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青石板鋪就的長街向前延伸,兩側低矮的木屋在昏暗中靜默矗立,檐角如黑鳥折翼般刺向低沉的天幕。
墻壁早已不是純白,雨水和歲月浸染出灰褐的斑痕,像是擴散的霉斑。
夜色深重,卻沒有燈籠點亮。
僅有幾扇窗隙間漏出微弱搖曳的油燈光暈,非但不能驅散黑暗,反而將陰影拉扯得更加扭曲破碎。
長街上人影幢幢,服飾各異,從粗布短打到羅裙長衫,皆如剪影般在昏黑中無聲移動。
小販的吆喝聲斷續飄來,嗓音干澀,仿佛被什么壓住了喉頭:
“炊餅…剛出籠…”
“胭脂…水粉…”
叫賣聲黏連在濕冷的空氣中。
一股陳腐的氣味彌漫在街上,混合著朽木的酸氣、若有若無的霉味,以及一種類似舊銅錢和灰塵堆積的金屬腥氣。
街道深處,偶爾傳來木門開合的吱呀聲,沉重而滯澀,像是極不情愿的呻吟。
整條街都仿佛泡在陳年的餿茶里,被一層看不見的油膜包裹著,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不是吧,我這,又穿越了?”
齊云心中驚濤駭浪。
眼前這詭異的“村莊”,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性。
他茫然四顧,除了這條古街,周圍只有更濃的黑暗。
別無選擇,他只能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走入其中。
令他意外的是,周圍那些古人,對他這一身沾滿泥污、破爛不堪的現代打扮,竟視若無睹,仿佛他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過客,沒有投來一絲詫異的目光。
齊云心中驚疑更甚,強作鎮定地沿著長街行走,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兩側的鋪面。
忽有一縷異香襲來。
那香氣極霸道,初聞是焦香,細辨又有陳年酒糟的醇厚,最后竟透出一絲蜜漬花果的甜膩。
香氣如有實形,纏繞鼻端,直鉆顱腦。
齊云腹中頓如火燒,口干舌燥,理智寸寸瓦解。
他循香望去,見一挑幌子:“醴泉居”。
店口支一口大陶甕,甕中濃湯滾沸,白汽蒸騰。
一個枯瘦老者立于甕后,身著赭色麻衣,面如蒙灰的銅鏡,唯有雙眼亮得駭人。
“郎君,用碗醪糟否?暖身暖魂。”
老者聲音嘶啞,如銼刀磨過枯木。
齊云鬼使神差地點頭,進入店中。
甕中湯色乳白,香氣正是從此溢出。
老者舀起一勺,湯液濃稠如漿,拉出細絲。
齊云接過陶碗,指尖觸到碗沿油膩的溫熱。
湯面倒映出他自己扭曲的臉,和頭頂那盞突然搖曳起來的燈籠。
他正要啜飲。
胸腔驟然一痛!
似有燒紅的鐵錐自內而外猛刺!
齊云手一顫,陶碗墜地,“啪”地碎裂。
是絳狩火!
那團棲于他體內的異火,正瘋狂灼燒示警!
劇痛令他霎時清醒。
再抬眼,駭得魂飛魄散。
那乳白濃湯竟化作一甕猩紅血水,翻滾著指甲、碎骨與糾纏的黑發!
老者面容塌陷,雙眼成了兩個窟窿,蛆蟲正從口鼻中簌簌掉落!
周圍食客皆面色青灰,眼神呆滯,兀自捧著碗,啜飲著那血紅漿液,嘴角瀝下黏絲。
“呃啊!”齊云踉蹌后退,撞翻身后條凳。
枯瘦老者緩緩轉頭,脖頸發出“咔咔”脆響。
“郎君…為何糟蹋?”
聲音似百蟲摩擦甲殼。
整個店鋪的“食客”都停下動作,頭顱以詭異角度扭轉,空洞的目光釘死在他身上。
齊云拔腿欲逃,卻發現店門不知何時已被一團蠕動的黑影堵死。
陰影中伸出無數枯枝般的手,指尖漆黑尖長。
老者佝僂的身軀開始膨脹,麻衣撕裂,露出底下青黑浮腫、布滿縫痕的軀體,腥臭撲鼻。
退無可退!
齊云咬牙,便要不顧一切催動絳狩火拼死一搏!
叮鈴!
一聲清越鈴響,似銀針破霧,陡然刺入這黏膩的恐怖之中。
堵門的黑影如遭炙燙,尖嘯著收縮。
店內所有食客動作齊齊一滯。
齊云猛回頭,見街心霧中,不知何時立著一人。
那人身形高瘦,披一襲泛白的玄色道袍,袍角沾滿泥漬。
頭戴竹笠,垂下的黑紗遮面,唯見下頜一縷灰白長須。
他左手提一盞琉璃燈籠,燈焰僅豆大,卻映得周圍三尺霧氣退避,清明澄澈。
右手持一柄九音銅鈴,鈴舌輕顫,余音未絕。
“無量天尊。”聲線沙啞低沉,卻自有股斬斷亂麻的力道,“店家,看在貧道薄面,寬宏則個!”
那老者死死的盯著那來人,隨即又看向那燈籠和其手中的銅鈴,眼中露出忌憚之色。
“既然道長發話,那便算了!”聲音恢復了些許人腔,卻依舊冰冷。
玄袍道人微一頷首,也不看齊云,轉身便走,燈在霧中蕩開一圈微弱光暈。
齊云哪敢停留,跌撞著跟出店門,朝著那人快步跟上!
說來奇怪,那人的腳步看著不快,但速度確實絲毫不慢,使得齊云在后面幾乎小跑,都根本追不上。
二人就一路離開了那村莊,來到了野外的土路上。
野外更是一片黑暗,齊云的視野中只能看到前方那人的燈籠白光!
眼看前方那唯一的光點,就要消散的時候。
齊云也終究忽略了周圍詭異的黑暗,發生高喊。
“前輩,留步!”
此話一出,那人果然停下,轉身看向齊云。
“你這小和尚,還跟著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