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將吳金剛保問的死死的。
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這些事關傳承的藥湯藥方,他都牢記于心,根本不需要思索,就能將其調配出來,就像是他方才毫不猶豫將二牛三虎二龍湯寫出來一樣。
不管對不對,只說快不快。
這些東西,都是在他的記憶淺處,隨時可以調配出來。
他連這些藥湯的藥理都能說出個一二三四。
從邏輯上來說,天衣無縫。
并且他還知道,這些藥湯的藥理,都記載于那一本有名的“藥譜”之中。
但是現在大徒弟忽然問起來了這些藥湯的來源——那本理應記載這些的藥譜的時候,吳金剛保忽而發現,自己想不到藥譜的模樣了。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但是越思考,他越是回憶不起來這藥譜的樣子。
反而是隨著他深入思考,吳金剛保感覺自己好像是進入了一片粘稠的黑暗之中。
在這些黑暗里面,吳金剛保幻聽到自己身邊,傳出來一陣一陣奇怪的響動。
說不清楚發生了甚么。
但是這些聲音在他的身邊蠕動之后,最后卻鉆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像是有幾十個,乃至于幾百個人,在他的身邊念經。
吳金剛保看不清楚那些“僧人”的模樣,也看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甚么地方。
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是在這黑暗中間,在這些僧人的“中間”,這些“僧人”的經文如同潮水一樣落在了他的耳朵之中,叫吳金剛保聽到他們的經文。
很熟悉的經文,吳金剛保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但是卻總是想不起來這經文叫做什么。
“爾時,頻婆娑羅王法眼清凈,得正知見,住法堅固,離諸所欲、離諸苦惱,于佛法中得法無畏。
世尊!我得大利,我得大利!我誓歸依佛法僧眾,受近事戒,從今已后盡形不殺乃至不飲酒等。
隨后就是一段一段冗長的咒語,像是從經文之中提取出來的梵文,又像是從黑暗之中派生出來的扭曲毒蟲。
吳金剛保閉上眼睛,身形搖晃。
并且下意識的隨著這些咒語念了起來。
不過還不等其念上其中一段,他忽而就從這種幻聽幻視之中醒來!
整個人更是不由自主的往后一倒!
受此一下,吳金剛保陡然睜開眼睛。
結果他睜眼一看,就發現自己的大弟子吳峰站在遠處,頭頂因為“虎狼之藥”已經開始見汗,額頭青筋也暴起,樣子十分的猙獰。
但是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正站的遠遠地,用自己手中的“哨棒”戳自己。
他之所以倒下,就是因為剛才被狠狠地戳了一哨棒!
豈有此理!
后知后覺,吳金剛保感覺自己胸口有些疼痛,不用低頭去看,就知道那里就是大弟子來了一棒子的地方!
手癢了!
吳金剛保手癢了,不過他想要抽自己徒弟一下——也就是嚇唬一下,維持一下自己師父威嚴的時候,看到了吳峰腰間的鞭子,他忽而住了手。
吳峰趁機說道:“師父,你剛才發癔癥,要說胡話了。
神情很猙獰,像做噩夢了!”
吳金剛保陡然一愣,再度想到了自己方才所見所“見”,他蹙了眉頭,沒有和吳峰耍笑的心思。
對著吳峰說道:“你做的好。”
吳峰見到吳金剛保醒來,將“哨棒”靠在自己身邊,說道:“師父,我要行氣了。”
“嗯,好。”
吳金剛保說道。
見到吳金剛保在屋舍之中坐著不動,吳峰又假意關心,說道:“師父,你方才是發癔癥了么?
你的咒語,聽著有些滲人。”
吳金剛保果然站了起來,手持師刀說道:“你就在這屋子之中修行,不要出去。
我出去一趟。”
吳峰點頭,看著吳金剛保出去,開始修行。
就是方才試探,吳峰所得頗多,就從剛才的藥方子來看,他現在喝的這湯劑,就是“壯牛湯”,之所以能夠飲下這湯藥,也是因為吳金剛保在制造了自己的“牛角號”的時候,也收集了一些主藥材。
也就是有靈性的牛。
但是繼續往上,吳金剛保應該是手里沒貨了。
出現了吃人的老虎大蟲,一般都是勒令“獵戶”出手,限期剪除。
但是那種能夠被獵戶誅殺的虎,入不得藥。
真正可以入藥的,一般是需要他們這些人出手。
甚至于是更加厲害的道人和尚出手。
就算是有流通的虎骨之類,也不是吳峰這個只有十二兩銀子的戲班子可以承擔的起的。
所以應該用不到了。
吳峰如是的思考之后,再度閉目開始修行,搬運氣血,施以“沃土”!這第二步和第一步不一樣,吳峰一層層的“沃土”上去,一次兩次,有效果,但是沒有那樣“立竿見影”的效果!
吳金剛保走出去之后,站在了大日之下。
天亮了,沒幾個山民愿意回去補覺。今日是一個難得的大晴天,就連巫尊長都出來曬太陽了。
街面上終于是有了人氣。
也有人出入。
獵戶出去打獵了。
大祭巫叫人爬上了屋頂,將一條一條的彩布條子掛在了樹上。
意義不明。
吳金剛保站在原地,叫了豬兒狗兒過來,囑咐他們,在自己發愣的時候,將他推醒。
“不用緊張。
要是推不醒,就去叫大祭巫,跑的快些,曉得了嗎?”
“曉得了。”
豬兒點頭說道,“我去找大祭巫。”
“好。”
吳金剛保說完之后,找到了四根樹枝,隨后撕開了一張紙,在上面書寫上來了四座山的名字,插在了自己的四方。
隨后又對著豬兒狗兒說道:“當然,要是你們發現這四根樹枝也倒下了。
你們也記得將我喊回來,我說的話,你們可能明白?”
“明白的!”
豬兒狗兒齊聲說道,看起來很聰明的樣子。
吳金剛保點了點頭,旋即盤膝坐下,陷入了沉思之中,開始思索那些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一些他“習以為常”,但是從來沒有深思過的事情,就比如說,他記憶里面的“儺戲班子”。
他記憶之中的“儺戲班子”,輝煌,廣大。
但是現在想了起來,卻還是只能想起來了所謂的“輝煌,廣大”。
仔細去想,怎么廣大,怎么輝煌的?
他說“儺戲班子”舉行過“舉國儺祭”,哪一個國家?總不能是周朝的歲儺罷!不是周朝,那是哪一個朝代?
吳金剛保覺得,這記憶之中的一切,都好像是在一陣粘稠的黑暗之中穿行,他什么都不知道。
沒有過程,只有結果!
我的徒弟是吳峰。
我還收了兩個弟子。
豬兒狗兒。
我的師祖是“吳天王固”。
但是從我往上呢?
我的師父是誰?
我們“儺戲班子”,傳承過多少代了?傳承的譜系是什么?我只能想起來我有一位師父,他十分厲害,我還有諸多師兄。
那么我師弟呢?
我沒有師弟,我好像是“儺戲班子”里面最小的小師弟?
“儺戲班子”到了我的手上,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怪了,怪了,那我是從甚么地方來的?我為什么叫做吳金剛保?
就這么癡癡的想著,吳金剛保有些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了。
但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豬兒和狗兒對視了一眼。
試探著叫了兩聲師父之后,見到師父不動,于是一人一個耳朵,湊過去大聲的喊道:“師父,師父!不許睡覺,師父!”
吳金剛保還是不動。
見到師父沒有理會自己,豬兒和狗兒的聲音變得更加大聲。
“師父!師父!”
要把吳金剛保的耳膜都給刺破了!
那邊干活的人都看向了此間,不知道這里發生了甚么事情。
這樣的“驚聲尖叫”之下,吳金剛保終于反應了過來。
他雙目有些虛妄的看著眼前的兩位弟子。
隨即回過神來。
知道自己又發呆了。
不過這兩位徒弟聲音的確不小,就算是他,也感覺到耳朵很痛。
不過想到這是自己的命令,吳金剛保不但沒有斥責他們,反而是點頭說道:“不錯,不錯,你們等著,我去看看你們大師兄修行的怎么樣了。
我記得箱子里面還有幾顆飴糖,我去拿給你們!”
豬兒狗兒聞言,歡喜不以。
不過吳金剛保走的時候說道:“現在我去拿糖,你倆去將牲口牽過來,拴在院子里面,知道嗎?”
“明白了,師父。”
豬兒狗兒回答。
一溜煙跑去干活了。
吳金剛保則是打算去屋舍之中看看修行的弟子。
孰料還不等他回去,屋舍的大門就打開了。
大弟子從其中走了出來,左右一看說道:“豬兒狗兒呢?”
然后又說道:“師父,你沒事了?”
吳金剛保示意大弟子跟他進去,回到屋舍之中,吳金剛保嚴肅的將自己懷里的“徭役憑證”塞給了吳峰,用力的說道:“好小子!將這東西收好!收在自己身上!這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記著,不許丟了!”
吳峰將其拿起來看了一眼,發覺是“徭役憑證”,不需要他多說,吳峰將其收了起來,在他的布褲里面縫著一個口袋子,吳金剛保看著他將其裝了進去,這才滿意,說道:“我沒事了。
不過你可能有事了,這根棍子,需要你手里拿著,夜戰八方!”
吳峰:“我?夜戰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