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有精神病
夏日炎炎，飛機拖著轟鳴在天際劃過長長的云痕。
惱人的蟬鳴一陣接著一陣的在綠化帶樹梢上響著。
灰褐色的瀝青路面，熱浪扭曲了視野，貼著美女廣告的公交車亮著尾燈，碾過坑洼的積水停在了站臺。
車內顯示屏上播報著今日快捷新聞。
“小日國核污染水傾倒海洋已過去十五年，據悉已有多種可食用魚產生了變異，近日該國漁民聚集抗議中，要求政府出面…”
“…臨海連環兇殺案尚未告破，警方正全力追查當中。”
“明日集團召開發布會，一款最新研制的抗衰老藥品即將上線亮相，這是一種讓人從里到外煥發的新型保健藥品。”
公交車停穩，陳數一身白色牛仔褲，白色休閑襯衣，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他捂著胸口搖晃的圓形吊墜，等車門開啟，松開拉環走下公交拿出手機。
屏幕倒映他那張略蒼白的臉，看到上面顯示的時間已快到中午，迅速走進學校后街。
他今天要做三件事。
第一、今天去了一趟保險公司辦理車禍后的理賠。（已完成）
第二、現在回傳媒學院上課。
第三、去見學校安排的心理醫生。
臨海傳媒學院后街是一片出租房，街道攤位凌亂，巷子逼仄，路邊搭起的涼棚里，幾個小年輕叼著煙打著臺球。
呼出煙霧的一個黃頭發看到提著資料袋走來的身影，他拿下嘴上叼著的煙。
“知道那人嗎？”
旁邊剛打完一桿的同伴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吸了口煙，跟著笑起來：“陳數嘛，大名人。”
說著，他拄著球桿，朝走過來陳數喊了聲。
“哎，陳數，過來打一桿？”
一旁的黃毛準備說：“叫他過來干嘛。”那個名叫陳數的年輕人，偏頭看過來，那張英俊的臉龐迎著陽光露出溫和的笑容，朝他們揮手。
陳數笑的很陽光，還沖他倆做了比心的手勢。
他真不知道對方什么意思嗎？
不，他很清楚。
那邊，黃毛有些不可思：“這人…腦子有問題？”
“不然怎么被叫神經病呢，聽說跟車禍有關，把腦袋給撞了。”同伴在旁邊說了句，催促黃毛趕緊再打幾桿。
大學第一天遭遇車禍，并不算什么奇聞，但算上養父母在車禍里雙雙去世，每每傳于人言，還是讓人唏噓的。
在第二食堂對面，兩個漂亮的少女站在人流當中，掐著時間在等什么。
站前面的少女穿著寬松的白色針織衫，搭配高腰牛仔褲，凸顯出修長的雙腿，腳上穿著一雙白色運動鞋，整體凹凸有致，充滿活力。
她看著略有病態白的陳數出現在視線里，嘴角弧起甜甜的笑容。
“還沒吃飯吧？”
她從旁邊閨蜜手里的袋子里拿出一個飯盒，好像早就準備好了，直接遞給他：“喏，給你啦，趁熱吃。”
“謝謝學姐，這個也給你！”陳數接過飯盒，從包里摸出奶糖遞給少女，還給了顧雨薇旁邊的閨蜜，一個戴著眼鏡，穿著樸素，相貌清秀的女孩。
“…我先走了，下午還有課。”
“陳數，記得下午把飯盒還我！”
顧雨薇沖離開的背影叮囑，旁邊的閨蜜抱著書本不由好奇：“雨薇，都見你給他送好幾次飯了，你不會是喜歡這個學弟吧？”
“說什么喜不喜歡！？”顧雨薇臉頰有些微燒，耳根都些許紅了，“文娟，你可別亂說。”
“還不承認，不喜歡誰給他送飯啊。”
顧雨薇故作深沉的摸了摸下巴。
“我…我只是覺得他挺可憐，大一第一天來學校報名就在路上出車禍，養父母雙雙遇難，他還在醫院里待了半個學期…
前些天還聽他說保險還在走流程，可能審核不下來，他身上大概也沒什么錢了，每天他還被學校里的人拿來取笑，自己卻對別人那么溫柔…
我覺得他給自己戴了一張面具，實在太可憐了。”
謝文娟嚅了幾下嘴皮，小聲嘀咕：“…立人設…”
“你說什么？”
“夸你人美心善！”
她倆說笑幾句便回了宿舍，遠去的陳數并不知道身后的議論，不過周圍過往的同學，還是會竊竊私語。
“那個就是陳數？聽說父母都沒了，他命可真大！”
“這命格，終點孤兒院的吧。”
“這張臉真好看，跟那些大明星差不多。”
零零碎碎的話語，陳數權當沒有聽到，俊秀的臉龐無時無刻都帶著禮貌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一般。
到了本班教室，他才拿出飯盒，里面是蝦餃、青椒水煮魚片，雖然菜式不多，但量足，夠他一頓的飯了。
起初顧雨薇給他送飯，心里是拒絕的，但顧雨薇看出了他的窘迫，硬塞給他，一連幾次后，他就習慣了。
對方的恩情，他一直記在心里。
吃完中午飯，他將飯盒拿到教室后面的衛生間洗漱池清理干凈，放回課桌抽屜里，他看了看時間，快一點了，他還要去一趟醫務室。
就在籃球場不遠。
陳數敲了敲門，里面的校醫過來開門讓他進去。
“你在這兒等會兒，王醫生很快過來。”
之前出過車禍，學校擔心陳數會因為父母的離世，產生心理障礙會影響到其他同學，所以安排了心理醫生。
校醫離開不久，一個穿著得體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見陳數想要起身，言語溫和的說道：“不用起來，你在那邊坐好，就是隨便詢問幾個問題而已。對了，我姓王，你叫我王醫生就行。”
“王醫生您好，我是今年的新生，表演系新生陳數。”陳數禮貌的回道。
“嗯，我知道你。”
王醫生在對面坐下來，拿出筆和速寫本，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隨口問道：“你不要有心理負擔，這是一個正常的交談。出院后，你有沒有什么哪里感覺不適應的？”
“王醫生，您具體指什么？”
王醫生看著眼前這張藏在眼鏡后面英俊的臉龐，笑了一下，語氣輕快：“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想問，出院返校后，有沒有覺得心里不舒服，脾氣暴躁之類的？”
“那有過全世界只剩你孤零零一個人的錯覺嗎？”
“沒有，不過…”
“不過什么？”
“最近睡覺的時候，感覺有很多人在我耳邊竊竊私語。”
王醫生停下筆，表情怔了一下，好奇道：“他們說什么？”
“他們說…”陳數端坐床邊，沒有其他任何動作，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對方，話語停頓了片刻，才重新開口：“他們說他們是我的好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不離不棄，會一直跟在我身邊。”
王醫生接觸過很多病人，并不覺得驚奇：“繼續說，他們怎么出現的？”
陳數猶豫了一下，語氣平淡。
“夢里…”
“哦？一般在什么情況下？”
“不記得了，但是…”陳數摘下眼鏡看著他，“但很像電影。”
王醫生皺起眉頭：“然后呢？你記得他們叫什么嗎？”
陳數平靜的看著對面的醫生，嘴唇輕啟，又說出一個名字：“漢尼拔。”
這是什么電影的人名？
王醫生看過許多電影，記憶力還不錯，但是這個角色根本沒聽過，不過他停下筆，靜靜的看了陳數幾秒，又重新動筆，在癥狀一欄，毫不猶豫的寫上：
‘精神分裂’‘幻想’等字樣。
就在筆尖落完最后一筆。
王醫生抬起的目光之中，仿若幻覺一般，看到陳數身后站著密密麻麻的人形黑影，正直勾勾的看著他。
剎那間。
所有一切又都消失的無影無蹤，王醫生頓時清醒過來，額頭不知不覺泌出了一層冷汗。
剛剛那一瞬間是什么？這么多黑影，不會出現幾十個人格吧？
他臉色有些發白，卻下意識的問了一句：“那么他在哪里？”
“不知道…”
陳數忽然捂著腦袋，表情些許痛苦，“很多時候都在我腦子里。”
“你別急，放輕松！”
王醫生正要安撫這個學生時，陳數放下手重新坐好，眼神有些空洞，直勾勾的看著面前的醫生。
“但也有時候…會跑出來。”
王醫生愣了愣，“在哪里？”
“就在你身旁。”
仿佛有一陣陰風吹到身上，王醫生饒是心理素質堅定，還是有些毛孔悚然的站起來。
他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猶如錯覺一般，感覺自己像獵物一樣被盯著。
“今天就到這里。”
王醫生臉上不自然的笑了笑，這學生感覺有點邪門。
他趕緊在表格上又填了‘疑似多重人格（待確定）’的字樣，闔上速寫本，腳步有些慌亂的離開醫務室。
就在他關上門的剎那，他剛剛坐過的病床砰的一下，床尾像是被看不見的人蹬了一腳，硬生生的挪動一截。
陳數忽然打了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才發覺王醫生已經走了。
“怎么就走了？”
他看了看時間起身，差不多該上課了。
這時，醫務室的房門砰的一下被推開，一個穿著黑色衛衣，寬襠牛仔褲，剪了前刺老虎頭發型的男生站在門口，身后還跟著幾個男生。
他目光落到陳數身上。
“聽說你初賽選拔過了？”
學校與影視城一個劇組聯名舉行了一個活動，表演系這邊有幾個小角色名額，新生基本不會參與，不過陳數報了名，還通過初賽。
面前這個男生也過了初賽，第二輪的選拔已經沒多少人了，少一個人，就多一份機會。
他看著走來的陳數，仗著身后幾個朋友，開口問道。
“商量一件事，你退出怎么樣？反正你是新生，以后有的是機會。”
陳數停下腳步站在照進的陽光里，那男生的話也戛然而止，他看著對面的陳數半張臉帶著明媚的微笑在陽光里，另一半張臉浸在昏暗里顯得陰沉暴戾。
霎時，他心里一陣發毛。
“你…你要做什么？！”
陳數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重新戴上眼鏡，露出很好看的微笑。
“最好別煩我，我有精神病。”
說完，擦過對方肩膀，徑直走了出去，外面幾個男生看著跟平時不太一樣的陳數，心里有些發憷，不敢輕易上前阻攔，紛紛退一旁讓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