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真實的世界
9/11—19：10
機器設備運作的電流聲，讓方巖有些耳鳴，摘下耳機，似是胃部痙攣，驟然有些反酸，喉間有些異樣。
相當詭異啊。
并不是方巖疑神疑鬼，之前這人的說法很絕對，是不愿意出來的，可拋出汲魂之主的名字后，態度瞬間發生了改變。
汲魂之主是真實存在的嗎？
方巖打完了字，用力摁下回車。
可對方卻久久沒有回復。
方巖摁著太陽穴，突然覺得有些毫無征兆的眩暈，喉嚨里好像有些甜，嘴唇上方有些溫熱，伸手一摸，竟是黑紅色的血液。
緊接著鼻血啪嗒噠的猛滴在鍵盤上，淋成濺射狀的血點。
“操你媽的！我操你媽的！”
他的意識快速模糊，撐在桌面想要站起身來，卻徹底昏厥一頭載倒，重重摔在鍵盤上，撞飛幾顆染血的鍵帽。
銹跡侵蝕的排氣扇有氣無力的轉動，顯像管屏幕陸陸續續出現噪點，收音機接訊不良吞吐著卡頓的雜聲。
密閉空間內光線微弱，鐵制審訊桌上除了老式的顯像管電視和收音機，還有一盞高流明的臺燈，強光映照著方巖蠟像般慘白的臉，他癱坐在審訊椅如一灘爛泥。
前方坐著人形輪廓的肅穆黑影。
那些指頭朝著方巖伸了過來，有些抵在額頭上，有些撐開了他的眼瞼，有些握住手電照射方巖的眼球。
方巖重度枯萎瘦削的病容上，有的只是垂死之人的憔悴與枯槁，緊縮的惡濁瞳孔中，對強光刺激浮現出了劇烈恐懼。
“操…你媽的。”
方巖極度虛弱，嘴唇可以忽略不計的張合著，說話的聲音如同夢囈，視線也一片模糊，只能看到臺燈的強光，和穿著軍官服裝的人影。
“我在2030年地球的線人發現了你，你現在一定很困惑，慢慢來。”
那是一個沙啞的成年女性聲音，指頭將盛滿純凈水的玻璃杯推了過來。
這杯水與整個空間的氛圍格格不入，像是沙漠中的蜃樓，泛著晶瑩剔透的光澤，圣潔至極。
重度干枯和口渴下，方巖本能的將其一飲而盡，意識漸漸清晰，艱難抬起眼皮掃視周圍的環境，是一個不超過五十平的封閉空間，除開臺燈外，外部光源只有不斷被排氣扇葉切碎的光束。
前方正坐著一個穿黑色軍官服，戴著軍帽的女人，背挺得很直甚至有些不自然，如同機械人一般，黑色長發卷曲，似是單眼失明，戴著獨眼眼罩。
方巖掙扎著，他認為自己已經被腦控了，這個房間沒有太多細節，非常恍惚，瘋狂對自己下達著心理暗示，這是幻覺，要醒過來，可身體像是被打了麻醉劑一樣動也不能動，像在夢境里揮拳一樣，生不出絲毫力氣。
“別讓我在現實里碰到你，我會殺了你的。”
方巖如是威脅著。
可軍官無動于衷。
“看來已經恢復了一定語言能力，那么現在開始核對信息。
方巖，17歲，就讀于濱海六中，高二上冊在讀，父母常年于國外務工，與外公生活在一起。
在遠洋捕撈的暑假工中，因船長克扣薪水，在文字游戲里，取消了5000塊的基本薪資，按照每捕一公斤魷魚0.6元的工錢進行發放。
仇恨和猜疑鏈讓矛盾升級后，為幫助你的舅舅，被迫參與了非法雇員與船長勢力的廝殺，你一共殺了六個人。
嚯？相當神勇。”
軍官嘖嘖稱奇，即使在所有主體強悍而未被汲魂之主控制的單位中，也是較特別的存在。
方巖惱羞成怒，這就好比思想裸露在外，剖析一個人的記憶是對精神的分尸。
他知道，自己被腦控了，并且在被讀取記憶，那些恐嚇短信竟然都是真的，但他也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只是砧板魚肉。
“這也是你們植入的虛假記憶吧，這里并不是真實的，是虛擬的環境，不就是死么…我操你媽的。”
方巖口吐芬芳，聲音依舊微弱，用臟話來掩飾內心的恐懼，說到死字時有明顯的不自信和聲顫。
“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你的記憶沒有被纂改的痕跡。至于虛擬環境，你只說對了一半，并不存在完全虛擬的世界，哪怕是電子游戲，也存在必要的運行文件和服務器。你現在所處的地方，也是基于真實的物理存在，而不是飄渺的虛幻。”
“那我這是在哪里？”
“這是機密內容，我的權限只允許我將機密內容告知給救世軍成員，你必須宣誓加入到救世軍的行列中，我才能告知你。”
“救世軍？”
“目光看向這里。”
軍官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顯像管電視機，似乎是電視沒有音頻輸出的功能，用收音機代替，畫面非常模糊全是噪點，收音機也嘈雜至極一半都是電流聲。
方巖虛瞇著眼睛，他只覺得莫名的恐怖，電視只是放著核彈爆炸的蘑菇云和基因重組未知生物的畫面，還有著類似集中營和鐵絲網的地方，包括意義不明的管線設備和人類實驗，不像是眼睛和耳朵接受到那些信號，而是被直接烙在腦子里，就像是之前那女人說的一樣，將抽象概念轉換成了具體的形式。
而軍官的話并沒有就此打住。
“和你看到的一樣，汲魂之主通過引力波病毒挾持了幾乎所有時空的發信設備，導致在你的時代也存在了這項技術，他實際控制著過去未來幾乎所有的人類，幾乎所有的思想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從所有的靈魂中提取能量。”
方巖雙眼呆滯的接受著信號，如同做了摘除前額葉神經腦外科手術一樣的癡傻，口水都沒有吞咽從嘴角流下來，只是信息在被植入，慢慢開始理解。
在相對論力學中，物體的慣性質量分為靜質量和相對論質量，兩者的關系即為質速關系，也稱為質增效應。
時間之所以無法被逆轉，光速無法被超越，是因為隨著物體速度越接近光速，其質量會趨于無限大，然而并不存在任何一種動力可以驅動無限大質量的物體。
但也只是具備靜止質量的物體不可以被加速至無限大。
方巖目前所處的時代，所發現的事物中，有且僅有一種東西沒有靜止質量，對宇宙中的物質密度沒有任何貢獻，那就是光子，可光子在運動中也是有動能和質量的。
但還有一種假想粒子，那就是引力粒子。
在未來這種粒子已經被發現，并可以加速這種粒子，而將指定事物傳送回過去，但代價是極大的，往往都是以字節為單位進行傳送。
那么淺而易見，用引力波傳送神經信號，電腦病毒，是改變宇宙進程中，過去未來所有歷史事件效率最高的辦法。
“如你所見，在未來這種技術被濫用，而汲魂之主是頭號恐怖份子，甚至成了整部宇宙歷史的實際支配者。
所導致的后果是時間和空間的畸變，因果律和物理規則的失效，人的意識一旦參與到這個過程中來，每個自由意志的存在都能改變宇宙進程，從而擁有了恐怖的能量。
這些自由意志姑且理解為靈魂，理論上甚至能夠達到10^69焦耳，而汲魂之主作為過程的軸心，他的力量漸漸趨于無窮大。
我們需要你，方巖，你是很強大的人，有成為軍人的潛質。”
“如果我不加入救世軍會怎樣？”
方巖現在只想好好讀書，考上大學，自己還從來沒有過性生活，就被卷入到這么復雜的事件中來。
而軍官沒有立馬回答方巖的問題。
“你之所以會收到恐嚇短信，是因為你的主體性太強，而被汲魂之主在2030年的鷹犬所設置的程序中檢索到了。
恐嚇短信是程序自動生成的，來讓你精神崩潰，從而更好的控制大腦，你該慶幸你早點遇到了我的線人，現在關注到你的只是衛星檢索的自動程序，如果被汲魂之主的鷹犬，偽人盯上了，你要么死掉，要么也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主體性？”
“每個人都存在主體性和客體性，理論上來說社會和人類是共生的，可發展出評價體系和規訓系統后，往往會讓人成為社會的客體，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沒長出主體，不存在自由意志，汲魂之主輕而易舉就能操控從而提取能量。
你因為一系列的變故，暑假經歷的可能占很大部分，回歸了原始的野蠻法則，主體性短時間內壓制了客體性。用你的話來講，腦控對你的作用會被削弱，如果你愿意磨滅主體性，回歸客體，那么汲魂之主也不會影響你的生活，只是你有可能被警方找到。”
軍官說罷后，方巖吞了吞唾沫，自己犯的事并不排除被當場擊斃的可能性。
“自由意志？”
“是很寬泛的概念。我這里有一顆藍色的膠囊，還有一顆紅色的膠囊，吃下藍色的，你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吃下紅色的，我就帶你看看真實的世界。”
軍官雙手攤開，顯現出兩枚膠囊。
方巖卻并不買賬。
“我操你媽的膠囊，我操你媽的黑客帝國，我又怎么知道這是不是更加隱匿迂回的腦控，你就是汲魂之主的鷹犬，根本分不清真假…”
方巖雙手抱頭，話語已經有些許顫抖，他寧愿再度回到那艘漁船上殺人，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心理壓力，心理暗示，恐怖的精神負擔與自我懷疑的折磨，他現在只想回家。
軍官并不動怒，她見過太多瘋狂的人，這個高中生的心理素質已經戰勝絕大多數人了，不如說心理素質甚至是強到有點離譜的程度。
“很遺憾，這的確無法證偽，你只能選擇相信。這就是人類文明，信任是遠離黑暗森林法則的唯一方式。”
“紅色膠囊，自由意志…加入救世軍，也是自由的嗎？和汲魂之主又有什么區別？偽人…偽人之間互殺嗎？”
“你真的很聰明，你的主要任務之一，就是偽裝成偽人，你會繼續在所讀的高中潛伏，根據汲魂之主控制的衛星編譯程序，按照它劇本的既定軌跡繼續生活。
在此期間為你所效忠的組織，救世軍提供情報工作，絕大多數被汲魂之主操控的人沒有威脅性，不足以被稱為偽人，他們只是按既定程序生活的正常人。遇到真正的偽人，我們需要你殺掉他，從而削弱汲魂之主的力量。”
“大概意思是，在不暴露的情況下，獵殺偽人的…時空特工么？”
“的確可以這樣說，非常恰當，顯然，你理解了一切。”
“最后一個問題…”
方巖看著軍官手上的膠囊，補充道：“我殺了人，警方在找我，還有我的幺舅。”
“和汲魂之主對抗，是需要莫大能量的，你完全可以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軍官平靜說道。
方巖看似還能邏輯清晰的說話，實則內心相當混亂糾結，稍作猶豫后，他吃下了紅色膠囊。
“我宣誓向救世軍效忠，現在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什么地方了吧。”
“這是組織在2030年的地球所部署的服務器之一，位置在北半球高緯度地區，以你目前的軍銜，我不能告訴你更多了。”
“那么接下來我要做什么？”
方巖迷茫至極，自己明天還要上課，也不知道外面時間過去多久了，太晚了回去會被外公罵，歌舞廳一般是十二點停止營業，自己得在外公回來前到家。
“帶你到這里，也是冒著一定風險的。鑒于目前時局，無法對你進行新兵訓練了。
你要完全遵守以下三條軍人守則。
第一條守則是，你不能談論救世軍。
第二條守則是，你依然不能討論救世軍。
至于第三條，你必須無條件對偽人進行清除。
其它事項，等你活下來再說吧，你只需要知道，你處理的偽人越多，組織對你的關注度越高，會賦予你更多的能力，我會不定期傳喚你。”
女軍官站起身來，比方巖見過的所有儀仗隊站姿還更肅穆，極其標準的對方巖敬了軍禮。
“三等兵，方巖，祝你武運昌隆。”
9/11—19：11
方巖窒息一萬年般，猛抬起頭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驚懼望著周圍的一切，腦袋一陣暴痛。
他下意識捂著眼睛，視網膜傳來極其異樣的灼燒感，像是印下了什么文字刺青一樣。
救世軍已經在他身上生成了電子標靶。
他眼睛里看到了奇怪的信息。
代碼：CGX—4469
軍銜：三等兵 魂火強度：1214焦耳。
魂火特性：無。
你的權限不足，無法查看更多內容。
請遵守救世軍守則，救世主在看著你。
方巖像是重度精神分裂病人，眼前出現重影，鼻血依然在流。
而身邊有幾個圍觀的路人，趕來的網管也是手足無措不敢上前幫忙。
“我給你叫救護車好嗎？”
女網管從來沒有處理過類似事件的經歷。
但就像是那女軍官的線人，濱海理工大學光電通信教授所說的一樣，當方巖的目光掃向女網管時，眼睛里跳出文字，標記在了她的頭頂上，閱讀著她的即時思維。
該死，店長也不在，要是他死在這里怎么辦？
“需要我叫救護車嗎？”
她有些焦急，一個勁的詢問著。
方巖目光掃視向其他人，上網的其它客人，即時思維也轉化成了文字從他們腦袋上跳動出來。
這家伙是嗑藥的吧。
人沒事就好。
現在的人怎么了，沒一個上去幫的，還好醒了沒啥事。
方巖看著自己的電腦屏幕，發現和那個光電通信的教授聊天窗口還在，但之前所有聊天記錄已經消失，趕忙發送信息，卻顯示此賬號已經停止使用。
那個教授的最后一句話竟是。
祝你武運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