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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十四初殺人

  “嗖!”

  “啊!…”

  這一場變故,發生的猝不及防!那“游俠少年”抬手一箭,臉上猶自帶著禮貌的微笑。而審配胸口中箭,滿臉錯愕還未消失,身體已經被箭矢的慣性,帶著仰頭跌倒。

  “郎君!”

  審配貼身的親隨,瞬間反應過來。他惶恐的抱住家中少主,看了眼對面抽出武器的五人。隨后,他毫不猶豫,第一時間就拖著審配,往樹邊系著的馬奔去。

  作為士族嫡系子弟的親隨,無論接下來打成什么樣子,他首要且唯一的責任,就是帶著少主,逃往最近的內黃城醫治!

  “擋住他們!”

  看到審配中箭,之前喝聲的大漢目眥欲裂。他“鐺”的一聲,抽出環首刀,帶著剩下的兩人,就往射箭的少年殺去!而張承負沒有看他們一眼,只深吸口氣,再次拉弓,瞄準數息后,驟然松手。

  “嗖!”

  “呃!嗬嗬…”

  那抱拖著審配的親隨,已經奔到系馬的樹下,正在著急地解著馬繩。結果,風聲襲來,他渾身一僵,一根帶血的鐵箭頭,已經從他的脖頸中透出!他僵硬的偏了偏頭,看了眼抱著的少主,就“噗通”跌倒在樹下!

  “豎子敢爾!”

  那為首的審氏大漢怒火中燒,揮著環首刀,就撲向張承負!而高道奴已經大喝一聲,揮出手中的長鐵杖,與那大漢的環首刀交擊在一起!

  “砰!”

  “死!”

  另一側,姜乾、姜坤、姜離,這來自幽州的三兄弟,同時并肩向前。三人依仗著長兵的優勢,齊齊揮出長鐵杖!而這嫻熟的合擊,都打向同一個審氏甲士!

  “鐺!”

  三根鐵杖襲來,兩杖橫腰打去,一杖迎頭砸下!那審氏甲士揮著環首刀,勉強擋住了兩杖,就被姜離的第三杖,重重打中了腦袋!

  “咚!…”

  “啊!…”

  那甲士慘叫一聲,手中鐵刀掉落,側臉砸出個凹處,歪歪斜斜,往地上跌倒。而姜氏三兄弟再齊齊看去,只見最后一個審氏甲士,已經原地停住。他本來就腳步遲疑,而眼下被這兇惡的三人一看,更是嚇破了膽,轉身就逃!

  “你這惡賊!”

  那為首的大漢臉上漲紅,抵擋著高道奴巨力的進攻。他分神看向旁邊,心中頓時一涼,焦急的大喊道。

  “審符,回來!救少主!!”

  張承負眉頭一揚,再次拈弓搭箭,瞄準了那逃跑的審符。

  “嗖!”

  一箭破空而至,正中那審符的后背。他悶哼一聲,向前跌倒,連環首刀都掉了。但僅僅數息后,他就再次手腳并用,從雪地上爬起。他就這樣背后插著箭,慌不擇路,再次往前方逃。

  “嗯?好甲胄!…”

  張承負心中了然,這審氏幾人的甲胄,看來確實不錯。八斗的獵弓,普通的鐵箭,三十多步的距離,根本破不了對面的甲。他再次深吸口氣,瞄準對方的腦袋,低喝道。

  “中!”

  一箭流星而過,劃出微微下落的軌跡,追上奔跑的逃人。接著,這一箭帶出“噗嗤”的入肉聲,直接射穿了脆弱的脖子!

  “啊!嗬…”

  逃人向前跌倒,鮮紅流淌而下,身體猶自在雪中抽搐。張承負吐出一口長氣,再看向身前。只見那審氏大漢被四人圍攻,四根鐵杖輪番打去,再也抵擋不住,被打中了膝蓋!

  “不!”

  “死!”

  “砰!!”

  高道奴眼神冰冷,雙手松勁,緩緩垂下染紅的鐵杖,就像垂下一桿長槍。而那大漢已經橫死當場,頭上一片黃白,連面目都看不清了。

  “呼~”

  眾人放松些許,呼出一口長氣,化作冰冷的白霧。不過半刻鐘,四名審氏甲士就已經盡數倒地,在雪中染出四團紅暈,像是梅花的四角。張承負淡淡看了幾眼,沉聲道。

  “都補上一刀,不要留活口。道奴,你帶人挖坑,把他們埋了…甲留下!”

  高道奴點了點頭,提著長杖,臉上的殺氣還未散去。而張承負已經把獵弓收了起來,神色沉靜的,走向樹下的審配。

  審配斜靠在樹下,一手捂著染血的胸口,一手藏在腰間,注視著走近的“游俠少年”。他瞪著仇恨的雙眼,努力喘息著,開口道。

  “你…不是游俠…是太平道?!”

  “嗯。太平道,張承負。”

  張承負點點頭,在三步外停了下來。以對方的聰明,很顯然都明白了。他眼神很平靜,看不出什么情緒,又作了一揖。

  “審君,你我并無私仇。但為了太平道的大義,我只能取君性命,阻止你去洛陽出告!”

  “呵呵!太平道的大義?呸!妖道!呸!蛾賊!”

  審配胸口起伏,不斷有鮮紅暈染,像是在青色的文士袍上,綻開了一團墨紅。他咬著牙,恨聲道。

  “妖道!禍亂天下!蛾賊!襲殺士人!…都該死!…”

  “亂這天下的,不是我等,而是你等!”

  張承負沉著臉,站在三步外,淡淡道。

  “審君,你看這左右!這隨處可見的墳丘。那里面埋的尸骨,都是這天災人禍中,死去的百姓流民!他們為何會死?這其中的原因,不僅是這連年不息的大疫與水旱,更是這朝廷官府的賦稅與盤剝,還有世家大族的放貸與豪奪!”

  “看見這些倒伏而死的百姓,看見鄴城外那么多死去的流民!…爾等的心中,莫非毫無半點的愧疚與自慚嗎?”

  “呵呵!若無你太平道勾結官宦,禍亂冀州,聚眾抗稅,詆毀天命人心…世道又怎會如此?那些受災的百姓,朝廷自會有撫恤,輪不到爾等賊人操心!而世家大族,也會慷慨仁善,收他們為佃農!…”

  聽著張承負的話,審配的臉上毫無動容,更無半點羞慚。士人之志,堅不可摧,豈會為了流民賊人的妖言而動搖?他只是“呸”出一口血沫,罵道。

  “這上下失序,法綱不再,才是天下災禍四起的根由!妖道!蛾賊!…”

  看到審配的這種反應,張承負垂下眼睛,搖了搖頭。他只是神情平淡的,回答道。

  “妖道也好,蛾賊也罷…吾等所愿,不過世家大族,與百姓同死而已!”

  “審君,丟了你手中的匕首吧!且讓我來,送你最后一程。”

  “呵!你這,蛾賊!”

  聞言,審配深吸口氣,鼓起最后的力氣,奮力把藏起的匕首,投擲向張承負的方向。而張承負退后一步,看了眼落在腳前的精鐵匕首,平靜彎腰拾起。

  “謝審君贈匕!那我就用這把匕首,送審君歸去吧~”

  說著,張承負平靜的走上前,扶住審配的胳膊。接著,他對著青年的心口,緩緩的、堅決的、用力的,遞出了手中的匕首!

  “啊!你…”

  面前的青年猛然睜大了眼睛,臉上浮現痛苦。然后,他的瞳孔逐漸散去,頭一歪,就這樣死在了少年的手中。

  “十四初殺人...”

  張承負幽幽的嘆了口氣,闔上了對方瞪大的眼睛。然后,他環顧了左右,看著雪中挖坑的幾人,還有拖到坑邊的四具尸體。最后,他低下頭,對闔目的青年輕聲道。

  “審君且走好!這雪天幽林,與百姓一同埋骨于此,也算是個好歸處了!”

  “漢帝在南,我會讓君的尸體,朝向南方~~”

  雪越下越大,土坑也越挖越深。五人一齊動手,用了早就準備好的小鏟,一直挖到丈余深。

  隨后,張承負抱著審配,就像抱著曾經那些病死、凍死、餓死的災民一樣。他把這闔目的青年,頭朝南方,輕輕放在土坑的最深處,手中多出了一塊刻著“審”字的士人玉佩。接著,坑中幾聲響動,又多出四個剝去扎甲的審氏親隨。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沒有留下任何辨識身份的物件。

  “埋上吧!就和其他墳丘一樣!”

  “諾!”

  眾人都是挖土的好手,干起活來又快又好。很快,黃土伴著雪層層蓋上,直到掩埋一切,合成小小的墳丘。這墳丘看上去毫不起眼,與周圍那些起起伏伏的小丘,沒有半點不同,也不會有人來一一查看。畢竟,這一路行來,這樣的墳丘,實在太多太多。

  死亡是最終的歸宿。無論世家大族,還是黔首百姓,死后才終于有了第一次的平等。而眼下唯一的區別,不過是白雪尚未覆蓋新墳,而墳中血肉未朽。

  “嗯,讓我看看,這制式的官軍扎甲…”

  張承負熟練地埋好了墳,拿起墳邊剝下的扎甲,仔細看了一會。這是官軍最普遍的制式扎甲,無袖,皮鐵混合,只護住前后胸膛。這甲的內里襯著一層軟麻布,中間是骨架般的牛皮甲,最外層才是鑲嵌在皮革上,用細麻繩橫向串聯的鐵質甲片。

  “無袖扎甲,2毫米的甲片,整體20多市斤。三十步外,民間的弓箭根本射不穿…這就是官軍的普遍裝備嗎?…”

  張承負蹙起眉頭,看了看其中被他射中的一副。那扎甲只是微微破損,背后有塊鐵片凹了下去。只要換個鐵片,補下皮子,這甲就能恢復如常。而哪怕不修補,也不影響整體的防御力。

  這種制式的甲胄裝備,恐怕在官軍中極為普及。而除了朝廷官府與世家大族,普通的民間想要弄這樣一副嚴禁的鐵甲,可謂是難之又難!這樣的甲胄,對兵士戰斗力的增幅,實在是太過明顯了!

  像是這一次廝殺,如果不是他先手偷襲,以有心算無心…真讓雙方都準備好了,讓對面的甲士發揮出真實的戰斗力,恐怕即使能取勝,也至少得折上兩人!

  “制式的扎甲…邯鄲與鄴城的武庫,果然才最為關鍵啊!”

  張承負思量片刻,才對看著墳丘、呆呆出神的高道奴道。

  “道奴,你把這甲收好了!仔細藏在馬后的行囊中…我再去看看馬。”

  “哦!”

  高道奴怔了怔,點了點頭,好像這才從剛才的廝殺中回過神來。張承負想了想,道奴這一回,恐怕也和他一樣,是第一次殺人。

  “不過,這兩年賑濟救疫,見了那么多尸體…這種廝殺,又算不得什么了。”

  想著這些,張承負又走到樹下,仔細檢查了那五匹系著的馬。其中果然有三匹,馬屁股上印著官府的火印,字跡是“鄴傳”,“甲一/甲二/甲三”。而這些馬的左耳處,都剪出了一個小口,代表官馬的身份。

  “嗯。這三匹馬,不能留了!可以做成烤馬肉…吃肉的機會,總是難得的。”

  張承負如此想著。他此刻的思緒格外活潑,很難安靜下來。

  “走吧!這里收拾好了。我們換個地方,把這三匹馬宰了,變成馬肉。然后,我們去黎陽津,尋個住處,一邊吃肉,一邊等師父他們南下!嗯,得給師父也留點馬肉…希望他不要責罰我自作主張…”

  張承負說著、笑著,騎上一匹馬,手里還牽了一匹馬。但他很快,他就發現,這難度超出了他的騎術水平,便把韁繩遞給了高道奴。

  “給!別板著臉,笑一笑!這匹馬的肉,都歸你吃!”

  高道奴擠出一個笑容,還是有些恍惚。他不時回過頭,看了看逐漸遠去的墳丘,又看一眼馬上的鐵杖。

  “道奴,你今年多大了?”

  “呼!十八!”

  “嗯,十八初殺人…慢慢習慣就好了!”

  張承負點點頭,一副格外沉穩的樣子。后邊的姜氏三兄弟互相對視,看著張承負的眼神,都多了份發自內心的尊敬。

  十四談笑殺人,面不改色。這可真是個天生的豪俠啊!

  然而,這一刻,只有張承負自己知道,他那猶如喝醉酒一般,翻涌變幻的情緒。他就這樣縱馬奔馳在大雪中,胸口沸騰的情感涌起。片刻后,他再也忍耐不住,看似豪邁萬千,大聲吟誦,唱出胡亂拼湊的長歌。

  “邯鄲城南游俠子,提刀獨立顧八荒。十步千里殺一人,無非一念救蒼生!~~”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盡蒼生盡王臣。我生不為逐鹿來,我報黃天…殺殺殺!~~”

  一曲長歌飄遠,白雪落沒馬蹄。少年奔馬遠去,血紅初染黃天。漢末豪杰之血,就從此間流起~~

飛翔鳥中文    漢末太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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