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戲其實是一個很繁瑣的活,調整機位要時間,演員準備要時間,甚至要是天氣不太給面子,等一個適合的天氣環境也需要時間。
而往往電視劇里一兩分鐘的畫面,可能放到劇組里就是一上午乃至一整天的拍攝成果。
上午,范冰沒等到自己的戲份。
甚至上午就沒拍幾條戲。
等到了中午11點出頭的時候,劇組才將將拍完乾隆帶著三小看到小燕子和塞婭抽鞭子的戲份。
括弧:小燕子和塞婭的戲份還沒拍。
也就是說,這一上午的時間,其實就是一場戲。
那就是乾隆要爾康和塞婭和親,爾康拒絕,三小求皇上想辦法。
就這么一場。
至于原因嘛…其實很簡單。
問題并不是出在第一次演戲的安心身上,而是周桀那。
在范冰的視角里,這大哥…有點軸。
明明剛才都勸過他了,不要糾結一場兩場的表現。而這大哥確實也聽進去了,沒再要求導演“重來一遍”。
但在后面的兩場戲里,他的表演明顯換了個風格。
孫樹培要求他“表現出爾康的急迫、反抗、不情愿”。他確實在表現,只不過,上午那頭兩場戲,他選擇的方式是鼻孔擴大,胸膛劇烈起伏,眼睛飄忽不定。可在看完了自己的表現后,他覺得爾康應該內斂一些,所以在后面表現的非常平靜,只是擅自把劇本里的“爾康直視皇上”變成了各種各樣的表達方式。
比如抱拳拱手低頭,再比如下跪…
前面倒還好,可孫樹培覺得不行,要求他調整,他這么一跪的時候,直接在攝像機里就看不到人了…
然后被咔掉的時候,孫樹培還耐著性子和他講戲,讓他回憶起剛才的表演狀態。可講了一會,結果倆人的位置瞬間顛倒,忽然變成了他給導演講戲。
剖析爾康的心態,諸如“導演,他們是君臣,爾康不可能直接反駁皇上”、或者“導演,您想想,我這么表演是有道理的…”
聽的孫樹培一臉無語。
范冰也同樣無語,心說大哥我都勸過你了,導演讓你怎么來,你就怎么來。明明就幾個過場,你犯什么軸啊?
沒看皇上在那邊都瞪眼了么。
幾場簡單的戲,硬生生被你耽誤了一上午的時間。
但…她同樣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周桀表達自己觀點的時候,不管是張鐵霖,還是其他人,甚至包括剛才讓自己去提醒周桀一下的安心在內,大家都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沒有任何加入進去的意思。
當倆人開始因為連續兩條沒過的戲開始試圖說服對方時,安心已經坐到了旁邊的陰涼地方,盯著天空發起了呆。
甚至是蘇有鵬,一開始還會站在倆人身邊露出了思索的模樣。
可逐漸的…他也不裝了。
倆人一爭論,他就直接跟著助理退到了一邊。
懵懵懂懂的,范冰好像明白了什么。
直到最后孫樹培直言不諱的說道“我是導演,你只需要按照我的要求進行表演,其他的不需要你考慮。我話說的夠清楚了么”的時候,周桀最后才作罷。
于是,乾隆爺帶著三小重新集合,拍完了最后兩條過場。
場務那邊已經推著飯盒來到了劇組。
該放飯了。
一上午只拍了一幕內容的劇組在這緩慢的進度中開始干飯。
而干飯的時候,看完第一幕后就離開了的何秀瓊回到了劇組。
范冰捅咕了一下旁邊默默吃飯的安心:
“誒。”
安心一扭頭,順著女孩努嘴的方向看了過去,就瞧見了孫樹培和何秀瓊站在遠處不知道在聊什么。
他直接收回了目光。
接著,何秀瓊走到了監視器前,大概待了十分鐘左右后,起身離開。
然后等大家都吃完后,這姐姐直接喊了周桀的名字:
“周桀,你來一下。”
“你說,何姐和周桀在聊什么?”
坐在陰涼處休息的安心聽到了這話,微微搖了搖頭:
“不知道。”
“我覺得肯定要批評他,讓他別耽誤劇組進度。”
“嗯。”
安心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下午是小燕子和塞婭的鞭子戲,以及自己和塞婭的戲份,他這會兒沒什么心思去思考別的。
“我覺得他太想當然了。導演讓怎么拍,就怎么拍唄。非要較那個真做什么?雖然我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誒,你覺得周桀說的對不對?”
“還行吧。”
“…你咋那么敷衍呢?”
女孩有些不滿,瞪了安心一眼。
安心撓了撓后腦勺的假發邊緣,那塊有點癢。
看到了她的眼神后,情緒從福爾泰之中暫時上浮了一些,說道:
“事實是我壓根不在乎他說的對不對,演技六講里說過,演員對待角色要做到專心專一,別人怎么做怎么說,是別人的事情,跟我沒什么關系。”
“是是是,就你看過演技六講行了吧?”
女孩翻了個白眼,緊接著話題一轉:
“你上午那幾個鏡頭位置調整后,有些虛化,你要不要跟何姐提一下?”
“你覺得我表演的合格么?”
“唔,從我的角度看,沒什么問題。但不一樣啊,我是在場外,可畫面里,你后退那一步后,鏡頭就有些失焦了。蘇有鵬可真是…本身就矮,導演還喜歡把他放中間…哎喲,導演也是死板,你說把你和周桀放一起不就完了,非要讓你倆跟門神一樣杵在兩邊…”
她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著,可自言自語了一會兒,見安心不說話,而是眼神有些空,頓時無語了:
“喂,我和你說話呢!”
“嗯,我在聽。”
“那你倒是給我點反饋啊…你現在心里什么想法?”
“…”
安心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搖頭:
“不舒服。”
“…你中暑啦?”
看著女孩那有些著急的樣子,他翻了個白眼。
都幾月份了?
還中暑?
“不是身體不舒服,是感覺。其實…我挺認同周桀的想法的。角色的內心是一條很完整的曲線。他想在戲里表現出君臣的疏離,長輩與晚輩的親近,以及心愛之人與家國天下的掙扎,這是一條很完整的內心活動曲線。這感覺,我認同。
但導演不認同。
就像是我剛才折袖立于皇上面前,是因福家二子風流倜儻名滿京城,作為臣子立于帝王之側,按照道理應該恭順一些,但如果過于恭順會少了份親近,所以在永琪說話時,我折袖而立,微微側身表達聆聽…我覺得我也沒什么問題,但導演還是讓我后退了一步。”
“嗯嗯…”
“我不舒服的其實就是這種感覺,覺得導演…只是在拍故事,卻不給演員發揮的空間。”
“對對對,我就是這意思。連一句臺詞他都要糾正你。而且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他對蘇有鵬,和你與周桀完全不同,捧著來呢。”
聽到這話,安心微微搖頭:
“但就像是他說的,導演對這部戲有最終解釋權。更何況我還只是個新人,挑剔那么多干嘛?所以,在這種時候,我給自己定下的目標就是完成他的要求,就可以了。不與他爭,也不和其他人爭,早點拍完,我回學校上課去了。”
范冰覺得很有道理,下意識的點點頭,心里也做好了這樣的打算。
不過她還是問道:
“那你覺得要不要和周桀聊聊?”
“第一,他比咱倆歲數大。第二,人家是科班出身。第三,咱倆算老幾?還記得葉大爺臨走前的囑咐么?”
“…一切以老板為主,不多生事,不摻是非,人心不可斗量,少言寡語,方是存身之道。”
“嗯。”
見她還記得,安心應了一聲。
可女孩卻微微搖頭:
“感覺…會不會太市儈了一些?”
“不,這叫做成熟。”
比女孩更明白這句話含金量的安心微微搖頭,看著遠處和何秀瓊一起走了進來,臉色有些緊繃的周桀,他低聲說道。
沒人知道何秀瓊和周桀溝通了什么。
但在下午的時候,他在拍完了塞婭看到爾康,直接過來抱住了爾康胳膊的戲份時,并沒有再用什么“內斂”之類的表達方式,而是眼珠子亂轉,鼻息亂噴,一幅緊張局促的模樣。
孫樹培極為滿意。
直接說道:
“這條過了,下一條,安心,你準備一下。”
“好的。”
安心看了一眼布置在機位后面的跳板,應了一聲。
開拍前,曹力海找到了他,反復叮囑要用力跳,一定要小心不要撞到了攝影機…
他心中了然,又跟動作指導對了一下一會兒要展示的動作后,伴隨著“321”的聲音,助跑,起跳,高高的越過了攝影機,雙臂打開,雙腿彎曲。
烏鴉坐飛機!
準確無誤的跳到了預定位置后,手持長鞭瀟灑轉身,沖著側后方微微一笑:
“塞婭,想要鞭子,就追上來吧。”
“OK。下一條。”
聽到了孫樹培的話,他點點頭,退到了一邊。
眼里閃過了一抹遺憾。
就像是他對范冰說的那樣,這戲,他演的不舒服。
他認同周桀對爾康的理解,也堅信演技六講里說的那樣,演員飾演的角色,確實是要有一條完整的人物情緒弧線。
只有這樣,才能引起觀眾共鳴。
而剛才這場戲,按照他自己的設計,是他在落地后,雖然同樣是回頭,但眼神要有一個變化。
第一眼,他應該看的是爾康。
看著自己的哥哥,然后才是抱著他胳膊的塞婭。
然后再心里做出了“犧牲自我”的決定后,由堅毅變成風流倜儻的公子哥。
那是決定做出犧牲成全哥哥與紫薇后,如同雄性展露羽毛一般,吸引著塞婭這位公主。
最后發出邀請,讓塞婭追逐自己離去。
這,才是一個完整的“福爾泰”。
可惜…
他沒有這么做,而是按照導演的要求“落地時好看一些”。
只是做到了這一點。
或許,就像是他對女孩說的那樣。
這就叫做成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