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君子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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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東萊郡，掖縣。
掖縣作為東萊郡的郡治，也一貫秉持著易守難攻的特性。
東南面集中在一起的山脈隔絕了從南而來的寒氣，使得掖縣的氣溫較于青州的其他郡縣明顯要高上一些。
雖然高的溫度可能只有少許，但就是這少許的溫度，卻能拯救成千上萬人。
諸葛亮將手中笨重的竹簡放下：“掖縣有山脈抵御寒氣，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如今過了立冬，再過幾日馬上就是小雪。一旦降雪或者是落下凍雨，那此地的百姓怕是難熬了。”
陳宮坐于諸葛亮對面。
“冷些倒也沒什么，可糧食肯定是不夠了。”
“雖然公孫度之前在此地經營，但糧草多被其運往到了遼東，剩下的糧食根本撐不過這個冬天。”
看著竹簡上的那些個數字，陳宮忽然將其全部推搡下去，化身桌面清理大師。
“陛下為何不救！”
無力。
被袁譚圍困在膠東之后，感受著天氣一天一天的變冷，眼睜睜看著糧食，乃至山上的樹木越來越少，都讓陳宮愈發無力。
這種彈盡糧絕，坐吃山空的感覺，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死期，卻只能慢慢煎熬，慢慢等待。
諸葛亮自始至終都神色淡然。
他背上披著件白虎大氅，是劉備之前在遼西的山林中獵殺后專門贈予他在冬天御寒的衣物。
見到陳宮氣憤，諸葛亮只是站起身來，拖著那件白虎大氅走到跟前，將那些散落的竹簡全都拾取。
“孔明！你現在還弄這些做什么？里面的數據你都已經倒背如流，有沒有這些，真的還重要嗎？”
諸葛亮很快將竹簡全部抱在懷中，在陳宮疑惑的眼神中放在桌案上。
“這些東西，不是我要看的。”
“那是誰看？”
“外面的那些百姓。”
陳宮皺眉：“給他們看做什么？”
諸葛亮重新坐下，將雙手揣入袖中，輕垂眉目。
“陛下曾經和我等閑聊時說過一些話。”
“他問我等，為何我等從不去勞作，從不去耕耘，從不去紡織，卻能夠每日吃飽，每日穿暖？”
“雖然當時其他人都是眾說紛紜，陛下也沒有公布答案。但是我聽懂了陛下想要與我們說的話。”
“我們之所以能夠每日受到供養，其實都是因為百姓。所以陛下之言，雖然沒說要我們心懷愧疚，卻也是想讓我們知道，百姓其實才是根本。”
“若是沒有百姓，就什么都不會有。”
陳宮不耐煩的打斷諸葛亮：“若百姓真的那般重要，那為何陛下不來救援？”
“不說是救援，哪怕僅僅是從江東派遣一些船只，送來一些糧草也好啊！”
諸葛亮抬頭看向陳宮，那雙細長的鳳眼將陳宮那急躁的臉龐映入其中。
“烏桓的騎兵，定然是在碼頭周邊等候。”
“一旦他們發現船只，必然會進攻渡口，所以自江東的救援沒有任何意義。”
陳宮面皮抖動：“可陛下確實是不救！”
“這是他親口說的！”
諸葛亮：“若是我們不先相信陛下不會來救，那袁譚怎么會相信呢？”
陳宮一愣，隨即臉上卻露出嘲諷的神色：“你對陛下，倒是相信的很！”
諸葛亮不再言語。
陳宮見自討了個沒趣，也是撇撇嘴，郁悶的朝后倒在榻上。
“倘若陛下真的是想讓袁譚相信不會派遣援兵，那這目的是什么…哦，對，或許可以打袁譚一個措手不及，畢竟袁譚如今麾下有成建制的重裝騎兵還有好似鬣狗一樣的烏桓騎兵，能取得一點先機也是好事。”
陳宮開始自問自答。
“但中原那邊，袁紹也絕對不是等閑之輩。一旦發現陛下有針對青州的戰事，必然也會朝著彭城逼迫…除非能夠做出什么事，讓中原的袁軍喪失行動，但這怎么可能？”
陳宮腦海中一遍一遍進行推衍。
但無論如何，他都找不到劉邈能夠擺脫袁紹牽制，率領士卒前來支援的可能。
“孔明，江東不能直接出兵？”
“一次最多五千兵馬。公臺覺得在袁譚那般兵力的情況下，這五千兵馬能起什么作用？”
“那讓百姓撤離呢？”
“海船雖然便利，但其必須要有深水港停靠。這些地方都被烏桓騎兵監視。”
“燕王呢？劉備能否支援？”
“公孫度之前只是不想大將軍強攻遼東，所以才讓我來尋大將軍。他并非溫良之人，殿下要留在遼西牽制于他。”
陳宮以手掩面，像是在詢問諸葛亮，又像是在詢問自己。
“陛下，果真會來救援嗎？”
“會的。”
“呼”
陳宮重新坐起，臉上的皮膚經過用力揉搓后也變得有些紅潤。
“行！信你一次！”
正巧此時，外面忽然傳來騷亂。
“又怎么了？”
袁譚將青州的百姓大都趕到膠東，人多地少，每日到處都是紛爭，有幾次甚至弄出了大型的械斗。所以此時陳宮一聽到外面有動靜，就不自覺有些鬧心。
“軍師！”
趙云虎步龍行，趕緊沖入帳中。
見到趙云沖入，陳宮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雖然與趙云相處時間不長，但陳宮能夠肯定，趙云是屬于為人穩重的那一類能夠令所有人放心的將領。
大抵，就和高順差不多。
所以陳宮幾乎從未見過其驚慌的時候。
如今忽然失態，不經通報的闖入，讓陳宮瞬間意識到這次的騷亂恐怕不是尋常百姓引起的。
“軍師！是烏桓的騎兵！”
趙云雙手握拳。
“之前有百姓往牙山方向而去，想要多撿一些木柴過冬，卻不料遇到了烏桓的騎兵部隊，只有一人藏在無人處得以幸免！”
牙山！
聽到這個方向，陳宮下意識便是一句：“不可能！”
諸葛亮之所以選擇將百姓全部遷徙到掖縣，就是因為掖縣西、南面基本都是山脈，尤其是有牙山這種大型山脈阻擋，所以敵軍不能夠從這兩個方向威脅掖縣。
至于東面，則是海濱。
也正是因為如此，呂布其實并不在掖縣，而是在掖縣北部的福山扎營，抵御袁軍。
但現在，卻有人在牙山上發現了烏桓騎兵的蹤跡，這怎么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的。”
諸葛亮始終淡然。
“我在遼西的時候見過烏桓，其本身就善于行走山路，藏匿于山林之間…就連燕山他們都能夠翻越，更何況是牙山呢？”
“看來袁氏為了此戰，當真是做足了準備。”
無論是之前走山道，從魯地偷襲青州，還是此時從牙山直接過來威脅掖縣的腹地，都不是尋常騎兵能夠做到的事情。
袁紹、袁譚將烏桓騎兵派遣到青州戰場，顯然是對青州地形極為熟悉，提前敲定了烏桓騎兵能夠派上的用場。
“怎么辦？快令人去福山通知大將軍，要大將軍回援！”
陳宮現在唯一能夠想到的，便是讓呂布趕緊趕回。
因為掖縣多是手無寸鐵之力的百姓，而這樣的百姓即便再多，也不可能有能力抵御烏桓騎兵的沖擊。
不過陳宮很快意識到——
來不及！
恐怕來不及！
呂布在福山，可是在正面抵御著袁譚的主力。
這種情況下的呂布，哪里能夠輕易脫身？
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信心再次破碎。
甚至…
陳宮心中不免陰暗起來。
若是真的被烏桓騎兵殺到了掖縣，殺散這些青州百姓，那他們是不是也就不用待在這里絕望等死了？
到時候，憑借呂布的勇力，不說擊敗袁軍，但只率領幾十騎殺出袁軍的包圍恐怕并不困難吧？
雖然諸葛亮在與他說百姓的重要。
但此時，陳宮只覺得這些百姓完全就是累贅！
可就在陳宮想要開口的時候，卻看到諸葛亮再次起身，走到行帳后方翻動起來。
片刻。
一頂制作精良的小帽出現在諸葛亮手中。
諸葛亮的手指摩挲著帽檐，卻是難得一笑，隨即便將這小帽戴在頭頂。
眼看諸葛亮就要走出行帳，陳宮忽然拉住諸葛亮：“孔明做什么去？”
“自然是前去御敵，保衛百姓。”
陳宮頓時皺眉：“那烏桓騎兵人多勢眾，你如何能夠抵御？”
諸葛亮不言，只是用羽扇輕輕推了一下頭頂的帽檐，露出自己那始終猶如深淵一般的瞳孔。
“公臺，倘若此時是燕王殿下或者陛下在此，也會如此的。”
“這世上，多的是做不成的事情，但很多事情偏偏就做成了。”
諸葛亮朝著陳宮伸出右手——
“如何？公臺要一起來嗎？”
看著那雙大手，陳宮忽然間陷入了恍惚，口中也不自覺呢喃：“孟…”
不過陳宮很快清醒過來！
他無奈的搖頭：“這些日子，你十句話中有五句都在提那劉玄德，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好。”
終究，陳宮將手放在了諸葛亮手上，而諸葛亮也是一用力，便將陳宮從地上拽起。
“孔明，有時候真不知道你這種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難不成，你就半點假公濟私的想法都沒有？”
諸葛亮轉過身去，只管大步往前走，就連趙云都有些追不上他的腳步。
“君子自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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