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王妃,請自重__筆尖中文 亥時末。
丁歲安著一身玄色夜行衣,最后檢查了一遍隨身攜帶的火折子,一切妥當,翻出合歡籠后窗。
靈活身影和夜色融為一體。
百尺之外品姝館后院一棟黑燈瞎火的閣樓內,阮國藩同一名頜下續著山羊須的道人并肩站在窗前 月華潑灑,樹影幢幢。
阮國藩遙遙盯緊一處,眉峰深鎖,“這小子想作甚?神虛,你跟上去盯著。”
喚作神虛的道人捋須低笑,“跟去作甚?由他折騰吧,說不定能攪弄出些動靜。”
阮國藩面色一沉,已由請托口吻變成了嚴厲質問,“你去是不去?”
“去去,老道去便是了。”
“莫讓他犯險,不行就打暈帶回來。”
“嗯。”
神虛應了一聲,人已經如展翅大鵬,自兩丈高閣,一躍而下。
足尖輕點幾步,便已趕至圍墻下,身形微沉,原地縱躍,輕松翻過高墻 甫一落地,如電目光環顧暗巷,馬上鎖定了丁歲安貼墻疾走身影。
正打算跟上去,心中警兆驟生。
周身生機被牢牢攫住的恐懼感,令他后頸寒毛瞬間炸起。
脖頸如銹蝕門軸,艱澀轉動,一寸一寸扭向身后后背,緊緊貼著一人,氣息全無,兩人之間不足半尺。
神虛本就以身法見長,此刻卻生不出任何逃遁的想法,只澀聲道:“大爺,饒老道一命”
數十息后。
“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讓你跟上么!”
阮國藩見神虛去而復返,匆匆上前幾步,卻又馬上頓住,驚愕道:“你的胡子呢!”
神虛真人最為得意的山羊美髯,一根不剩,光禿禿的下巴上遍布細碎血痕看樣子,是被人生生拔下來的。
子時。
蘭陽府城南。
一座小丘之上,丁歲安坐在灌木叢后方,遠眺天道宮。
正月十七晚,月相尚圓,清輝銀瀉大地 數百步外,占地廣闊的天道宮九成區域浸沒于夜色,僅有東北角一排精舍透著幾點昏黃燭火。
和初五那日觀察的結果一致因天道宮翻修,蘭陽國教修士、護教都集中在精舍住宿。
月光稍稍一黯,丁歲安抬頭看天。
自南方飄來的云朵緩緩遮住了月亮,掠過折北江的夜風,也忽然多了絲暖濕味道。
早在十多日前,欽天監袁監正推演天象,預測今夜有驚蟄天雷,春雨瀟瀟 丁歲安就在等。
子時一刻,南風漸強 風過林梢,卷起‘嗚嗚’空鳴。
層層濃云隨之而來,原本亮堂的月明地,陡然暗了下來。
‘轟隆隆’
又過片刻,東方天際滾雷隱隱。
仿若濃墨黑云之上藏有神祗,欲要破云而出。
“袁豐民,真神仙啊!”
丁歲安忍不住低聲感嘆一句,隨即從防水油布內抱出兩條椴木打造的矮桶,一左一右腋下各夾一只,貓腰走向天道宮精舍。
椴木桶看起來不大,單個卻有百多斤重。
兩只桶二百余斤,即便丁歲安這種成罡境小成的武人,也有些吃力。
所幸距離不算太遠。
三百來步,盞茶功夫怎也走完了。
精舍位于天道宮東北角,背靠天道宮圍墻。
墻外,便是蘭陽城來往折北江江岸的官道,并不屬于天道宮的范圍。
將矮桶輕手輕腳抵著墻根放下,丁歲安顧不得喘口氣,再次折返小丘還有一個哩!
他是一個大方的人。
既然送禮,就一定要送夠、送足、送的驚天地泣鬼神。
天道宮,東北角,連排精舍最闊一間內。
國教蘭陽掌教伏案疾書,筆鋒寫到‘疑佛門居心不軌,借機中傷圣教威嚴’時,忽然停了下來。
隨后又添一句‘西衙亦可疑’
正月十四發生在蘭陽王府門前的事,瞞不住。
國教‘威嚴’重于山,朱衣掌教勘妖不成,損的可不止他蘭陽國教的臉面。
說難聽點,此事傳揚開來,對整個國教的威信都是一種削弱。
朱衣掌教寫給三圣宮的信,竭力將對方形容的勢力雄厚,以圖減輕罪責。
但在上頭問罪之前,‘勘妖’不成的罪魁禍首龍衛軍丁歲安,必須先除掉。
且要用那種‘當眾行刑’式的方式,才能起到重振威權、懾服人心的作用!
‘篤篤’
敲門聲打斷了朱衣掌教的思索,“進來。”
“掌教大人,崇禮坊奉上本月赤露,今早寅時采擷,靈氣未散,請大人趁鮮服用。”
走進來的這名護教,身高六尺有余,生的膀大腰圓,虎眼闊口,但在朱衣掌教面前卻極為恭順。
說話間,已將捧在手中的錦盒輕輕放在了桌案上。
盒內,放著一只塞有瓶塞的琉璃瓶內里猩紅液體粘稠掛壁,在燭火映照下泛著妖異流光。
“嗯。”
朱衣掌教擱筆,將琉璃瓶拿在手中,‘嘣’的一聲輕響取下瓶塞,湊前深嗅一口,滿臉迷醉。
干瘦面皮下的筋肉,不受控制似的一陣抽動。
粗壯護教盯著裝有赤露的琉璃瓶,喉結滾動,忍不住伸舌添了添嘴唇。
可下一刻,朱衣掌教鼻孔翕動,忽道:“氣味不對!”
“啊?”
粗壯護教忙將渴望眼神從赤露上移開,“大人,怎不對了?送來赤露的師兄講,今日這瓶采于希聲,愿力豐沛”
朱衣掌教不語,只抻長脖子在空氣中嗅來嗅去,隨著嗅探的動作越來越大,脖子漸漸伸出尺余長 “不是赤露的原因!左近一股火燥之氣,你出去看看。”
“是。”
護教應了,走出精舍。
‘轟隆隆’
天邊恰好傳來一聲悶雷,人高馬大的護教竟有點畏懼雷聲,嚇的一縮脖子,低聲咒罵一句,“賊老天!”
火燥之氣是個啥,他也不清楚。
反正掌教讓看看,那就胡亂逛一圈算了 護教走側門出精舍小院,正欲轉去后墻巡視迎面吹來一股不算柔和但也不算強烈的夜風,數不清的樹葉在風里打著旋。
想要偷懶的護教站在原地看了會,心里慢慢浮出些許不協調感。
‘誒?如今初春,花草樹木將將萌芽,哪里來的這么多巴掌大的樹葉?’
疑惑間,一片枯黃楊葉自天空飄飄蕩蕩落在眼前,護教漫不經心的伸手去接 正緩緩垂落的楊葉卻像是擁有生命,竟在無依無托的空中懸停了一瞬。
而后,如捕獵鷹隼,驟然加速俯沖徑直切向喉間。
素以肌體強橫著稱的護教,甚至沒來及示警,喉間已沁出一條血線 精舍后墻外。
點燃引線的瞬間,丁歲安折身便朝小丘狂奔。
為了安全起見,引線留的有點長。
以至于跑出兩百步伏地臥倒后,仍沒有動靜。
又過四五息除了風聲,四下一片寂靜。
‘難道滅了?’
丁歲安慢慢爬了起來,打算再等片刻便冒險上前查看。
就在這時,幾乎位于正上方的夜空中,一道慘白電弧撕裂蒼穹。
緊接‘咔嚓!’驚雷,在頭頂轟響。
震的人頭皮發麻。
‘轟隆隆’
不待余音散盡,一道更震撼、距離更近的爆裂之聲,陡然炸響。
平地驚雷,火光驟現 一朵赤紅火球怒放。
濃沉黑夜,瞬時一亮 大地震顫。
黑煙膨脹、翻涌,裹挾著碎石斷木沖天而起。
肉眼可見的氣浪席卷四方,塵沙狂舞。
一兩息后,煙塵內噼啪墜物聲密如驟雨,殘磚、焦木、短肢、碎肉 ‘咄咄咄’
最后,是小塊硬物楔入泥土的悶響。
火光映照下,點點銀芒流光閃閃爍爍,穿過彌天煙霧,疾速墜落.星落四野。
竟是無數銀子被炸的飛上半空。
被氣浪掀了一個跟頭的丁歲安,坐在地上,雙手后撐仰望天空中宛如流星一般的銀鋌、元寶,只覺,好生浪漫。
可惜,無人共賞。
兩百步外,精舍已不見蹤跡。
殘垣斷壁,檣傾楫摧。
風借火勢,愈燃愈烈。
少傾,細細雨絲,悄然飄落。
大吳正統四十八年,正月十七,子時二刻。
天降春雷,萬物復生badaoge/book/145196/5404090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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