的剪伐天下妖邪之事,皆是天地間不可多得的大事件,大功績。
玉帝都多讓曹空參與,似在鋪路,也在培養。
其手筆更勝對他當年,可見其對曹空期許。
這不得不令他心生異樣,故結個善緣,做一番順水推舟的人情,他自樂意為之。
正事已然說完,可兩人談興未減,彼此談經說法,曹空更是借機問了道果之事。
佑圣真君亦毫不藏私,將自己對道果的心得盡數道來。
“真君如今何道最近道果?”
“風。”
“我觀真君應是頗有所成,已窺門路。”
曹空道:“正是,我因有神通名八風,故欲借此神通來證風道,如今又將八風一分為八,先后得悟明朔、閶闔倆天門,
如若日后能再悟得其余六天門,欲使此神通大成,來成道果。”
佑圣真君聞曹空由風而悟兩大天門而面有異色,隨即感嘆:
“真君于人間修行不至千年,便有此成就,令人感嘆。”
又道:“既知修道前路,不知真君為何所惑,提及此事。”
曹空道:
“所惑倒是談不上,只是不明,我所悟風,是否有些不同,如今兩風大成,便使我能分潤部分天地權柄,
似有些太得天獨厚了,風道修持當真如此?”
不怪曹空有此問,明庶令他能洞察世間,閶闔讓他掌死生之權,且可見,其余六風亦有神異,故發此問。
佑圣真君眼神微異,饒是他的心性,都覺眼前道人,好似有些賣便宜?
遂哈哈大笑:“真君著相了,須知,一樹生得萬朵花,可有相同之蕊?”
曹空搖頭。
佑圣真君再笑,其眸光深邃:
“正是此理,修道修行,修的乃是精氣神,修天地大道,可這路如何走,卻是自己選。
況且到了你我這番修持,所見所聞所學皆太多了,萬般道理感悟早已融匯一心之中,故你所悟之風,已然有自身“印痕”,
真君莫要有疑慮,走下去便是,大道無窮誰敢言說盡得之,修至最后,修的還是自己啊。”
曹空聞言,心中再無疑慮,遂拜謝佑圣真君,佑圣真君亦側身以避。
又半日,二人多相談,越發投機,覺性趣相合嗎,皆收獲不淺,直到曹空言退去,佑圣真君方戀戀不舍放其歸去。
自此,曹空復歸人間。
西牛賀洲,隱霧山中。
曹空歸來,此番登天,得佑圣真君解惑,靈臺清明,乃明道果真意。
只見其端坐七寶蒲團之上,體內八風渺渺,心中乃思其余六風該如何能步入大成。
遂目光流轉,乃望天地八極,分是乾、兌、離、震、巽、坎、艮、坤。
如今他已得巽、兌兩極天門,當思其余六門。
心中逐漸有些思路,且竟覺驚喜,因此六門中,最難得也是最難觀的當是北極之山,寒之天門,乃因其位于北俱蘆洲。
可他日佑圣真君轉生下界,北征妖邪,當是他能觀北極之山,寒之天門的好契機。
不過,此為后話且不談。
只見曹空取出兩物,分是皂雕旗和一方寶劍,欲參悟此二神物,領悟幾分意蘊奧妙,化作己身資糧。
莫看此二物如今不顯名聲,日后名動世間之法寶。
此二物,旗為玄天皂雕旗,通體玄黑,有道紋銘于其上,既可號令萬水,又可遮天蔽日。
而劍名為斷魔雄劍,于后世言,亦可名為真武寶劍。
劍身長七尺二寸,劍重二十四斤,劍寬四寸八分,有蕩魔之功,猶勝哪吒的砍妖刀、斬妖劍不知幾何。
曹空以法眼來觀此二物,覺隱有聯系,心中再度回憶佑圣真君所談及道果之心得。
便知,那位走的雖是水之一道,卻恐早已脫離其藩籬,乃融其余大道于其上。
遂以心感悟,既為參悟水遁,也為參悟八風之寒風。
此一修,不曉歲月之長,這一旗一劍,果是無上之寶,單窺其意,便能知佑圣真君之境界高遠。
轉眼,已是十年過去。
十年間,曹空的水遁和寒風皆有所得不提,此中最令他驚喜的是,若執玄天皂雕旗,則得自身元精固,心意至靜。
此二者,使其修五府神通法探索腎府水臟洞時,多得奇效。
曹空更從中悟得,若得水府神通,則需拴意馬,固精元,使得水臟變水簾。
于是嘗于水臟洞中,忍污水之臟,心煩意亂之苦,雕出座床盆碗,種上修竹梅花青松,使其渾然像個人家。
當然,洞中臟水能毀青松竹梅,亦能腐蝕座床盆碗,可曹空卻孜孜不倦。
不過日復一日之下,毫無成效,到底使此心意亂。
一日,曹空自七寶蓮臺上睜眼,嘆一口氣,難修,難修,不知何日得道成。
遂心中一驚,覺己身因持玄天皂雕旗和斷魔雄劍而喜,又因久悟五府神通法而不成。
這一喜一燥使心湖微亂,已有入執之象,當即心生警鐘。
于是心生出游意,欲覽天地之景,以安撫此心。
一念既起,萬山難阻。
即揮手留一明朔風常縈隱霧山中,以作耳目,遂便趁夜色,披星戴月而行。
所去何方,心中已有答案,乃赴流沙河處。
曹空向東而行,踏于山河林間,看慣凡間諸景,來撫此心。
見過萬類霜天競自由,也看到妖魔肆意害人,果是亂象漸增,故隨手送妖魔歸寂。
一路上,也見豺狼虎豹與人相斗,一者圖其皮,一者圖其肉。
曹空駐足少許,即離去,此為凡間事,乃世間輪轉之理。
天道親人,人道貴人,卻非唯人獨尊,故他不曾去管,也未去望結果如何,只是行自己的路。
光陰迅速,歷夏經秋,見慣了寒蟬鳴敗柳,大火向西流,終見一道大水狂瀾,波濤洶涌。
觀其徑有八百里之遙,上下有千萬里之遠,以至于曹空之目尚不能覽盡。
遂駐足河邊,感悟此流沙河之勢,覺河水渾濁,和水臟洞竟有幾分相同之理,皆為惡水亂人心之處。
未觀少許,便聽得水中有聲音,一妖精跳出,兇丑萬分。
一頭紅焰發蓬松,臉呈藍靛如夜叉,好似水中惡鬼人間魔,其立于水面,手持一桿杖,面有猙獰,似在猶豫,一會踏前,一會收回腳步。
可最終,其披頭撒發,乃舉杖向曹空打來,其一躍而起,猛然撲來,可忽見曹空抬頭,心中一驚,當即嚇得跌退。
完全顧不得儀態,手腳并用的向流沙河逃去。
道人面色隱有郁氣,可吐聲依舊溫和:“既逢故人,何必如此慌忙離去。”
說話之間,那水中精怪頓覺難行,乃因有風息鼓蕩,遂亂發遮顏,步伐沉重的來至曹空面前。
其聲戚戚,似羞似愧。
“蒙真君當年相救,方茍活于此,方才心中生魔意,欲傷真君,雖見真君之容,得以勒馬,可心中實是有愧,無顏來見。”
曹空望卷簾大將此番模樣,心中亦是生嘆。
這位當年可是玉帝的貼身侍衛,由此可知,其樣貌氣度自然不凡,稱得上英武大氣,不料如今竟成了此番模樣。
他道:“何至于此,成此模樣。”
卷簾依舊低頭,其聲戚戚哀哀:
“乃因被貶于此,常叫飛劍穿胸,又因此河污濁,又思過往威風,使心意皆亂,修為倒退,靈臺被蒙,故心生沉淪意,唯愿醉中樂,不愿醒時痛。”
曹空即明,當是卷簾受罰,思落差,生哀怨,致使黃婆生亂,意馬脫韁,令心亂相變。
于是欲勸開口相勸,可竟又察,如今己身為求水府神通,竟與卷簾頗似,皆因心生燥意。
遂道:“你此舉失了修行真諦,亂了本心,我欲于此地而修,不若你與我一同,日后或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