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寨之中。
吳峰所在的屋舍之外。
離開了“牲畜圈”的巫尊長和大祭巫兩個人沒有安排人監視那四個外來人。他們來到了此間最大的屋舍之中。
吳峰沒有猜錯,這里最大的屋舍,就是村長家。
也就是巫尊長的房舍。
在這里說話,他們也不避諱人,也無須避諱旁人。看到他們二人進來,巫尊長家的男女立刻都離開這里,獨留下他們二人。
這兩個人說的方言,又快又急,就算吳金剛保在這里,也聽不懂他們說的是甚。
這里沒有他人,巫尊長的臉上,再也沒有原先那般和氣的面容。
看起來十分憤怒。
甚至有一絲驚慌。
只有大祭巫,他就好像是自己帶著的那刀子一樣,偶爾吐出來兩句話,也是又快又狠,神色更是永遠都不會有變動。
甚至于面對巫尊長,他也并不懼怕。
反倒是巫尊長要忌憚他三分!
一陣宛若是爭吵和發泄的言語過后,巫尊長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壓低了聲音,嚴正說道:“這些天過去了,大祭巫,你原先要給我的說法呢?
說法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我只看到,要是再這樣下去,那些送不走的災氣就會盤踞在我們的寨子里面,化作兇神和詭類!到時候,它們會吸引來甚么,我想你要比我更清楚!
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可以獻祭的牛了!
也沒有多少精米白面哩!
昨天晚上,就在昨天晚上!村寨之中的最后大黑狗死了!
村子里面的雞和狗,現在死的一條不剩了!
這說明已經有兇神和厲詭進入了村子里面,殺掉了我們的保護神!掐掉了神的嘴巴和耳朵!
大祭巫,你老老實實的說實話告訴我。
是不是龍出了問題?是不是我們的龍出了問題?”
大祭巫眼皮子都不動一下,說道:“不是。
龍還在保佑我們,保佑我們風調雨順,所以這一次對于龍的祭祀東西不能少,我要牛,我要水牛!
我要不止一頭水牛,我需要水牛來問問龍——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巫尊長看到大祭巫的樣子,聽到了大祭巫的話,氣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拍手說道:“你總是這樣——你總是這樣。
牛沒有,牛一頭也沒有!
要不然你把我獻祭給龍吧!
村寨里面什么都沒有了!
上一次我問你是不是算出來了不吉利,你說沒有,這一次我問你是不是龍出現了問題,你說不是!
那你解釋解釋,為什么連村子里面的大黑狗都死干凈了!
你解釋一下,龍為什么不保佑我們!
要是你實在是解釋不出來,那我就去問別人!那我就去問問那外面來的人!
我就去問問他們有沒有辦法!
再這樣死下去,今天死狗,明天是不是要死人了?
人死了之后——”
說到了這里,巫尊長忽而的打了一個哆嗦。
就算是在盛怒之下,他也知道有些話不能亂說。
所以將快要說出來的話強行咽了下去,他朝著窗子外面看了一眼,低聲說道:“人死了之后,它是不是能借著這些尸體回來了?”
大祭巫還是不動聲色。
他神色冷峻的說道:“那些人,都是些外地人,他們懂得些甚么?
驚擾了保護神,反而會降下來災禍!
叫龍不高興!
龍不再保佑我們,那它就一定會改頭換面從山里出來,出現在你我身邊。
村子里面巫師的尸體,我已經都燒了!就算是它想要回來,也沒有尸體叫他回來。
不過——”
說到這里,大祭巫忽而看著巫尊長說道:“那些人,是誰叫來的?是你寫信叫來的外人?”
巫尊長聞言,立刻泄氣了。
他像是泄氣皮球一樣坐回了椅子上,說道:“不是,我以為是你叫來的。”
他方才說的其實也是氣話。
他也知道事情輕重緩急,無論如何,這村寨之中,誰人他都可以得罪,唯獨眼前這一個人,他一點都不敢招惹。
故而聽到大祭巫的話,他頓時偃旗息鼓,但是話說到這里,他又有些疑神疑鬼的說道:“難道不是你?我一直以為是你叫來了這些巫師。”
“不是我!”
大祭巫說道,他的眼神因為這一次的對賬失敗,陡然鋒利了起來。
他說道:“叫這些人來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那還能是誰?難道村子里面,還有別人敢叫外人來插手我們的事情?”
巫尊長咽了一口唾沫,更加緊張的說道:“要不然,我們查一查這件事情?”
“查!明天早上就查!”
大祭巫一錘定音的說道。
看到大祭巫如此強硬模樣,巫尊長松了一口氣。
不過隨著夜晚越來越深,巫尊長并沒有叫大祭巫回去的打算。
他家的大黑狗昨天夜里沒了,他說的村寨死的最后一條狗,其實就是他家的狗。
所以現在,他家沒狗了。他心里害怕。
和大祭巫在一起,他心里安定一點。
所以今天晚上,大祭巫不許走了,就在這里休息!就在這里,除非白天,否則不能離開!
不提那邊爭吵。
只說吳金剛這邊。
莊嚴立誓之后,吳金剛保將吳峰,徹底定為了班子的繼承人。
吳峰的身份徹底變化,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儺戲繼承人”!成為了這些人的“大師兄”!
雖然戲班子滿打滿算只有四個人。
但是在他成為了“大師兄”之后,他的兩位師弟,看向他的眼睛都不對了。
以前是親熱,崇拜,現在是尊敬,親熱,崇拜!
看見吳峰,他們高興的不得了,起來之后,他們還想要來攙扶吳峰。
吳峰謝絕了他們的攙扶,自己從地上起來。
就是在這一場立誓之后,吳峰的膝蓋上都是淤泥,虎口也有些疼。
吳峰不清楚這“血酒”的傳統,到底是從哪兒傳來的,怎么這個“儺戲班子”敬告祖宗,祖師的環節,也會有“血酒”出現。
割破虎口,滴撒鮮血。
不過這樣一下,見血之后,吳峰現在就是這個“儺戲班子”的唯一順位繼承人,目睹這一切的人,是他的師父吳金剛保,還有兩位師弟。但是為他做保的人,卻是他們的師祖爺。
吳峰也是第一次聽見了他們這師祖爺的名字。
吳天王固。
還有一位神靈密號,吳峰沒聽清楚,吳金剛保說話的聲音太低,太快,許是特意不叫吳峰聽清楚一樣。
所以這樣下去,吳峰就是神靈和師祖爺共同認證的繼承人,這樣的繼承人擁有完全的合法合理性,就算是后期吳金剛保想要換了吳峰,那也要有十足的正當理由!
從此之后,師父會將他的所有秘密,都告訴吳峰。
做完了這些。
吳金剛保叫狗兒點燈。
他叫吳峰來自己身邊,隨后當著豬兒狗兒的面子,將自己的“鞭子”,掛在了吳峰的腰上!
在他的動作之中,他還大聲的說話,叫豬兒和狗兒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他說道:“你以后也能鞭笞班子的其他人了。”
他鄭重莊嚴的說完之后,又從自己的腰上,將一個錢袋子解下來,掛在了吳峰的腰帶上,繼續說道:“你以后,也能給師弟們發錢了。”
最后,他將一枚鑰匙,珍而重之的遞給了吳峰,說道:“從今往后,咱們班子的所有箱子,你都能打開了!”
說罷之后,吳金剛保好似是卸下來了無邊重擔,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他對著吳峰說道:“好了,好了,峰哥兒,今天晚上你先睡吧。
你走了一天的山路,應該休息了,這幾天好好休息,為師要將咱們師門里面的秘密,都傳授給你,你能記住多少,就記住多少。
莫要失傳。
莫要叫我失望,叫師祖失望。”
說罷,他就叫吳峰休息,自己守夜站崗。
同時,狗兒小心的從行李里面拿出來了一盞油燈,添了些燈油之后,放在了地上,勉強照亮了周圍幾步,至于更遠處,都是黑暗。
但就算如此,狗兒和豬兒也心疼的厲害。
油燈錢貴啊!
吳金剛保則是站在了黑暗之中,真如一尊守夜金剛。在吳峰成為了“大師兄”之后,這里的雜事,都不用吳峰自己來做了。吳金剛保叫吳峰休息,吳峰就找了個墻和干燥的地方靠著,閉目假寐。
不過睡覺,是絕對不會睡覺的。
吳峰恨不得自己現在爭分奪秒,進行修行。閉上眼睛,吳峰去想著金冊,金冊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今天晚上時間很長,足夠吳峰去了解六廟的修行,足夠他去做出自己的選擇。
金冊上的法門,沒什么密語,吳峰完全能看懂。
甚至為了防止看到的人不會練,整個金冊都是一個“傻瓜模式”。
看來兄弟不愧是好兄弟,連吳峰可能底蘊不夠,修行的時候是文盲的些許可能,就已經算上了。
不過入夜之后,這個村寨,寂靜的有些滲人,狗叫,雞叫,全部都沒有。
連蟲鳴都沒有。
吳金剛保如是的站在了黑暗之中,眾人目光之外。
眼睛不斷地掃過了自己的這些弟子,隨后將一張儺面放在身邊,一只手握住了自己方才從箱子之中取出來的“師刀”,隨時準備動手。
不過看到吳峰沉沉睡去的樣子,吳金剛保有些欣慰。
每逢大事,必然靜心。
自己的這個大弟子和傳人,很好,很好。
他不怕自己的大弟子睡不著,就怕他吃不好睡不好,這樣還沒有等到遇見問題,人身子就垮了。
成不了大事。
不過吳金剛保這一次是看走眼了,吳峰實際上并不是在睡覺。
他是在看功法。
隨后整個人沉寂了進去。
已經開始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