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自己徒弟心不在焉,呆呆傻傻的樣子,吳金剛保有些動怒,恨鐵不成鋼。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腰上的鞭子,眼神不善的看著自己的弟子。
見狀,吳峰立刻反應過來。
先不管其它的事情。
好漢不吃眼前虧。
先答應了他就是。
說歸說,做歸做。
先搞清楚怎么回事才好。
所以他立刻信誓旦旦的說道:“好叫師父放心,我一定將咱的這手藝傳下去!回到縣城,我一定娶妻生子,多多的壯大咱們的傳承!叫這周圍的人,都知道我們吳家的儺戲,就是正統的傳承!
也叫咱們班子的名字,名揚四方。”
見到吳峰信誓旦旦的樣子,吳金剛保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將要取鞭子的手收了回去,一言不發的拉著騾子走在前面為眾人開路。
吳峰松了一口氣。
從童子和以前吳峰殘留下來的本能來看,吳金剛保,他是真用鞭子抽人啊。
現在無須擔心吳金剛保翻臉抽人,吳峰則是再度腦洞大開,開始努力回想這位“被穿越者”的記憶!
很快,吳峰捋清楚了事情的經過。
捋清楚之后,吳峰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壞,壞,壞!
這次是真要出事了!
兄弟呢?
兄弟救一下啊!
他總算是知道為什么走在路上,吳金剛保要說出這種類似于“遺言”的話語了。
因為他們這一趟去的地方,有去無回啊!
說起來這個。
還是要從當今這世道說起來。
就是現今這世道,因為“妖詭之事”,所以不甚太平。故而將這世道大致的分,其實可以分為“王化外”和“王化內”。
這個“王化”,其實就是皇帝統治的范圍,在這范圍之內部,縣城有土地城隍,府里有佛寺,道觀,還有更大的神殿,這些力量保護著城池之中的百姓,護其安危。
也因此,所有居住在了城池之中的人,幾乎都不可流動。
想要出城,入城,甚至出遠門,都需要路引為證!
而這路引,是由里長、鄉老申理之后,由縣里的老爺批復,有了路引,方才能夠出門!
他們這一趟行,也是如此,差不多要服徭役一個月。
不止是有路引,還有徭役憑證。
但是路引是路引,路引并非戶籍。
有了路引,出門還要回來。
沒有戶籍,不可久居城中。
所以也就是說,在這里,鄉里人就是鄉里人,縣里人就是縣里人!
本鄉之人不可去外村,本縣之人不可去外縣。
就是連同等置換都不可。
更遑論想去更加安全的府里,乃至于想要去京城?
不可能的。
下輩子罷。
哦,對了,下輩子可能也不行。
沒有戶籍被抓到,是要挨板子,服苦役,故而有一件事情鐵板釘釘的放在吳峰面前,那就是想要享受大城的安逸,沒戶籍?絕不可能!
就像吳金剛保。
他用半輩子的積蓄,給吳峰辦了一個縣里的戶籍,就已經空了口袋。
結果剛剛辦好了戶籍,還不等將自己的徒弟送到了縣里,給自己徒弟找一個老婆,徭役就下來了!
吳金剛保一看,這一番的徭役,簡直是要了人命了!
蓋因這一次他們要去的地方,叫做義真村。
也可以叫做歸真村!
說到歸真村,就說要說到所謂的“王化”外了!
“王化”之外,也就是化外之地!
歸真,其實便是歸順了朝廷的“土人”——朝廷不論他們原先各自叫甚么,反正歸順朝廷之后,統一叫做“土人”。
歸土的地方,也會設置鄉,縣,用以治理。
不過歸土地方的縣令,其實還是以前的族長,不過改了名字,現今該叫“縣令”罷了。
旁人叫其“土縣令”。
這些官員,也就是“土官”。
義真村就在“土縣令”的歸屬之下,在蟒巫山下。
山上是土司的地盤。
山下是“土縣令”的管轄范圍。
但是實際上,土縣令也對于這里,也沒什么管轄掌握的手段。
故而義真村,幾乎屬于三不管地帶。
這個地方,民風彪悍,土官兇戾,不服朝廷,巫鬼橫行。
他們這些外人去了義真村,就屬于獵物。
那里也沒有供奉城隍,反而是供奉了“山里的神”。
就算是本地的“驅鬼班子”,也不會過去。
相隔十里,民俗民風都有變化。
更何況相隔兩座山呢?
他們這些人過去做驅鬼驅邪的行當。不管怎么做,都是不但無功,反而有禍。
那里自己就有“巫師”。
足以自給自足。
但是這一次,縣里就要他們去“蟒巫山”下的義真村服了徭役。此事處處透露出來了詭譎的蹊蹺,不合理便是妖。
吳金剛保對此,多方上心。
幾經打聽,終于是打聽出來了味道!
好像是蟒巫山里頭出事了,連帶著山下也出現了異變!山里頭出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不過村子里面的事情,倒是打聽的清楚。
村子里面,只有朔月才會舉行的“送災儀式”,出了問題。
好像是“送災”沒有送出去,導致村子之中出現了“鬼”和“詭類”,自己的“巫師”死了幾個。
所以有人朝著朝廷報信,請求幫助。
朝廷就叫他們這個班子前去,看看情況,探探底子。
要是他們可以處理,那皆大歡喜,自然不提。
要是這一行人都死了,那么縣里就會請更上頭的“僧道”出手。
也就是說,他們這一趟,其實縣里是默認回不來,把他們當做耗材,試試水深水淺,這不是鬧呢么!
想到這里,吳峰也蹙眉。
毫無疑問,他身邊的這幾個人,都是原主的親人。
并且在這種世道之下,聚親自保是必要之手段。
更重要的是,吳峰對于這世道,所知不多。
他知道的東西,遠遠不如身邊的老江湖,吳金剛保。而吳金剛保,無妻無子,整個人更是有一種“置生死于度外”之感覺,頗有一種“傳承之前”,“自己在后”的模樣。
是一個嚴肅而可靠的長者,富有生活經驗。
所以這一趟,最好是他不死,師弟不死,吳金剛保也不死。
沒人死亡,那就真的皆大歡喜了。
所以,
爆點經驗啊,師父!
但是,怎么辦才能護住大家伙哩?
吳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后頭的箱子,那里面就是他們這一行頂頂要緊的東西,也是他們的傳承所在。
法器,樂器,還有幾張最重要的儺面。
掂量了一下重量。
吳峰幾步上前,低聲對著自己的師父問道:“師父,難道這一次事情真的兇險至此,沒有一點轉圜余地了嗎?”
吳金剛保又偷眼看了后面的兩個童子一眼,低聲說道:“要是有余地,我還做出這等打算做甚?
你不明白,這一次要是村子里面真出事了,事情遠不是我們這樣的小班子可以處理的哩!
這個村子里面出事了,就不單單是村詭級別的禍端了,那有可能是縣詭級別!
你師父我,對付村詭,綽綽有余,可是對付縣詭,力有未逮。”
吳峰繼續說道:“但是這一次,咱們帶著大黑儺舞的大黑面具哩。
就連大黑儺舞都護持不得咱們么?”
聞言,吳金剛保氣的又想要摸鞭子。
但是事到如今,他想著還是算了。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是給自己弟子留一個慈愛的好印象罷。
故而心氣泄了,他嘆息說道:“大黑儺舞,大黑儺舞,那大黑儺舞,是咱們班子能夠撐得起來的么?
我叫你平時好好的學手藝,你看看你學成了個甚?
是懂又不懂!
咱們班子的儺戲,分為六等!
大黑儺舞就是最最上等!
要是學會了大黑儺舞,莫要說村子里面的事情,就是府里出現了詭災,師父也敢帶著你們闖一闖!
就算是遇見了那些朱紫大袍的僧道,我也敢碰一碰!
但是現在,你看看咱們幾個,左右只有四個,能算人的只有兩個。
你的兩個師弟不堪大用,大黑儺舞,至少須得一位主祭,來做大黑。
四個護法天王,護持四方。
十六位金剛,看押厲鬼。
這些厲鬼里頭,至少需要三十二夜叉鬼,三十二羅剎鬼,三十二精氣鬼,三十二食氣鬼——
這等人云集起來,莫要說縣詭,就算府詭,也要退避三舍!
云云種種,想要起來一場大黑儺舞,至少也需要百人以上。
現在我們哪里來的百人?
再說了,你師父還不夠資格做這大黑的主位。
至于你,不要說是天王,就是做被驅逐的鬼也不夠資格哩!
六等儺舞,其實咱們能做的,也就是陰陽鬼差驅鬼儺舞!這等儺戲,一般的村詭還能對付,可是要是面對些厲害的對手,也無辦法。
你啊!你啊!叫你好好學習,現在不好好學習,說胡話了罷!”
最后恨鐵不成鋼的說了兩句,吳金剛保不說話了。
吳峰也見好就收。
雖然沒聽太懂其中信息,但是吳峰隱約聽懂了些話。
那就是,這些詭災也分等級。
聽起來像是“村縣府省”這樣層層往上?
并且看起來,“儺戲”的強度,也和唱儺戲的人數有關。
也和唱戲人自己的功底有關。
如此一來,吳峰也算看的清楚。
吳金剛保是真沒招了。
師父沒辦法了。
那兄弟呢?
兄弟,你還有招數沒?
走在路上,吳峰分心去看兄弟給的“六廟塑天之法”。
結果看了之后,吳峰逐漸看進去了。
他心中透露出了絲絲喜意。
還行,兄弟靠譜!兄弟還真有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