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小卒過河便是車_大不列顛之影__筆尖中文 亞瑟知道自己這番話已經戳中了羅萬的心窩,但他并沒有繼續在傷口上撒鹽的意圖。
他雙手環抱的半靠在羅萬的辦公桌邊:“長官,我希望你能認真看待這次事件。因為表面上看,這不過是一場尋常的宮廷鬧劇,是貴族紈绔日常的囂張跋扈。但實際上,這是涉及未來幾十年不列顛國家穩定的大問題。”
羅萬注視著他:“怎么說?”
亞瑟點燃煙斗,緩緩吸了一口:“國王陛下今年已經70歲了,并且馬上就要度過他71歲的生日。我沒有詛咒他的意思,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已經時日無多。王位繼承人的選擇將決定整個國家未來的政治走向。但您想想看,現在擺在英國人面前的選擇究竟是什么。”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坎伯蘭公爵在公開場合多次明確表示,他更傾向于軍事化管理,是一個傾向于在馬背上管理國家的君主,他甚至多次提及國家治安不該由警察維持,而應由陸軍和近衛騎兵來保障。如果是他登上王位,蘇格蘭場的地位勢必大大削弱,甚至可能會被重新編入軍事體系當中。”
羅萬當然了解這一點,但是作為一個純粹的退伍軍人和職業警察,他通常不愿意把政治想的太深入:“坎伯蘭背后的保守勢力不小,這沒錯,但你就真的覺得支持維多利亞很穩妥嗎?她是輝格黨力推的王位繼承人,雖然在羅伯特·卡利的紀念儀式之后,我們的不少中下層警官都成了她的擁躉。但我相信,也有很多警官至今仍然記得,這幾年輝格黨是怎么對我們的。”
亞瑟抬頭望了望從煙斗飄到屋頂的煙霧,他并沒有反駁羅萬的觀點,與之相反的,他甚至表示了認同:“輝格黨這些年來對警察制度并不熱衷,這一點我也十分清楚。說實在的,長官,論起對輝格黨的討厭程度,我或許不在您之下。您不喜歡墨爾本,厭惡鄧坎農,而我呢,我和帕麥斯頓的交情相信您在許多新聞報道上也了解到了。”
亞瑟不緊不慢的背手踱步:“而且,咱們還有個共同點,我們都很認同羅伯特·皮爾爵士的政策。畢竟蘇格蘭場的創立便是羅伯特·皮爾爵士一手推動的,而他建立蘇格蘭場的初衷就是為了通過職業化、專業化的警務人員,取代傳統的軍事化管理模式。我們討厭輝格黨不假,但這不代表我們就要因噎廢食,轉投高等托利派的懷抱了。”
羅萬聽到這話,都被亞瑟氣笑了:“那你能安排一位傾向皮爾派的王儲上位嗎?如果你能的話,我倒是很愿意支持,我甚至可以為此打破蘇格蘭場必須嚴守政治中立的原則。”
“嗯…”亞瑟沉吟了一陣:“如果您真的愿意做出這種程度的犧牲的話,我愿意努力嘗試一下。”
羅萬聽到這話,頓時感覺自己好像中了亞瑟的語言圈套。
不過在亞瑟妥善處理了羅伯特·卡利警官的后事之后,羅萬對待亞瑟的態度比從前要寬容不少,所以他倒也沒著急動怒。
他只是不咸不淡的給自己倒了杯茶:“你果然還是老樣子,今天又是帶著任務來的?”
“帶著任務?”亞瑟笑了笑:“長官,您說話未免也太難聽了,我只是想為蘇格蘭場謀個好前途。”
羅萬端著茶杯望了他一眼:“那你自己的前途呢?”
“那無關緊要,我的前途只是順路的。”
“但愿如此吧。”羅萬吹了吹冒白煙的茶水:“那我就相信你,至少你的良心在蘇格蘭場還是靠得住的。現在給我說說,你是怎么敢篤定維多利亞公主以后會成為皮爾派的忠實擁躉的。”
亞瑟在煙灰缸里磕了嗑煙斗:“維多利亞公主本人其實對輝格黨根本沒有什么明確的喜好。她今年才十六歲,這個年紀的姑娘,您能指望她們對什么政治理念有多堅定的認識嗎?”
羅萬對此不置可否:“但是你得承認,在公開場合她總是給人一種輝格黨的印象。”
亞瑟低聲笑了一下:“那還不是因為她每天見到的人,全是輝格黨捧在掌心里的那些所謂名流們嗎?墨爾本、鄧坎農、帕麥斯頓,乃至那個話多的不得了的托馬斯·麥考萊先生,您看看這些名字,哪個不是輝格黨內的大紅人?她一個不諳世事的姑娘,成天見著這些人,耳濡目染下來,怎么可能不受影響呢?而且就算她能夠不為所動,可報紙上把她的名字和一連串輝格黨的標簽排在一行,給人的印象可不就是她是個篤信自由主義觀點的王位繼承人嗎?”
羅萬放下茶杯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換了她身邊的人,她的政治傾向就會隨之變化?亞瑟,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在這件事上,你夸海口了。”
“沒錯,現階段我確實沒辦法左右這些。您說我夸了海口,我也無力反駁。”亞瑟點了點頭:“但是,您可能不了解肯辛頓宮內部的情況。說起給維多利亞公主安排授課教師和社交路線的人,表面上是肯特公爵夫人,但實際上呢,真正拿主意的卻是約翰·康羅伊爵士。”
“康羅伊?你是說那個愛爾蘭人?”
“正是那個愛爾蘭人。”亞瑟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康羅伊本人的政治立場其實模棱兩可,他本身與輝格黨的關系也并不牢靠。但作為一個渴望權力和地位的人,他眼下只能選擇那些他所能接觸到的最具影響力、對維多利亞繼承王位最有幫助的人進行交往。但是您知道的,保守黨的貴族大多很看不起這個愛爾蘭人。因此,結果就是,公主殿下每天看到的,都是輝格黨人推薦來討她歡心的老師和賓客。”
羅萬一挑眉毛:“你是想替康羅伊和皮爾派的人牽線搭橋嗎?”
亞瑟笑著搖了搖頭:“這個恐怕短期之內難以實現,您也知道羅伯特·皮爾爵士的性格,雖然他從不拿血統論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但是從能力和學識的角度出發,約翰·康羅伊爵士同樣入不了他的法眼。”
羅萬還是沒明白亞瑟的意思:“既然如此,你剛才長篇大論這么一段是想要做什么?”
亞瑟把煙斗擱在桌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長官,我剛才講這些,并不是想撮合皮爾派與康羅伊走近,相反的,我反倒不建議皮爾派與康羅伊扯上太深的關系。”
羅萬微微瞇起眼睛,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你的意思是說,康羅伊不但幫不上我們,反而可能壞事?”
“沒錯,長官。您可能不了解康羅伊爵士在肯辛頓宮內真正的處境。他確實是肯特公爵夫人最信任的左右手,是公主殿下身邊最重要的顧問,但與此同時,公主殿下也對他卻深惡痛絕。他對公主的控制無微不至,從日常起居到公開場合的露面,他都要事無巨細地插手,甚至連公主讀什么書、見哪些人,都要干涉。這種令人窒息的掌控模式,早就讓公主殿下忍無可忍了。”
亞瑟略作停頓,接著說道:“公主今年才十六歲,長官,處在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對于強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權威,往往更加敏感,也更加叛逆。因此,約翰·康羅伊爵士這套高壓統治看似牢固,但實際上已經適得其反了。”
羅萬皺起眉頭,對于一個陸軍的退伍軍官來說,他顯然不喜歡兜圈子:“好吧,亞瑟,這些情況我聽明白了。但現在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想做什么?”
亞瑟看到預防針已經到位,于是也不再藏著掖著了:“長官,坦率地說,現在肯辛頓宮里真正需要的人并不是康羅伊這種人物。”
“那需要什么人?”
亞瑟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您覺得呢?您覺得肯辛頓宮需要一個什么樣的人?”
羅萬摸著下巴略作沉思,在被亞瑟引導了這么久以后,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肯辛頓宮需要…需要一個能夠更好地影響公主殿下,同時也更符合蘇格蘭場利益的人…”
這話剛從他的嘴邊溜出,羅萬便情不自禁的微微睜大了眼睛,如果他現在還不明白亞瑟在暗示什么,那他就是近衛騎兵了。
亞瑟笑著拿起茶杯與羅萬輕輕碰了一下:“干杯,長官!您的想法不錯。”
“你小子…”羅萬端著茶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亞瑟,我不得不說,以前你還在蘇格蘭場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的許多想法非常具有開創性,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我沒想到你居然把這種特點保持了下去。”
“感謝您的認可,長官。”
“我這不是在夸你。”羅萬扶著腦袋,他只覺得自己現在除了風濕病以外,又染了一門偏頭痛:“你是怎么想到這些鬼點子的。”
然而亞瑟可不給他思考的機會,他只是繼續說著:“您或許不知道,康羅伊在肯辛頓宮的地位之所以能夠如此穩固,主要依靠的是兩個支柱:一邊是肯特公爵夫人對他的無條件信任。另一邊,則是來自索菲亞公主的支持。”
“索菲亞公主?”羅萬皺起眉頭,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終于全部想通了。
“沒錯。”亞瑟點頭解釋道:“肯特公爵夫人掌控著公主日常的一切,而康羅伊正是利用公爵夫人的信賴,間接控制了王儲的活動。與此同時同時,他也需要借助索菲亞公主的宮廷關系,確保自己能夠掌握宮廷內部的各種風吹草動。”
羅萬聞言禁不住念叨:“怪不得國王陛下和利奧波德陛下都很討厭他,然而卻沒辦法讓他滾出肯辛頓宮。原來,國王陛下那邊有索菲亞公主保著,而利奧波德那邊則有肯特公爵夫人應付嗎…”
羅萬漸漸理解了亞瑟的意圖:“也就是說,只要你能夠打破康羅伊與這兩個支柱之間的任何一個聯系,他在肯辛頓宮的位置都會立馬變得不穩?”
亞瑟微微點頭:“就算沒辦法讓他立刻滾蛋,起碼也能戳瞎他的眼睛。”
“嗯…”羅萬思索片刻,旋即答應道:“好吧,如果只是對付康羅伊,那我沒什么好在意的。他或許在肯辛頓宮一手遮天,但只要出了肯辛頓宮那一畝三分地,雙腳站在倫敦大都會地區的土地上,那他就什么也不是。”
很顯然,相較于交好康羅伊,羅萬廳長更愿意相信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這位蘇格蘭場傳奇。
沒辦法,誰讓他是自己人呢?
況且,對于蘇格蘭場來說,亞瑟都已經主動提出擔綱開路先鋒,承擔所有環節中最艱難的那部分了,蘇格蘭場要做的無非是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給他行方便,在他們的能力范圍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再推一把、出份力,這實在沒什么好為難的。
但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朋友們都知道,爵士這人說話,總是喜歡把困難的問題放在最后。
果不其然,羅萬那邊剛一松口,亞瑟便立馬提出了新要求。
羅萬剛剛松了口氣,茶水還未咽下,亞瑟便若無其事地開口道:“還有一件小事,長官,我得麻煩您替我安排一下。”
羅萬嘴角微微抽搐,他緩緩放下茶杯,斜眼看著他:“你可真會挑時候給我派活兒。說吧,這次要查誰?”
亞瑟的語氣溫和得近乎過分:“我希望蘇格蘭場能派出專人,留意一下埃爾芬斯通勛爵近期的出行路線。”
“埃爾芬斯通?”羅萬眉頭一皺,聲音瞬間壓低:“你是說,國王陛下的寢宮紳士埃爾芬斯通勛爵?”
亞瑟輕輕點頭:“正是這位。”
羅萬瞇起眼,帶著明顯的不滿:“亞瑟,你這回怕是玩得太大了。你要我派人盯一個國王的貼身侍從?哪怕只是跟蹤出行路線,案發之后也夠我們喝一壺了。你總得給我個理由,不能就因為你嘴上的一句‘小事’,我們就把事情辦了。”
亞瑟沒有立刻回話,而是轉身從隨身的皮包中取出了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便簽紙,遞給了羅萬。
——今晨夢中見你鬢邊落雪,醒來枕上猶香。天涼勿忘添衣,若明日能于橘園東側相見,便是不勝歡喜。
落款沒有署名,紙張上也沒有封蠟印章,甚至連時間都沒有標注。
但羅萬終究是老江湖,他一看那行“橘園東側”就知道,這指的是肯辛頓宮東南角王室園林中那塊半封閉的溫室,這地方平時只有王室成員和寢宮隨從才能自由出入。
他又仔細看了兩遍,終于抬頭看向亞瑟:“這字跡…”
“維多利亞公主的手跡。”亞瑟點頭:“她的講義本子我那里有很多,您要是不信的話,改日我可以送幾本到蘇格蘭場,您請筆跡專家鑒定一下就知道了。”
羅萬沉默了幾秒,終于將便條放下,語氣也變得異常凝重:“你是認真的?”
亞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很認真,長官,沒有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您可以保留意見,但這事不能不查。如果這封信真是她寫的,收信人又是埃爾芬斯通,那我們就必須了解他們到底發展到了什么地步。”
“維多利亞才十六歲。”羅萬忍不住低聲罵道:“這要是真的傳出去,溫莎城堡就炸了,議會也得開鍋,艦隊街也得通宵達旦的一連開上幾個月的派對。”
“沒錯。”亞瑟平靜道:“這就是我找您的原因。維多利亞公主作為未來君主,如果真的與國王的貼身侍從發展出一段地下情,不論這段情是否純粹,那都是一段不亞于索菲亞公主私生子的大新聞。而且我們都知道,埃爾芬斯通的家族出身、派系傾向,還有他在國王身邊的特殊地位,足以讓任何人對這段關系浮想聯翩。”
羅萬沉聲道:“嗯…你說他有沒有可能是坎伯蘭公爵那邊的人?故意派來勾引公主,讓她丟失王位繼承權,以便讓坎伯蘭公爵順利登基?”
“目前我還沒有證據,但就算不是坎伯蘭公爵的人,他也絕不是皮爾派。”亞瑟緩緩說道:“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也還很年輕,這是一位身強體壯的、二十多歲的蘇格蘭貴族,我們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他能守住分寸上,尤其要考慮到,他面對的是一個正值青春、孤立無援、渴望理解和依賴的年輕公主。”
羅萬輕輕叩著茶杯,臉色陰沉:“你是想要蘇格蘭場介入?”
“不是干預,我們沒有這個職責,所以最多只是守門。”亞瑟淡淡道:“只要他們還沒越線,我們就什么也不做。但如果發現他們有越界的傾向,哪怕只是半點肢體上擦槍走火的預兆,那就必須及時干預,防止引發更嚴重的后果。”
“嗯…”羅萬沉吟了好一會兒:“國王陛下知道這件事嗎?”
“應該還沒有。”亞瑟指著桌上的紙條道:“我手頭目前也就只有這些,在沒有搞清楚是不是埃爾芬斯通之前,我可不想承擔誣告的罪名。”
“你這么說也有道理,我倒是把調查取證的事情給忘了,蘇格蘭場可不能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但也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壞人…”羅萬抄起那張紙條,把它展開在燈前:“好吧,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這段時間你就去專心對付康羅伊吧。至于公主和埃爾芬斯通那邊,暫時由我們來盯著。”badaoge/book/109765/53754558.html
請:m.bada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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