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九章臥龍鳳雛_狀元郎__筆尖中文 若遇到特別出色的試卷,同考官可予以‘高薦’,即強力推薦。
這類高薦試卷,主考官通常極少駁回,多會給同考官個面子。
因為一旦這種卷子被刷下來,同考官往往會再次推薦,這一行為被稱作‘抬轎子’。
倘若主考官反復將試卷刷下,同考官卻仍堅持推薦,便成了…‘抬杠’,那樣大家都不體面了。
或許有人要問了,三場考試尚未結束,為何已開始薦卷了?
事實上,首場閱卷推薦后,二、三場試卷仍可繼續推薦;即便考生首場未獲推薦,若二、三場答卷格外優異,還能進行補薦。
兩位主考官審閱薦卷時,會先看頭場試卷,再查閱二、三場答卷,最終依據三場綜合成績決定取舍。
但如此一來,閱卷工作量會顯著增加。因此實際操作中,主考官往往更看重頭場八股文的成績,不重視二、三場答卷。
所以通常只要頭場試卷被選中,二、三場僅需文理通順、無明顯紕漏,便不會被黜落。反之,即便二、三場答卷優秀,頭場表現平平的考生,也極少有機會被取中。
盡管朝廷屢次強調需‘三場并重’,但朝廷的要求多了,能不能照辦還得看實際情況…
這天過午,衡鑒堂中閱卷繼續。
同考官們在緊張地批閱試卷,劉丙和副主考端坐在大案后,一時無所事事。
監試官更是昏昏欲睡,坐在那里不停地點頭。忽聽啪的一聲,把他嚇了一大跳,趕緊抬頭問道:“怎么了?”
“抱歉都司大人,”一位《詩經》房的同考官趕緊起身作揖。“下官看到一份絕妙好卷,忍不住擊節…”
“哦。”監試官是四川都指揮使吳坤,聞言點點頭,不再說話。
兩位主考卻來了興致,副主考布政司參政張彥笑道:“什么文章能把子英老弟激動成這樣?拿上來一起欣賞欣賞!”
“不錯,這篇文章,賢弟要高薦嗎?”劉丙也客氣道。
“高薦高薦,必須高薦!”那同考官激動道:“放眼四川,我不信有第二個人,能寫出他這樣的文章來!”
“有這么好嗎?”其他考官也都好奇壞了,紛紛停下閱卷,伸頭張望。
便見同考官將那份朱卷呈給兩位主考,劉丙便拿在手中,與張彥同閱起來。
兩人看到第一篇文章,已經被那同考官畫上了一串圈圈,仔細一讀,不禁異口同聲道:“好好好,沒有言過其實!”
“是吧?”同考官得到認同,更加激動道:“四川人里,怕是只有司馬相如和蘇東坡才能勝過他!”
“二位主考大人,念給我們聽一下吧。”眾考官這下哪還忍得住?紛紛央求道:“就念一篇!”
“嗯。”劉丙點點頭,對張彥笑道:“那就請張大人念念首篇四書文《日月星辰系焉程》吧。”
此句出自《中庸》第二十六章,‘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
意思是,現在所說的天,原本不過是由一點一點的光明聚積起來的。可等到它無邊無際時,日月星辰都靠它維系,世界萬物都靠它覆蓋。
這雖然是一道大題,但難度還是很高的,屬于拉開差距的一道題目。
這很正常,鄉試最重頭場,頭場又最重首題。所以在第一道題上難度,可以更公平地區分考生的水平。
“好。”張彥便點點頭,抑揚頓挫念起來:
“天以無窮覆載,本是至誠不息之化!”
“好,破題精準,大氣恢弘!”眾考官齊聲贊道。
張彥接著念道:
“昭昭微光積作穹窿之廣,遲遲運化凝為經緯之常。初則一炁流行散作昭昭之象,繼則萬匯涵容聚成無窮之體。”
“清明在躬時,景光自燭,本無意系星辰而星辰難離,本無心覆萬物而萬物難外。何者?至誠之德,不息則久,久則征而明,明則動而化!”
“妙妙妙!”諸考官聽到這時全都如癡如醉,紛紛拊掌激贊道:
“‘積微光成穹窿’這一句,把《中庸》里‘昭昭之多至無窮’寫活了!真是才華橫溢啊,這等煉字功夫,尋常士子哪及得來?”
“更難得是此文既合了宋儒‘理氣論’的根腳,又有漢唐注疏的厚重,不飄不浮,字字都扎在經義上!這文脈,是真接上了孔孟的正脈啊!”幾位老儒眼淚都快下來了。
“我圣門之學不絕呀!”
“是,”一眾同考官紛紛嘆服道:“這等筆下有乾坤的才俊,若不中,豈不是科場之憾?我等之恥?”
就連劉丙都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我沒法成為歐陽文忠公,卻依然得到了蘇東坡一樣的學生!”
“我看何止是中,本房經魁乃至本科解元,都非他莫屬!”那發掘這篇試卷的同考官,亢奮地拍案道:“就問問還有誰的文章,能跟這篇相提并論?”
“沒有吧?”他睥睨著一眾同考官,還放了句狠話道:“有的話我爬著從衡鑒堂出去!”
“其實…是有的。”這時禮房的老先生小聲道。
“什么?!”那子英考官難以置信道:“那你老人家怎么不薦卷?”
“我把他給落了。”禮房老先生說著在落卷堆里翻找道:“我看看在哪里…”
“徵德先生,你這是搞啥子喲?”這下連主考官劉丙都繃不住了,質問道:“別說相提并論了,就是能有此人三成功力你也該推薦上來呀。”
“確實。”張彥也頷首道:“此人三成功力便足以中舉了。”
那徵德先生趕緊站起來解釋道:“主考大人有所不知,此人的三篇四書文篇篇精彩,字字璣珠,奈何他的五經文…”
“雖然寫得更精彩。”老先生頓一下嘆氣道:“可謬誤太多,還杜撰經典,清真雅正四個字至少一半不符合,所以老朽不得不忍痛割愛呀。”
“拿來本官看看。”劉丙這下更好奇了。““年輕人杜撰經典不怕,蘇東坡當年還干過呢。若真有前者的水平,批評他一番,送入副榜,三年以后再考,中解元還不是易如反掌?”
“是啊,我四川還真是出息了,居然有臥龍還有鳳雛。”張彥也捻須笑道。
“找到了找到了。”那徵德先生從落卷中翻出一份朱卷,呈給二位主考道:“請二位大人過目。”
劉丙和張彥再次共閱試卷,兩人讀完,半晌沒說出話來。
“大人,怎么了?”眾考官不解問道。
劉丙這才回過神來,一臉震撼道:“大音希聲,此乃圣賢之言!”
“確實足以匹敵前者…”張彥也感嘆道。
張彥其實已經猜到第一篇文章作者是誰了,所以能讓他說出‘足以匹敵’已經十分難得了。
“是啊,真是下官望塵莫及的好文章,他但凡五經文別那么離譜,下官都一定會高薦的…”老先生又嘆了一聲,十分惋惜。
“…”劉丙便翻到五經題部分,問老先生道:“他到底出了什么謬誤?”
“下官都已經給他注明了。”老先生忙道:“就拿第一篇大題說吧,他就有好幾處明顯杜撰的地方。”
“比如他說,鄭玄曰‘祭有經有權。經者,四時之常也;權者,義起之變也。’”老先生接著道:“老朽治禮半生,鄭注早已爛熟于胸,我怎么不記得有這句話?”
“他還說,漢光武建武六年,邊捷,加祭于太廟,號‘告功禘’!”老先生越說越生氣道:“我這個出題的都沒聽說過這事兒,一看就是胡扯的!”
“最離譜的是這個。他居然杜撰太祖圣訓,說太祖曰:‘禮非死物,當為治用。’這要是傳出去了,他連秀才的功名都保不住了。”徵德先生壓低聲音道:
“下官為了保護他才不舉的。”
“原來如此,先生心善啊。”張彥點點頭,輕聲道:
“那就連副榜也不舉了。”
“唉…”徵德先生不知第幾次嘆氣,還是覺得很可惜。
劉丙卻搖搖頭,沉聲道:“此人當為《禮》經魁!”
“啊?”徵德先生剛想說‘這不是胡鬧嗎?’
旋即想起劉丙也是治《禮》的,而且還是庶吉士出身,大明頂配的學歷。他便把‘胡鬧’二字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問道:“這是為何?”
“首先他治經的水平,已經是翰林級別了。”劉丙冷冷瞥他一眼,解釋道:
“再者他并沒有杜撰,所有的引用都是有出處的。”
“啊?”徵德先生登時老臉通紅,脫口道:“不會吧?”
說完趕緊道歉:“下官失言。”
“無妨。”劉丙便搖搖頭,給他上課道:
“‘祭有經有權。經者,四時之常也;權者,義起之變也。’這句確實是鄭玄所說,只不過孔穎達作《禮記正義》時,并沒有收錄進正文,而是作為佚文附于書后。但只有在宋刻本才能找到。”
“‘漢光武建武六年,邊捷,加祭于太廟,號告功禘’——出自荀爽的《禮論》。《禮論》則出自《漢魏遺書鈔》。”
“至于‘禮非死物,當為治用’,更是千真萬確的太祖所言,出自《大明禮制考》。”劉丙逐條批駁了那徵德先生所言,而且把出處都擺出來了。
徵德先生登時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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