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急公好義的黑斯廷斯_大不列顛之影__筆尖中文 我失去了職位,但沒有失去信念。只要國王陛下的政府仍在,我便仍是其忠誠的仆人。
——亞瑟·黑斯廷斯《人生五十年》
雨還在下,雨絲纏綿如織、潑灑而下,肯辛頓宮的石階被雨水沖刷的一塵不染。
漆黑的布魯厄姆馬車沿著碎石步道緩緩駛來,車輪在積水的卵石上輾出沉穩的響聲,仿佛連節奏都與王室心事同步。
馬車停穩,車夫尚未轉身開門,車內那位乘客便已輕巧地將白手套戴好,指節一寸不露,姿勢從容。
緊接著,馬車門咔噠一聲,自內而開。
靴子輕巧地落在濕潤的石階上,幾乎沒濺起一絲水漬,緊接著銀頭手杖落地,聲響不輕不重,但卻正中磚縫,仿佛已經給這場王室鬧劇蓋棺定論。
守候在宮門內側的侍從早已恭候多時,然而卻直到那聲銀頭手杖敲落的脆響,才如夢初醒般的疾步上前。
“亞瑟爵士!”那位領頭的侍從穿著紅金色的滾邊長外套,頭發被雨水打得服帖在額角,他腳下的皮靴早已濕透,然而卻顧不得自己,反而急切地將一把長柄黑傘舉過來,遮在了亞瑟的頭頂:“我們等您多時了。”
亞瑟只是淡淡點頭,那傘下的一半光影打在他左肩,另一半則留給了夜色與雨滴。
“請隨我來。”侍從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領著亞瑟穿過屋檐滴水的花園回廊:“殿下在西側起居室等您。”
廊道盡頭,壁爐溫暖的光從厚重的木門縫隙中微微透出。
侍從停在門側,正想伸手敲門,卻聽到身后響起一道低柔的女聲。
“你回去吧,這里有我就行。”
亞瑟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影半隱在柱廊之間,正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
亞瑟止步,溫聲道:“晚上好,弗洛拉。”
弗洛拉略一點頭:“公主殿下心緒不寧,整個晚上都沒吃東西,還吩咐女仆把所有報紙和來信都燒掉。”
亞瑟聽罷,只是微微一怔,他“訝然”道:“燒掉所有信件和報紙?這聽上去不像是公主一貫的作風,我一直以為她是個十分溫和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弗洛拉低下頭,聲音比先前輕了幾分:“您知道的,宮里的風言風語從來止不住。”
亞瑟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她。這沉默并不帶有明顯的壓迫感,卻讓人無端地心生不安。
這是他在蘇格蘭場時常用的一種審訊方法,嫌疑人被置于空曠的房間中央,而審訊官則端坐于陰影處,審訊室內也不會設置任何鐘表,更不會開窗戶,只有偶爾的腳步聲和滴水聲,接下來,只需要輕微的沉默,便自然能讓人的焦慮感自然增長。
如果嫌疑人能扛住這波焦慮攻勢,接下來亞瑟通常會再派去一位和藹可親的新審訊官。坐在陰影當中的審訊官全程沉默,而新來的則與嫌疑人微笑著寒暄漫談。這種組合自然能讓嫌疑人感到強烈反差,在對沉默者產生高度戒備的同時,又更愿意把更多話講給“好審訊官”聽,從而讓他自我泄露信息。
但是,弗洛拉顯然不是嫌疑犯,更不具備殺人犯級別的抗壓能力和心理壓力。
“殿下是怕明天有人借著報紙上的風言對王室不敬…您也知道,許多議員的嘴巴同樣不干凈,她只是想保全自己的名譽。”
亞瑟側了側頭,神情并未發生太大變化:“喔?哪家報紙?”
弗洛拉略一遲疑:“是《泰晤士報》,或許還有《晨報》和…”
“嗯…《泰晤士報》和《晨報》嗎?”亞瑟輕輕嗯了一聲,片刻后又問道:“他們寫了些什么?”
“有人寫了一些極不負責任的東西。”弗洛拉避重就輕道:“他們說殿下日前身體不適,是因為…某些不檢點的流言,還有一些關于殿下私生活的不實指控。”
空氣短暫的滯了一瞬,漆黑的回廊里,只聽得見遠處檐角滴水一滴一滴敲打著石板的聲音。
亞瑟眉梢微挑,他笑著回道:“原來是這點小事。”
說著,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隨后朝弗洛拉點了點頭:“《泰晤士報》和《晨報》一般都是在凌晨一點到四點完成印刷,凌晨五點開始派送的。現在這個點兒,他們的稿子估計還沒送出去呢,我待會兒跑一趟艦隊街,親自去編輯部找他們的主編聊聊。”
語罷,他微微頷首,向弗洛拉行了個脫帽禮,便雷厲風行的打算轉身離開。
可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忽然從亞瑟背后響起。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請留步!”
這道聲音不大,卻穿透了雨幕,亞瑟旋即停下了腳步,因為他聽出了,那正是索菲亞·瑪蒂爾達·漢諾威公主的聲音。
門開了一道縫,燃燒著白樺木的壁爐把她的影子映在了門框上,她身著素白的長裙,圍著一條織著金線的披肩,披肩的流蘇還在微微晃動,可見剛才起身的急促。
亞瑟整理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旋即慢悠悠的轉過頭,詫異的開口道:“公主殿下?”
“請進吧。”她的嗓音有些沙啞,眼眶也紅紅的,顯然剛才已經哭過了:“亞瑟爵士。”
亞瑟并未立刻行動,而是先轉頭看了一眼身側的弗洛拉。
弗洛拉顯然也知道他在顧慮什么,她只是微微點頭:“眼下事情危急,您就不必拘泥于禮儀了,請進吧。”
亞瑟這才舉步入內,壁爐的暖意撲面而來。
索菲亞公主守在門邊,對著弗洛拉也招了招手:“你也進來吧,弗洛拉,抱歉,我之前不該讓你幫我隱瞞的。”
起居室的門緩緩關上,索菲亞公主沒有回到沙發椅上坐下,她只是站在爐火前,雙手交握于身前,指節在彼此之間悄悄摩挲,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支撐住她心中所剩無幾的安全感。
亞瑟見狀,也站在了靠椅邊,既沒有坐下,也沒有逼近索菲亞,而是與她保持了一個禮貌的距離,而這對此刻的索菲亞公主來說,無異于一種體貼。
“亞瑟爵士。”索菲亞公主猶豫了半天,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她的聲音低到幾不可聞:“您是個聰明人,我知道,您大概早就從那些蛛絲馬跡中猜到了些什么。”
她略一頓,看了一眼亞瑟手中尚未收起的懷表:“我今天叫您過來,不僅僅是為了艦隊街,還有蘇格蘭場。今天晚上,有個名叫托馬斯·加思的年輕人在科文特花園市場一帶被捕了,我希望您能說服羅萬廳長,將他無罪釋放,當然,所有的這些事情,我希望您全部不要聲張。”
亞瑟沒有先去問托馬斯·加思的身份,而是轉而開口道:“殿下愿意開口,想必事先已經權衡再三了。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先確定一點,您知道他是犯了什么罪名嗎?”
“好像是襲警,還有故意傷害…當然,可能還有一些事關王室名譽的罪過…”
對于亞瑟而言,索菲亞公主把話說到這個程度就已經足夠了,但他依然還是確認了一下:“就像是菲茨克拉倫斯家族那樣?”
索菲亞公主聞言,呼吸微微一滯,她原本交迭在腹前的雙手忽然松開,五指倏地蜷了蜷,像是下意識地要抓住什么,然而卻又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尷尬地停在半空。
“您說得對。”她尷尬的移開了目光:“就像是他們那樣。”
所謂菲茨克拉倫斯家族,其實就是國王威廉四世年輕時與喬丹夫人生下的十個私生子。菲茨克拉倫斯的含義便是“克拉倫斯之子”,因為“克拉倫斯公爵”正是威廉四世在登基前的主要貴族頭銜。
在亞瑟面前承認了這樁丑事仿佛讓索菲亞如釋重負,她甚至主動多說了幾句:“但是,菲茨克拉倫斯至少可以被稱為‘陛下的子嗣’,而我呢?我連一個正式的身份都給不了我的小托馬斯。我知道我不該求您,我更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可我實在…實在是想不出還有誰能幫我了。”
“殿下,我很感激您能把實話告訴我。我的上帝,要是您沒有把這些事告訴我,我差點就要把事情辦出岔子了…”亞瑟碎碎念的長出了一口氣:“殿下,我今天并不是來評判您,或者評價您的所作所為的。我來這里,只是因為您叫我來。而您之所以叫我來,也肯定不是因為我在政府中曾經擔任過什么職務,而是因為您愿意信任我,也認為我有能力妥善處理好這件事。”
“當然,亞瑟爵士,我無條件的信任您。”索菲亞公主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向上帝發誓,我再沒有什么事情隱瞞了。只要您能把我的小托馬斯帶出蘇格蘭場,并且堵住艦隊街的嘴,我保證,您可以得到我能力范圍內可以付出的最大回報。”
亞瑟沉吟了片刻,隨后擺了擺手:“殿下,酬勞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邊,眼下我也不打算立刻許諾什么,因為那樣的話只會顯得輕浮。但我可以告訴您,殿下,您并不是孤立無援的。您可以相信我,而且這件事也并不如您想象的那般無解。倫敦這座城市表面上固若金湯,其實不過是靠著一套套互相打掩護的體面維持著。您是國王的女兒,是漢諾威的公主,為了王室的顏面考慮,您現在不方便出面…”
亞瑟這句話簡直說到了索菲亞公主的心坎兒里:“亞瑟爵士,您真是…”
說到這里,亞瑟自信的笑了笑:“托馬斯的事,我來處理。但我希望,您不要再把所有的事情一肩扛下了,也不要再讓那些該死的報紙左右您的情緒。以后遇到類似的事情,不要慌不要亂,但一定記得及時通知我。殿下,幸虧您這次及時找到了我,否則時間再晚三四個小時,就算我愿意出面也無力回天了。”
索菲亞公主重重的點了點頭,她的嘴唇輕輕的顫抖著,但至少已經能夠安穩的坐下了:“謝謝您,亞瑟爵士,我真是不知道天底下還有什么地方能找到您這樣的好心人了。”
亞瑟微微一躬身,鄭重其事的半跪著行了個王室覲見禮:“我一直都在,殿下。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后,我來向您復命。”
亞瑟整了整披風,走出肯辛頓宮那扇厚重的鐵藝門。
他打著了煙斗,慢條斯理的吐了口煙圈,就在他踏下最后一級石階時,粗重的腳步聲自他的身側而來,踏碎了這份短暫的寧靜。
“亞瑟爵士。”
亞瑟眉頭輕挑,循聲望去,那是蘇格蘭場派來肯辛頓宮通知小托馬斯·加思被捕的警官,理查德·休特大尉的弟弟,小休特先生。
小休特摘下帽子,喘了一口氣,顯然是一路小跑著趕來的。
他雖然不大喜歡與這些大人物相處,但是沒辦法,他哥哥總是對他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以后遇上了亞瑟·黑斯廷斯爵士,至少也要上去打個招呼。
亞瑟看見這小子,隨口問了句:“你哥哥最近在外交部還好嗎?”
“聽他說還可以,雖然工作挺忙的,但是至少比以前在俄國當憲兵時舒服,再也不用風里來雨里去了,坐辦公室嘛,腦袋上起碼有個遮風避雨的棚子。”
亞瑟聞言微微點頭道:“那就好。對了,休特,你回局子里通知他們一聲,等到托馬斯·加思醒酒之后,就把他放了。”
“嗯?”小休特愣了一下:“您…您怎么知道我們抓了個叫托馬斯·加思的醉漢?”
“你哥哥應該教過你的,休特警官,不該問的問題不要問,這對你沒好處。”
小休特聯想了一下今晚的遭遇,頓時明白了些什么:“這…知道了,爵士。但是羅萬廳長那邊,他上個月才剛說過要嚴辦襲警案件的…您和他商量好了嗎?”
“當然了。”亞瑟掏出懷表看了一眼:“忙嗎?”
“嗯?您說我?”
亞瑟笑著點了點頭:“不忙的話,我請你喝杯咖啡暖暖身子。”
“可您剛剛不還讓我回蘇格蘭場…”
“那個不著急,你要是現在就走了,我可就得一個人在咖啡館里干坐一小時了。你想好了,把我一個人撂在那地方,對你的晉升可沒有半點好處。”badaoge/book/109765/53720413.html
請:m.bada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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