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不到,葉青一行人就回到了家附近。
遠遠地,他就瞧見葉小毛這臭小子站在胡同口比比劃劃的跟一幫街坊婦女們說著什么。
完犢子了!
葉青用力拍了下腦門,心如死灰,葉小毛那嘴比潘金蓮褲腰都松,準是在跟那些老娘們說他的事情呢,而且肯定會提尿褲子的事兒。
果不其然,當他們一家四口來到近前時,那些老大姨跟小媳婦們就迎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對他送來關心。
“青子怎么樣啊,老葉?”
“挺好的,沒啥大事。”
“這怎么還纏上紗布了呢?嚯,都往外滲血呢,沒事吧?青子。”
“沒事的劉大媽,就是皮外傷。”
“大姨家還有二兩肉票,回頭給你送去,讓你媽給你買點肉補補。”
“不用不用,家里有的,心意領了,趙姨。”
“聽說都讓人打的尿褲子了?”
“…”
如果沒有最后這一句,這世界得多美好,鄰里關系得多和諧。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啊!
羞臊的都想去跳河的葉青只能強顏歡笑的狡辯道:“沒有的事兒,您可甭聽葉小毛瞎說,這小子滿嘴跑火車的。”
這天兒已經沒法聊了,他趕緊裝作不舒服的樣子,揉著太陽穴,蹙著眉,跟眾人道:“哎呦,不行了,有點迷糊了,我得回去歇會兒,謝謝大伙關心啊,回頭再聊,回頭再聊。”
說著,他便急匆匆往家中走去。
葉父他們以為這小子真不舒服,跟街坊們說了一聲就趕緊追了上去。
很快葉青就來到他家所在的十八號院,這是一座二進的四合院,早年間是一八旗子弟的祖宅,民國時家里破落,開始一間間往出賣宅子,葉青他太爺爺知道后籌錢買了兩間,其他的也都陸續被瓜分,最后就成了個大雜院。
跨步進入大敞四開的院門,院里破破舊舊的,每家門前都是私搭亂建的煤棚、小廚房,前院中間有一水池,邊上接了個公用水龍頭,前后兩個院子都用這一個,每到早晚飯的時候,這塊那叫一個熱鬧,都趕上鴨場了,嘰嘰喳喳的聲音傳出很遠。
葉青進院后,徑直走向前院的東廂房。
東廂房一共兩間屋子,攏共四十多平,都是他家祖產。
原先他們家住房條件相當緊湊,葉青他大哥夫妻,二哥兩口子都在家里住,大大小小九口人,擠得跟罐頭似的,后來葉軍跟葉兵他們單位先后分了房,陸續搬了出去,這才寬敞了不少。
現在這兩間房,葉青跟他四弟葉小毛,大姐葉芳住在靠門口的南屋,里頭用木板打的隔斷,分為里外間,他跟葉小毛住外間兒,大姐一個人住里間,雖然隱私好,但沒窗戶,白天晚上都黑咕隆咚的,進去就得開燈,夏天還悶熱。
北房則是葉父、葉母住,另外吃飯也在那屋,做飯什么的在門口搭的簡易棚子里。
推開南屋門,里頭陳設很簡單,一張做工粗糙的榆木雙人床,外加一張帶抽屜的書桌跟一張椅子,桌上收拾的很干凈,只有一個搪瓷水杯跟鐵皮暖壺。
葉小毛此時不在屋里,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葉青掃了眼屋內,徑直來到雙人床前,一屁股坐在屬于他的下鋪上,正準備拖鞋躺會兒,葉母面帶憂色的走了進來。
“青砸,你哪難受啊?”
“沒事兒,媽,就是有點累,我睡一覺就好。”作為傷病號的葉青反而得安慰她。
“真沒事兒?”
“真沒有,我要真難受我還能不說?我傻啊?”
葉母這才放下心,松了口氣,笑道:“那成,你睡吧,媽給你蒸雞子兒糕去,等飯好了我叫你。”
“得嘞,我都惦記這一口多長時間了,等著吃了啊。”葉青眉開眼笑的道。
“你們這兄弟幾個啊,除了葉小毛就屬你最饞!”葉母寵溺的抬手揉揉他腦袋,語氣溫柔,滿臉慈祥,隨即轉身快步走了出去,給寶貝兒子做飯。
葉青望著母親的匆忙的背影,并沒有迷失在這虛假的母愛中。
他很清楚,王秀蘭同志的母愛是建立在他險死還生的基礎上,回頭等他傷好了,必定會固態復發,或許都等不到他傷愈…
都幾點了還不起來?
瞧瞧你這屋子弄得,跟豬窩似的!
一幫討債鬼,一天天跟屁股后收拾都收拾不過來!
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生下你們這一幫冤家!
哎呦,老王同志的經典語言實在不勝枚舉吶。
不想了,不想了,等下該做噩夢了。
想到臉上橫肉亂顫,扯著嗓子咆哮的老母親,葉青打了個哆嗦,趕緊脫了鞋上床,打算就著難得的母愛,做個美夢。
他昨兒晚上讓人開了瓢兒,又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身體確實有點虛,很快就沉沉睡去。
八月的四九城像是一口燒得正旺的銅火鍋。
胡同里的槐樹蔫頭耷腦地站著,葉子像是被開水燙過一般蜷曲著,知了在樹杈間不知疲倦地嘶鳴,那聲音像是要把最后一點力氣都擠出來。偶爾一陣熱風吹過,帶起的不是涼爽,而是一股子發餿的熱浪。
葉青這一覺睡得很沉,大姐他們回來都沒醒。
葉芳輕手輕腳的走進門,見葉青睡得一身汗,身上的海魂衫都快濕透了,本身也熱的不行的她忙走上前,拿起擱在上鋪的蒲扇,蹲在地上將蒲扇沖著葉青輕輕搖動,就像小時候那般,明明自己也才比老三大一歲而已,可她總是無微不至的照顧著這個淘氣的弟弟。
絲絲縷縷的清風稍稍的帶走了一些暑熱,葉青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葉芳見此,明媚白皙的臉蛋兒上勾起一抹甜甜的滿足笑容。
如此過了小半個鐘頭,葉青被后腦勺上的陣痛弄醒,睜眼一瞧大姐正蹲在一邊給自己扇著風,忙坐了起來去扶她:“快起來,姐,蹲地上多累啊。”
“沒事兒,姐不累。”腿都蹲麻了的葉芳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在他的攙扶下費力站起身,輕輕垂著小腿兒,對他關心道:“聽媽說你不舒服?”
“就是有點困了,睡一覺好了。”葉青笑著搖搖頭,姐弟倆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聊,沒多飯菜就做好了。
“青砸!芳砸!吃飯了!”
“來了來了。”
聽到葉母的呼喊,姐弟倆狗攆似的跑出門,晚了老娘準開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