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何為人,何為鬼
既來之則安之，雖然不知道燕赤霞和七娘去了哪里，但是玄通并沒有著急，反而細細打量起面前的集市。
說是集市，實則不過是村頭趕會的級別。
只不過來來往往的顧客有些特別。
這些顧客或是身著雍容華貴的衣衫，手里面抓著各式各樣的錢幣，露出青黑之色的臉龐，盤桓各處。
或是衣不蔽體，衣衫襤褸，身形虛幻，神色呆滯，漫無目的地游蕩在群體之中。
也有的青面獠牙，垂涎欲滴看著走來走去的身影，下巴都快耷拉到地上了，口水流下三尺。
玄通心中清楚，這些家伙全都是鬼。
當然，鬼不可怕，他見得多了。
重要的是，他是怎么進來的呢？
那白霧？還是那一聲虎嘯？
燕赤霞和七娘又去了哪兒？
腦海之中捕捉著任何可用的線索，眼睛不停地打量四周。
“這年頭還有和尚鬼？新來的？你那些同門不給你念經超度的么？不過，小和尚？你身上的味道真香啊，吃了啥啊——想要看點兒什么？”
這時，一個富商打扮的攤主叫住了玄通，殷勤說道。
“你是賣什么的？”
“我啊！賣吃食的，你看看，前些日子供的香米，聞一口，絕對香的你掉牙！”
“還有這個，有一個老伙計化僵了，嘴里面含著的糯米團，看看，都長毛了，絕對夠味兒！”
“多謝，有沒有更好的？”
玄通略過了桌面上一系列的奇形怪狀，直截了當地問道。
對面的攤主臉色陰沉下來，走到了玄通的身邊站定，上下兩片嘴唇張開一人高，朝著他咆哮道：
“你還想要什么？嗯？老子的貨你不滿意？”
“咳咳咳！張大嘴！你要是再嚇唬客人，老夫就請示山君，下了你的攤位！”
沒等玄通開口，一聲干咳就從身后傳來，面前的兇悍厲鬼登時變回了如沐春風的富商。
這聲音，是剛剛梆子聲響后出聲的那個老人，看相貌，山羊胡、鄉紳服，典型的鄉賢打扮。
“嘿嘿，老太爺，怎么可能呢！我對山君大人的規矩那是一百二十個尊敬，剛才不過是和客人鬧著玩兒的，是吧？”
這個叫張大嘴的鬼陪著笑，伸手勾住玄通的肩膀，一臉親熱地說道。
“嗯？剛剛沒聞出來，你這身上咋是生人的味道？你該不會是…”
下一刻，張大嘴勾著玄通的鬼手陡然收緊，布滿血絲白瞳的鬼目死死盯著他，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神色。
四周來來往往的“顧客”和攤主也聞言停下動作，不約而同望向中間的年輕僧人。
玄通依舊面色不變，微笑地看著剛剛出聲的老者。
“都干什么？倆月一次的集會，你們有時間看熱鬧，山君大人可沒有時間等你們！趕緊的！”
那老者重重的說道，一番斥責，讓四周的鬼魂盡數散開。
玄通伸手拍了拍身側張大嘴的手，真氣噴涌，這個體態肥碩的惡鬼瞬間萎靡不振，疼的滿地亂竄。
“好了，來者是客，法師，請跟我來吧。”
對面的老者看也不看地上的惡鬼，朝著玄通招了招手。
“阿彌陀佛！多謝長者！”
玄通微微一笑，也沒有拒絕，徑直跟在了老者背后。
穿過了幾個街巷，來到了一處獨立的宅院。
二層小樓，大門處沒有門檻，二樓的窗戶極小，只開了一扇鐵門，門扉之上還張貼四個大字。
福澤后世。
玄通很確定，那個荒村之中絕對沒有這一處建筑。
“法師也是修行有成之輩，理應明白，天底下不是非黑即白，我等也沒有做過錯事，為何非要來此，驚擾我們呢？”
老者招呼玄通進門，讓他落座，倒了一杯茶，一個小男孩從房間之中跑出來，懷里抱著一只熟睡的黃皮子。
男孩兒臉上帶著有家長撐腰的傲氣，來到玄通面前，將黃皮子送到了他的手中。
七娘睡的很熟，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嘴角還流著涎水。
“這個女娃娃，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的顧客出手，沒有辦法，只能讓她睡會兒了。”
老者解釋了一句。
“非是貧僧想要前來，不過是緣分使然，佛法指引罷了。”
嗯，大威天龍的指引怎么不能算是佛法的指引呢？
這個時候，玄通甚至端起茶杯，沉吟片刻之后，輕輕一笑，抿了一口，繼而望向老者問道：
“能和貧僧說說此處鬼集的事情嗎，還有這個孩子，是你何人？”
“哈哈哈，法師好膽色，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老朽卻是要問法師一個問題，你覺得，老朽還算是…人嗎？”
話音剛落，老者的一半臉頰瞬間融化，露出了骨架和血肉，其中蛆蟲上下攀爬，十分惡心。
“以醫學上來說，長者體無溫度、心無跳動，應該不是人了。”
玄通以號脈的姿態，將手搭在了老人的手腕處，一副問診的架勢。
“哦？那法師要如何對待老朽這個異類呢。”
老者笑瞇瞇地，神色淡然。
“等會兒，貧僧還沒有說完。”玄通開口說道。
“若是以貧僧的角度來看，閣下半人半鬼，但終究通人性，講道理，和閣下身側的這個孩子，還有外邊那些惡鬼，云泥之別！知禮節，懂人性，這便是人。”
玄通一口氣說完。
“哈哈哈！”老頭的笑聲更大了，笑的臉上的腐肉都掉了不少。
“法師所言，令人動容，老朽信你，剛剛所問的兩個問題，實際上都是一個問題，老朽同你講個故事吧！”
曾幾何時，山中有一個隱世村莊。
雖然算不上富足，卻也可以自給自足，供養村落。
但在十年前，朝廷加稅，村莊出不起錢糧，村老帶領大家入山采藥狩獵，不慎跌落山崖。
彌留之際，被虎妖所攝，化為倀鬼，然而其三魂七魄未曾寂滅，變成了一個半人半倀的活死人。
等他回村，卻發現村落已經被朝廷稅丁洗劫一空，家家上吊，死寂一片，只剩下一個襁褓中的孩子留存。
于是，村老將孩子和無數生魂獻給了山君，讓曾經的村子活在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