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起五臟觀:我在九十年代當天師第一百九十五章:一碗羊肉湯_365
第一百九十五章:一碗羊肉湯 夜色深沉,襄陽古城漸漸沉入一片濕漉漉的靜謐之中。
雨初歇,天空如墨,唯有檐角殘留的雨水,一滴、再一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微的清音,回蕩在寂寥的長街深處。
街道兩旁,店鋪早已熄了燈火,木門緊閉,只余幾扇窗隙間透出零星光暈,映出幾分人煙褪去后的蕭疏。
長街盡頭,一盞舊燈籠懸在挑出的布幌下,隨風輕搖,昏黃的光暈如水波般蕩漾開來,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那是一個賣羊肉湯的攤子。
鍋灶設于檐下,一口深鍋正咕嘟冒著熱氣,氤氳的白霧裹挾著羊肉與香料的暖香,在清冷的夜風中彌漫開來。
攤主是個鬢角微霜的老者,躬身攪動著湯鍋,身影在燈籠下顯得格外沉默。
偶爾有晚歸的行人縮著脖子走過,腳步聲在濕石上顯得格外清晰,卻也更襯得這夜深長。
碩大的陶制湯鍋架在泥爐上,鍋蓋邊緣“噗噗”地冒著綿密的白汽,濃郁醇厚的肉香混合著一絲絲暖融融的辣椒辛氣,在這陰冷的空氣里地彌漫開來。
老漢系著布圍裙,正用長柄鐵鉤熟練地掀開鍋蓋。
霎時間,更洶涌的熱汽奔騰而出,帶著一股極鮮極濃的香氣。
鍋內乳白色的湯汁仍在滾沸,大塊帶骨的羊肉在其中沉沉浮浮,已被熬煮得酥爛,色澤誘人。
老漢探入長筷,精準地夾起一大塊連著筋膜的腿肉,撈出鍋時,飽滿的汁水順著豐腴的肉紋滴落。
肉塊被置于厚重的榆木案板之上,他另手取過一柄厚背薄刃的切刀,手起刀落,“篤篤”之聲沉穩而富有節奏。
刀刃過處,肌理分明羊肉應聲而開,切成厚薄均勻的片狀,每一片都微透脂光,熱氣騰騰。
兩大只粗陶海碗早已備好,切好的羊肉被迅速碼入碗底,堆得尖尖當當。
接著,老漢執起長柄木勺,深入滾沸的湯鍋深處,穩穩舀起一勺醇厚雪白的原湯,手腕高高揚起,一道滾燙的乳白瀑布凌空落下,精準地沖入碗中,激得碗底的肉片微微震顫,濃郁的香氣被這熱力一逼,轟然炸開。
隨即,老漢又拈起一小把嫩綠的蔥花,刀光輕閃,蔥沫雪落般撒在湯面之上,翠綠點綴著乳白,霎是好看。
最后,他從一旁的爐膛里勾出兩個烤得焦黃酥脆的芝麻燒餅,餅身渾圓,表皮裂開細紋,露出內里層層迭迭、吸飽了爐火香氣的面瓤。
“二位道爺,您的湯,餅小心燙。”
老漢將兩大海碗羊肉湯和盛著燒餅的竹筐,端到僅有的兩位客人面前,聲音帶著一股樸實的暖意。
齊云與張道云相對而坐。
齊云含笑對老漢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他先低頭,深深嗅了一下那撲面而來的香氣。
那是羊骨慢文火熬出,和肉脂交融的豐腴,同時帶著微微辛香。
他執起陶勺,舀起一勺湯,輕輕吹散些熱氣,送入口中。
舌尖先觸到的是湯的滾燙與醇厚,隨即,一絲恰到好處的辛辣悄然浮現,不顯突兀,反而像點睛之筆,激得那鮮味層次愈發分明。
一股暖意自喉頭直墜丹田,旋即擴散至四肢百骸,令人忍不住微微喟嘆,通體舒泰。
再夾起一片羊肉,燉得極是火候,入口稍抿即化,肥瘦相間處脂香豐盈,卻毫無腥膻,只有滿口的鮮嫩與甘醇。
掰開那烤餅,焦香撲鼻,內里軟韌,蘸入湯中片刻,待其吸飽了鮮美湯汁,再送入口,面香、肉香、湯香渾然一體,是人間最踏實滿足的滋味。
連喝了幾口,額角已微微見汗,體內的寒氣被徹底驅散。
齊云放下勺子,看著對面同樣吃得專注的張道云,不由微微一笑:“秦驍回去稟告,那位太守大人十之八九要設宴相請。
山珍海味,玉液瓊漿,豈不勝過這街邊小攤?
張道友為何不去赴那宴席,反倒隨貧道來此啖這粗食?”
張道云聞言,停下動作,拿起布巾擦了擦嘴角,年輕的面龐上露出一抹澄澈的笑意,眼神干凈得如同雨洗過的天空。
“齊道長說笑了。太守宴席,自是禮數周全,珍饈羅列。然貧道乃方外之人,隨師修行,粗茶淡飯慣了。
那般場合,觥籌交錯,言辭機鋒,反覺拘束。
遠不及這一碗熱湯,一張烤餅,來得自在痛快。”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這寂靜的街巷,語氣坦然:“況且,修行之人,口腹之欲本是小事。
此間煙火氣,市井味,亦是一種紅塵歷練。
赴宴是酬酢,在此是修心。
貧道覺得,此刻與道長在此對坐,觀這暮色人間,品這碗熱湯,所得之自在安然,遠勝那高門盛宴矣。”
齊云聽著,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欣賞與更深的慨嘆。
眼前的張道云,心性質樸,道心剔透,與后世那戾氣纏身、墮入鬼道、手染百姓鮮血的猙獰模樣,判若云泥。
時光之錯位,因果之玄奇,莫過于此。
他沉吟片刻,似有所指地道:“張道友心性澄明,不拘外物,甚好。
世間萬象,有時看似繁花著錦,烈火烹油,實則暗藏迷障,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尤其于我輩修行之人而言,心念之差,往往便是仙魔之隔。”
張道云略顯疑惑,放下燒餅,正色道:“請道長指點。”
齊云目光悠遠,“指點談不上,只是些感慨。
貧道游歷四方,曾見不少修行者,初期皆懷赤子之心,志求大道。
然歲月磋磨,或因瓶頸難破,壽元將盡;或因外物誘惑,心魔叢生;或因執念太深,罔顧人倫…最終,一念偏差,便舍了畢生清修,行那邪魔外道之法,害人害己,萬劫不復。”
他看向張道云,眼神深邃:“譬如,為求一線虛無縹緲的生機,或為等一個或許無望的結果,便甘愿墜入鬼道,以為能暫保靈識不滅。
卻不知,邪法蝕心,早已非我。
待到清醒,往往已是血債累累,回頭無岸。
不僅自身道途盡毀,更累及師門清譽,傷及無辜性命,縱使身死,亦難贖其罪之萬一。”
張道云聽得神情肅然,眉頭微蹙,顯然被齊云話語中描繪的那條可怕路徑所震動。
他沉默片刻,鄭重道:“道長所言,振聾發聵。
貧道記下了。修行之路,當如履薄冰,持心正念,方是根本。
任何外道捷徑,終是鏡花水月,代價遠超所想。
若真有壽盡功未成之日,亦是天命使然,強求無益,更不能因此而墮了心性,行差踏錯。”
齊云頷首,知道張道云靈慧,已聽出弦外之音,雖不知具體,但心中已種下警惕之念。
他不再深言,轉而問道:“道友追蹤盜門至此,對此伙余孽,所知多少?”
談及正事,張道云精神一振,道:“據師門典籍記載,盜門并非鐵板一塊,內里派系繁雜,但歷代皆以‘彩戲門’為核心。
因其門人最擅幻術偽裝,混跡市井,防不勝防。
故盜門之主,歷來由彩戲門門主擔任,在江湖上有一個喝號‘戲法通神’,極其神秘!”
他語氣沉重了幾分:“三十年前,盜門猖獗,甚至妄圖竊取一國之氣運,惹得天怒人怨。
當時佛道兩門多位高人聯手,耗時數年,付出不小代價,才將其主要勢力剿滅。
據說過程極為慘烈曲折,盜門詭術層出不窮,陷阱重重,多位前輩高人因此重傷甚至隕落。
本以為已斬草除根,不想竟有余孽潛藏,死灰復燃。”
“至于金山寺,”張道云繼續道,“乃是荊楚之地有名的禪宗古剎,歷史悠久,香火鼎盛。
現任住持了空大師,德行高深,佛法精湛,與我師清微觀觀主有舊。
此次蓮華法會,據聞便是由了空大師主持,廣邀四方僧俗,意在借佛法宏大之力,鎮撫漢水,安靖地方,超度亡魂,法會定于十日后舉行。”
“哦?了空大師…”齊云若有所思。
“襄陽府有金山寺坐鎮,盜門之人想必不敢輕易潛入城中興風作浪。”
張道云分析道,“貧道此番前來,一是依禮拜訪了空大師,請教近日怪事。
二便是想在左近州縣暗中查訪盜門蹤跡。齊道長…”
他看向齊云,眼中帶著期待:“貧道今晚便欲前往金山寺掛單,亦可為道長引見了空大師。
道長修為高深,若肯同往,必能和了空大師相談甚歡,不知意下如何?”
齊云微微一笑,婉拒道:“多謝道友好意。
貧道閑云野鶴慣了,不慣寺院清規。
今夜另有去處,便不與道友同往了。”
張道云聞言,雖有些遺憾,卻也并不強求,灑脫一笑:“既如此,貧道便不強求了。
今行與道長并肩誅邪,同桌共食,實乃快事。
望日后有緣,還能與道長相見論道。”
此時,兩人碗中湯餅皆已見底,周身暖意融融。
雨已完全停了,只有屋檐積水偶爾滴落。
齊云起身,放下幾枚銅錢在案上,對張道云拱手道:“自然有緣。
道友,保重。”
“道長保重。”張道云起身還禮。
二人相視一笑,在這昏黃溫暖的燈火下,在這香氣未散的街邊小攤前,就此別過。
張道云轉身,身影沒入漸深的夜色,向著城外的金山寺方向行去。
齊云獨立片刻,望著那背影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難辨。
夜風拂過,帶著雨后的清新與一抹殘存的羊肉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