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每逢佳節

　　“…嗯。嗯。你自己也要注意，小心感冒，不要因為打雪仗著涼了。”

　　陸騁握著手機，專注而嚴肅，眉宇之間的情緒略顯錯雜，些許亢奮和激動，卻又混雜了一些擔憂。

　　手機另一端傳來聲音，陸騁停頓一下，轉身往后看了一眼——

　　江墨沒有抬頭，依舊在忙碌擺碗筷，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陸騁正在和兒子通話一樣，行動大于語言。

　　陸騁輕輕吐出一口氣，收回視線，“你媽一切都好。嗯，元旦快樂，今天下午放假，好好放松一下。”

　　終于，掛斷電話。

　　陸騁站在原地，轉身面向廚房，“今天小洲也沒有放假，上午依舊在訓練，體能訓練、模擬器訓練，但因為教練全部放假，所以文化課暫停，下午有一個假期，他剛剛結束健身房訓練，在回去的路上。”

　　絮絮叨叨地，陸騁在說，江墨依舊在忙碌，只是輕輕點頭表示了解。

　　陸騁沒有放棄。

　　“馬拉內羅下雪了。小洲格外興奮，南方的孩子從小到大沒有見過雪，他剛剛還和基地工作人員打雪仗了。”

　　“…小洲說想念家里食物了，但馬拉內羅沒有中餐館，他晚上準備自己下廚。”

　　一句話，江墨的動作停了下來。

　　可以明顯察覺到，江墨的肩膀和脊梁微微一僵，低垂腦袋，陰影掩蓋側臉，看不清楚表情，卻有些出神。

　　其實，江墨已經“原諒”陸之洲，過去這段時間里，她也和陸之洲通過電話；但始終保持距離，不過問賽車的事情，只是關心陸之洲的身體健康，仿佛陸之洲只是前往參加一個數學夏令營，僅此而已。

　　盡管江墨沒有明說，但陸騁和陸之洲父子都明白，她依舊在生氣——

　　可是，江墨怎么能夠不生氣？

　　說謊。學校。還有街頭賽車。

　　每一件都是大事，不僅可能影響未來，而且還有生命危險，這不是一句“對不起下不為例”就能夠一筆勾銷的事情。

　　江墨知道，陸之洲聰明、早熟，小小年紀已經有自己的主見，不需要擔心；但歸根結底，他才十七歲，作為母親，擔心他、保護他、教育他，這是她的責任，她不能簡簡單單地就這樣把這件事情揭過。

　　在家里，陸騁不管事，事事順著陸之洲，如果她不扮演壞人，她不劃清界限，那孩子又如何明辨是非？

　　她生氣，她當然生氣，她依舊在生陸之洲和陸騁的氣；但同時，她也在生自己的氣。

　　她擔心自己是不是太過忙碌工作，以至于忽略了兒子。

　　這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簡單說清楚的，她也不希望就這樣敷衍地拋到腦后。

　　然而，生氣歸生氣，江墨還是忍不住擔心。

　　陸之洲那小子，看起來成熟，但終究還是一個孩子，在家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來沒有自己進過廚房，現在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馬拉內羅，沒有朋友也沒有熟人，甚至于周圍全部都是說意大利語的。

　　每逢佳節倍思親。

　　從小到大，陸之洲就沒有離開過他們身邊，但這次，他卻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遙遠的歐洲大陸迎接元旦。

　　當江墨聽到陸之洲想念家鄉菜而準備自己下廚的時候，內心的那片柔軟被狠狠擊中，一下愣在了原地。

　　低頭看著手里的花生豬蹄湯，江墨似乎可以聽見兒子那輕快明亮的聲音，“啊，今晚有豬蹄湯喝嗎？”

　　猝不及防地。

　　江墨將手里的湯碗放下，快步轉身進入廚房，背對門口，手忙腳亂地用手背將眼眶里的溫熱擦拭而去。

　　但是，那洶涌澎湃的情感幾乎就要決堤。

　　連續深呼吸兩下，江墨還是找回了心緒的平靜，快速冷靜下來，手腳麻利地整理好自己，繼續把碗筷拿出去。

　　陸騁站在餐廳里，主動迎了上來，從江墨手里接過碗筷，小心翼翼地看江墨的眼色。

　　他擔心兒子，卻也擔心妻子。

　　結果，兩個人站在餐桌前，江墨不由一愣，她發現桌子上已經有了碗筷，拿了一次，現在又拿一次。

　　而且，兩次都是三套碗筷。

　　看著桌面上的六套碗筷，陸騁也不由愣住了。

　　此時此刻，遙遠的馬拉內羅，掛斷電話的陸之洲也略顯失落，他知道母親依舊在生氣，他卻說不了什么。

　　微微揚起頭，徐徐飄落的雪花落在臉頰上，絲絲冰涼。

　　然而，人生第一次看到下雪的喜悅和亢奮也沉寂了下去，陸之洲忿忿不平地踢了踢地上還沒有凍結的積雪，垂頭喪氣地朝著公寓邁開腳步。

　　空蕩蕩的公寓，一個人都沒有，圣誕連著元旦，這是整個歐洲全年最大的假期，學員們全部回家了。

　　只有陸之洲。

　　本來，陸之洲也準備回家的，但距離期末考試已經沒有多久，再接下去就是農歷新年，來來回回著實太麻煩，于是圣誕元旦干脆留在馬拉內羅，等之后再回家。

　　現在看來，唯一解決辦法就是回家，當面向母親大人認錯求饒；并且，認真考試，考出一個好成績證明自己。

　　長長吐出一口氣，陸之洲沒有沉浸在低迷失落的情緒里，暗暗握拳為自己加油鼓勁，重新挺直腰桿。

　　嗡，嗡嗡嗡。

　　外套口袋里的手機震動，陸之洲掏出來一看，結果發現消息不止一條，而是一條接著一條，停不下來。

　　第一反應就是“新年短信”。

　　然而，不是。

　　“糖醋排骨、紅燒肉、鹵牛腱、菌菇老鴨湯、清蒸鱸魚…”

　　一道道菜譜，噼里啪啦地往外迸，陸之洲一愣一愣的，最后才看到一條短信，來自陸騁。

　　“這是菜譜。不是網絡菜譜，全部都是你媽的。她也不知道馬拉內羅可以買到什么配料，隨便寫了一些。你自己研究看看，看哪道菜能做，反正全部都是你喜歡吃的。自己嘗試下廚一下，好好犒勞自己。”

　　“小心，別把廚房燒了。”

　　愣愣地，陸之洲站在原地，舌尖之上滿滿都是苦澀，眼眶微微泛紅。

　　再次深呼吸一口氣，凜冽的空氣塞滿整個胸膛，但血液卻微微沸騰起來，笑容爬上嘴角，腳步輕快起來。

　　抬頭看向漫天漫地飄揚的雪花，陸之洲的心情重新明亮起來，開始異想天開，“今天嘗試一下什么呢？”

　　可惜，這份雄心壯志沒有能夠持續太久，因為陸之洲意識到——

　　馬拉內羅沒有店鋪開門，就連街頭那間蔬菜店和肉鋪也緊閉大門，陸之洲大廚的出道可能需要再等等。

　　但是！

　　這依舊難不倒陸之洲。

　　在“民以食為天”的華夏大地上，他們對食物的熱情不容置疑，即使沒有料理天賦、即使沒有足夠食材，人們也依舊有辦法吃好喝好，以最簡單的方式享受最正宗的美食。

　　那么此時此刻，最完美的選擇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