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御廷司,司正小院。
何書墨再次嘗試輕手輕腳地靠近院中的堂屋。
他摸到堂屋門邊,探出頭,往屋里看去。
只見一位青春漂亮的白衣女郎,端坐在書案邊,百無聊賴地剝著橘子。
她先是用嫩如水蔥的玉手扒開橘子皮,然后再用一雙桃花美眸,仔細分辨橘子肉上的白色橘絡。
她神情專注,仔細清除所有橘絡,留下一個新鮮飽滿的橘肉之后,卻并沒有一口吃下,而是把這些橘肉整整齊齊地擺在盤中,一個不落。
這碟費心費力的橘肉,不知是打算留給誰的。
“咳咳。”
門口的何書墨輕咳了一聲。
屋內的女孩瞬間回頭,見到門口的男人后,她本就美麗的桃花眸子,此刻尤其光亮璀璨。
“表兄!你來啦!”
女郎清甜如甘泉般的嗓音,沖洗著何書墨的身心,讓他方才趕路的燥熱,都不由得為之大為消減。
“你叔祖說啥了沒有?”
何書墨一上來,便關心起案子的事情。
“嗯,叔祖他說了…”
謝晚棠仔仔細細,認認真真,一字不落地復述著謝耘對她說過的話。
與此同時,她還不留痕跡地將那一盤她事先剝好的橘肉,推到了何書墨的面前。
解熱的涼茶,她也事先備好了,不時用扇子扇風,保持涼茶的溫度。只為了某人能在第一時間,喝上一口清涼的茶水。
何書墨坐在司正的位置上,享受謝家貴女細致入微的服務。他表面雖然不動聲色,喝著茶,吃著水果。但每每對上謝晚棠清如甘泉的眼神,便在心底暗下決心。
小謝這么好的女孩,只有畜生才會想著辜負她的好意。
她就應該被寵著,愛著,好好保護,永遠天真快樂下去。
“表兄,我說完了,叔祖就和我說了這么多。”謝晚棠道。
她話雖說完了,但是一直關注何書墨的眼神,卻從來沒有停下過。仿佛要讓何書墨,在她眼睛里住一輩子似的。
何書墨點了點頭,道:“我上午也去找我一個朋友打聽了一下,她告訴我的消息,基本上和你叔祖說的差不太多。所以,我覺得,李繼業的事情,應該是這樣的…”
何書墨把他對于《張不凡壽宴案》和《方平殺奴案》的猜測,和盤托出。
面對謝晚棠,他自然是毫不保留的付出信任。
信任必須是相互的,謝晚棠信任他,他也信任謝晚棠,這樣他們的關系才會堅不可破。
謝家女郎靜靜聽完,微微蹙眉煙眉,道:“表兄,所以我們現在的關節點,是平寧縣主?”
“不錯。方平所殺家奴的身份,我已經讓高玥去核實了。當年魏黨負責調查的《縣主失蹤案》的卷宗,我也讓她順便從大理寺調出來。不出意外的話,家奴就是禾豐郡王府的丫鬟。
“禾豐郡王的女兒,平寧縣主,大概率與云秀念和孔蓮的遭遇類似。只不過,平寧縣主背后有郡王撐腰,并不害怕張權的威脅,她仗著自己的身份,還有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從李家身上撕下一塊肉。”
謝晚棠問:“那她成功了嗎?”
“從結果來看,沒有。五姓聯盟順利成立,各家利益交換完成。李家并沒有受到影響,張權的地位穩如泰山,縣主自己反而從京城里消失了。”
何書墨繼續推測:“縣主的遭遇,可能刺激了云秀念,導致她選擇放棄幻想,嫁給張家的打手方平,如孔蓮一般,活在張家的掌控之下。這也能解釋,她堂堂花魁,為什么甘心做一個婦人。因為在縣主的死亡面前,她放下一些體面并不丟人,至少還能活著。”
聽完這一切,謝晚棠久久無言。
她感覺,無論是平寧縣主,還是云秀念,還是孔蓮,她們真的好慘。導致這一切的源頭,或許是楚帝求長生的意志,如大山一般,碾過她們的生活。
又或者,是她們心思不純,想攀高枝,然后遇人不淑,錯信了李繼業,導致被李繼業和李家放棄,成為犧牲品。
謝晚棠默默看著她的表兄,她心底沒理由地相信,何書墨一定不是李繼業那種男人!
表兄是很有責任心的,絕不會始亂終棄的!
“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何書墨看著謝晚棠道。
“有點。”
“人之常情。”何書墨道:“縣主身上有皇室血脈,謀殺縣主,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只要咱們能找到張家對平寧縣主動手的證據,哪怕是間接證據,再配合獵張計劃中,分化張家父子的囚徒困境,此事多半能成。”
謝晚棠先是點了點頭,隨后疑惑道:“可是,縣主在五年前就失蹤了,連尸身都不知道在哪兒,咱們怎么去找張家對縣主動手的證據呢?”
何書墨摸著下巴:“其實,縣主的尸體在哪兒,咱們不知道,但有人肯定知道。只是他們不說罷了。”
“表兄的意思是,張權的心腹?那個鄭管家?”
“不錯。張權本人并沒什么武道修為,鄭長順操辦張府一應事物,同時也是他手下最強力的打手,張權若想辦成縣主失蹤案,不依托鄭長順的武力,是行不通的。不過此人對張權忠心耿耿,策反他幾乎沒有可行性。”
聽完何書墨的分析,謝晚棠感覺事情又走入了死胡同。
她扁了扁櫻桃小嘴,模樣可愛,但表情有些沮喪。
“好難啊。”
“當然難了。如果張權這么容易對付,魏黨早就出手了,哪輪得到咱們呀。”
何書墨倒是早有心理準備。
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抓住張家的尾巴,只是難,而并非不可能。
“司正,您要的卷宗,我給您取過來了。”
這時,高玥正巧來到門口。
她一進屋,便看見某男子面色溫柔,瞧著某個扁著嘴巴,似乎正在對他撒嬌的女郎。
高玥心底由衷地想到:大人和貴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這門親事,我高玥雙手贊成。
“卷宗?你來得正好。”
何書墨從高玥手中取來魏黨當年查案的卷宗,當著二女的面,將卷宗鋪開,攤在桌面上。
卷宗上的信息簡單明了。
縣主失蹤的當日,王府便向主管京城的順天府報案。
魏黨過問,刑部特批,城門嚴查,同時京城守備的人馬,配合順天府的捕快,請了書院大儒使用“望氣明志”,一連搜尋京城數日,毫無結果。
縣主當日去過的地點,可能接觸的人,全都受到盤問,依然沒有結果。
此事拖了數月,只得以縣主失蹤結案。
“動用了京城守備,陣仗這么大?說明魏黨當初的搜查力度并不小。結果是人間蒸發,毫無蛛絲馬跡嗎?”
“退一步來說,京城守備找不到人就算了,連書院大儒的‘望氣明志’都沒用嗎?這不太現實啊。”
何書墨敏銳發現,卷宗中的異常之處。
別人或許不了解,但“望氣明志”這招,何書墨曾經請大儒楊正道用過,當時是用來找心存死志的原書主角的。
何書墨不但看過,還經歷過實戰,對“望氣明志”的效果心知肚明。
“望氣明志”是對一個人精神狀態進行觀察,它甚至能在人死后的一段時間內產生效果。
也就是說,縣主哪怕已經死了,大儒也可以通過“望氣明志”找到她的尸首。
假設縣主被張家綁架,她不可能不驚慌失措。既然如此,“望氣明志”就能遠遠地看出“驚恐無措之志”,從而鎖定縣主的位置。
“望氣明志”沒用,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張家有屏蔽儒家道脈的法寶。
第二種是縣主死亡前,心態平穩,沒有驚慌。同時死亡的來臨很快,讓她來不及反應。
何書墨心思快速轉動:張家背后有李家支持,的確可能有法寶。魏黨找人之前縣主被高手所殺,來不及反應也有可能。最后,如果由李繼業提出獨處,縣主基于對他的信任赴約,的確不會驚慌。
何書墨點到為止,沒有深思。
如果每一個選項都有可能,繼續往下思考是沒有意義的。
謝晚棠在何書墨身旁,看著他緊緊鎖住的眉頭,不由得面露一絲心疼。
“表兄,實在想不通,就先不想了。咱們先休息一下,走一走,放松放松,或許就能想明白了呢?”
何書墨緩緩舒了一口氣,道:“你說的對。不能硬想,咱們還有時間,不急于一時。”
“嗯。我陪你出去走走。”
謝晚棠拿起帷帽,戴在頭上。
何書墨也準備出去走走,換換腦子,娘娘讓他快點處理晉王的事情,他還沒跟林院長說呢。
“對了高玥。”臨出門前,何書墨回頭看向高玥,道:“方平殺家奴那事,你打聽清楚了嗎?”
“嗯。”
高玥點頭道:“方平所殺的家奴,名叫靈翠,是禾豐王府給縣主準備的陪嫁丫鬟。方平殺奴入獄后,王府方面又表示和解,于是方平就被放了出來。”
“好。”
何書墨表示明白,便領著謝晚棠前往院長小樓。
王府和解并不奇怪,大抵是方平背后之人,比如張權出面,與王府達成了利益交換,把方平換了出來。
畢竟,一個陪嫁丫鬟,總不能比七品武師要值錢吧?
等等!
陪嫁丫鬟?
提起陪嫁丫鬟,何書墨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寒酥她們幾個。
作為厲家貴女的陪嫁丫鬟,她們三個與自家小姐情同姐妹,感情深厚。
二字王府的底蘊,自然比不上厲家,但為縣主挑一個忠心的丫鬟,還是做得到的。
陪嫁丫鬟與普通丫鬟完全不同。
陪嫁丫鬟是要陪嫁的,要與主人家相處大半輩子的,既然如此,縣主和丫鬟的感情應該至少不差。那么當丫鬟被殺,縣主會作何反應?
不太可能直接忍了吧?
事后,方平安然無恙被放了出來,那么縣主會放過方平嗎?
不太可能會放過他吧?
想到此處,何書墨露出笑容。原來老天師的“牛肉面”,指的不是“牛肉面西施”云秀念。而是做牛肉面的人,也就是殺了縣主陪嫁丫鬟的方平!
張權指使方平殺了陪嫁丫鬟,本意是想給縣主施壓,但是沒想到縣主與陪嫁丫鬟感情深厚,反而激化了矛盾!
張權那種人,大概不會理解,主人家對一個丫鬟能有什么感情。
何書墨繼續往下推理:
縣主如果不打算放過方平,那么她會怎么做?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但縣主一介女子,絕不可能是七品武者的對手,她能怎么辦?
她父親已經和張權做了交易,不太可能會為了一個家奴與張家撕破臉皮。
她還能靠誰呢?
一個名字,赫然涌上何書墨的心頭。
李繼業!
縣主既然能懷上李繼業的孩子,自然不會完全沒有感情。而且,他們應該是有一處秘密幽會的地點,沒有秘密地點,壓根不可能懷得上孩子。
這地點縣主自己不說,旁人當然找不到。這就能解釋為什么魏黨查案時,捕快全城搜索,加上審問縣主熟人,都得不到結果。
縣主主動過去,不驚慌失措。這就能解釋儒家道脈的“望氣明志”,為什么會沒有效果。
張家和李家的目的,是拿掉縣主肚子里的孩子,并讓她閉嘴,別壞了李家大事。
而縣主本人談判的依憑,同樣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至于后來,縣主為何消失。大概率是沒有談妥,加上時間拖得太久,外面的王府發現縣主不見了,開始找人。縣主見談不妥,自然要走,張家或者李家趁著千載難逢的機會,動了殺心。
“李繼業!”
去找林霜的路上,何書墨猛然道。
謝晚棠被他嚇了一跳,連忙說:“表兄?你怎么了?忽然提李繼業的名字干什么?”
何書墨有些激動,語速很快:“縣主被殺之時,李家嫡子李繼業,大概率是在現場的!”
謝晚棠眨巴著眼睛,道:“嗯,然后呢?”
“李繼業不是鄭長順!咱們突破不了對張權忠心耿耿的鄭長順,難道還突破不了李繼業嗎?”
何書墨繼續道:“我們可以模仿縣主的口吻和筆跡,給遠在隴右的李繼業寫一封信,約他在老地方見面。”
“可是,縣主明明已經死了呀?”
看過,知識豐富的何書墨,露出一絲笑容。
“是死了,但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誰能保證,她一定死透了呢?李家自己是煉藥的,他們家就有數種能吊命的丹藥。甚至還有能救活剛死之人的還魂丹。
“何況,李繼業曾經親眼看著他的女人和他未出生的骨肉,死在他的面前。你說,他真的能放下嗎?當他看到熟悉的筆跡,熟悉的口吻,甚至熟悉氣味的一封信,他能忍住不來京城看一看嗎?
“只要他來京城,他就會主動帶我們找到縣主的位置!”: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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