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24號文字方正啟體 隨機推薦:
“一個阿姨。”小李回憶道,“人家說還要去看侄子,家里有事,等救護車來到就走了。”
“可一般人怎么會去郊區?”張述桐下意識質疑道。
“你這學生,一般人還不會騎著摩托上船呢,”小李失笑,“她為什么會在那就不歸我管了,我只負責把人安全送到醫院。”
這時候電話響了,張述桐本以為是老媽打回來的,卻是杜康,他接了電話,對方著急道:
“述桐,老宋好像出車禍了,我現在正往醫院趕,你在不在附近?”
“等等,你怎么知道的?”張述桐驚訝。
“我姑媽下午來島上看我,她是坐公交車進的島,她這人暈車,中途有點惡心就下來走了幾步,結果正好看到了個車禍,還幫忙叫了救護車。
“剛才我姑媽給我爸聊起來,說是個男的,撞得挺慘,車頭都快沒了,然后你也知道,中午吃完飯老宋不是出去了嗎,一直沒接電話,我就多了個心眼,問了一嘴是什么車,她說是個紅色的小車,我這一琢磨,那不就是老宋啊!”
原來是杜康的姑媽陰差陽錯救了老宋一命。
張述桐跟他解釋清原委,包括自己在醫院打吊瓶,怎么碰到老宋,又怎么跟著救護車上了船。
“那行,你在市里等著我吧,我這就去。”
“你們也來?”
“沒啊,我沒和若萍清逸在一起,下午她爸送了我們就各回各家了,我是覺得若萍和路同學在一起,這個點出來肯定趕不上回島的船了,再說她知道了又要掉眼淚,你不是說老宋沒事,那干脆等穩定下來再告訴她吧。
“至于清逸那邊,”杜康頓了頓,認真道,“述桐,雖然我一直沒搞明白你在忙什么,但肯定是大事,我不如你和清逸反應快,這陣子一直沒幫上什么忙,我就想還是讓清逸留下吧,他鬼點子多,萬一有情況能幫上你,我呢,就去市里陪老宋好了,有什么情況就和你們聯系,幫不上哥們的忙好歹不能拖后腿是不是?”
張述桐下意識想說你還想幫多少忙,明明幫自己揪出了李藝鵬,騎車去了別墅試探保姆,最后在天臺上一起抓住周父。
但他隨后想到,這都是已經消失的事了。
如今對方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沒怎么幫上自己。
“你已經幫很多忙了。”張述桐沉默片刻,“別多想。”
杜康嘿嘿一笑:
“那你看好老宋吧,我等下一趟船,是去人民醫院對吧,先掛了…”
張述桐收起手機,看向床頭的儀器,顯示屏上跳著花花綠綠的線條,他不懂這些電波背后具體的含義,卻知道它們跳躍著折騰總比變成一條直線強。
張述桐又看向病床上的男人,有意對他說幾句話,卻發現說什么對方也聽不到了。
張述桐很想嘲笑他一句,你這個多年的老司機怎么能把車開到樹上,我一個剛學車的都不至于犯這種錯。
可那個中午還在說“這才哪到哪,我比你小子能折騰多了”的男人,此刻已經閉上雙眼了。
你怎么就躺在這里了呢?
張述桐還是無法接受。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老宋會這樣。
對方可以一直單身,日子過得潦草,但就像湖岸的蘆葦茂盛。
可以在八年后梳著油頭帶著金絲眼鏡,活像個精英人士。
也可以一直開著那輛福克斯小車亂逛,車的中控臺上有一只只屬于他的妙蛙種子。
張述桐仍不明白這些年他在折騰什么,老宋理解自己,可自己卻從未理解過老宋。
直到他徹底折騰不動了。
張述桐又想起他那個牧羊犬與羊的比喻,當初覺得把自己比作牧羊犬是說自己是狗、罵的夠隱晦,但男人自己何嘗不是呢,他的父母在異鄉,戀人已經離世,一個人在小島上教書,沒有朋友,社交很少,最大的消費是請自己幾個死黨吃飯,最大的娛樂是窩在宿舍里看球,最熟悉的東西是小車里的離合與檔把。
其實這個男人才像條真正的喪家之犬吧。
張述桐不明白他在苦苦尋覓什么,到底為什么選擇了這種自我放逐的人生,可從前有些話你沒有說也沒有問,想開口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護士小李突然跳起來,張述桐心里跟著一跳,只見對方指著顯示屏:
“壞了,心率怎么又下來了!”他看眼外面的湖面,臉色難看道,“最少還得半個小時才能到醫院,還沒考慮路上堵車,今天可是周六,市里沒下雪,人民醫院在市中心…”
說到這里他嘆口氣,“全看他的求生意志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張述桐默默地點點頭。
等渡船終于靠岸,他早已騎上摩托車,張述桐已經八年沒有來過市里了,盡管記得很多標志性建筑,卻不敢說輕車熟路。
他捏住剎車,另一只手故意擰動油門,引擎轟鳴,周圍人紛紛側目,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人群自動為他讓開一條道路,沒人敢攔一個這個年紀騎著摩托車的小伙子,何況他連頭盔也沒帶,臉色冰冷得嚇人。
幾乎是棧橋放下的那一刻,他手指一松,摩托車如箭矢一般射出,張述桐駕駛著摩托駛出一條直線。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職責,那就是在前面開路,他與救護車很快駛到市區,果然有些堵。
天色已經黑了,高樓大廈構成的鋼鐵森林里,車影如流、燈火如織,大大小小的光暈交錯在眼前、斑斕朦朧的一片,救護車的緊急鳴笛也很難開辟出一條道路,他對這個局面早有預料,騎車穿過車輛的縫隙,挨個去到車窗前和駕駛員招手。
他手臂擺動,嘴里高喊,有人注意到后方的救護車便讓開位置、有人降下車窗大罵他趕著投胎:“催個屁催,沒看到前面有車,死不死關我屁事!”
還有人根本連窗戶也沒降,甚至連頭也沒扭。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為救護車開辟出一條道路。
他不知道是能爭取幾分鐘、還是十幾分鐘,張述桐能為自己的老師做的只有這些了。
等終于趕到醫院他的臉已經失去知覺,張述桐撐好車子,轉身跑到救護車前面,好在島上的醫院跟這里提前聯系好了,幾名醫護人員早已站在門口等候。
小李招呼眾人抬起擔架,張述桐跟在他們身邊,一路跑進醫院的門診樓,他望著人來人往的大廳,一時間有些茫然,這里比島上的醫院大了無數倍,光線明亮,寬敞得像棟商區里的寫字樓,張述桐已經太久沒來了,而電梯已經滿員,他又匆匆去尋找樓梯,一步三個臺階,氣喘吁吁地爬到三樓。
其實小李告訴他不用這么急,只要老宋安全抵達醫院,起碼能先保住半條命,至于剩下那半條當然聽天由命,可張述桐一定要看著他進了手術室才能安心,手術室的金屬門再次合攏,上面的綠燈變為紅燈,接下來是市醫院的醫生與護士們的戰場,小李反倒清閑了,招呼他去服務臺要杯熱水喝、坐下喘口氣。
“才五點四十,還多虧了你騎車,不然六點夠嗆能到,你老師后半程的狀態很差,真要拖到那時候真就不好說了。”
小李總算松了口氣:
“我先去給主任打個電話匯報一聲,對了,我記得你當時在走廊上打針是吧,發燒還是感冒?先坐下歇會,你老師那邊急也沒用…”
張述桐卻沒有接話,他將手機放回兜里。
“我得走了,這是我爸媽的電話,”他報了串數字,“待會他們來了麻煩您交接一下。”
“等等,你這就走,起碼見你爸媽一面吧?”
“不然趕不上船了。”張述桐用力拍了拍臉,“最后一趟船是六點。”
“你爸媽既然都在市里,不愁沒地方住吧,”小李詫異道,“就在附近的酒店待一晚也行,再說估計都不用等到夜里,兩個小時他就該出來了,你不是很擔心你老師的安全嗎?”
“我必須回去。”張述桐已經邁開腳步,“今天的事多謝您了——”
“這不是謝不謝我的問題,你臉都白了,就這樣騎車回去,你這學生逞啥英雄啊?”
耳邊的追問已經變得遙遠了,張述桐沒功夫等電梯,他又跑到樓梯口,最后看了手術室一眼。
這不是逞英雄。
而是在你還有能力握住什么的時候,最好不要放手。
否則會后悔的。
這是男人曾說給自己的話。
張述桐收回目光,匆匆跑下樓梯,戴好頭盔與手套,再次擰動油門,拐出醫院園區時正好看到一輛黑色suv,他認出這是自己家的車,但沒有閑暇跟爸媽招手,他們估計猜不到自己已經走了,他與汽車擦肩而過,重新投身于市區的車流中。
不過是十幾分鐘的時間,此處又堵了一個檔次,他現在身體又開始發冷了,從中午開始他連眼睛都沒有閉過,張述桐咬緊牙關,盡量把身子趴低點,似乎這樣做身體承受的冷風就可以減少一點。
前方是一個隧道,車輛排起長龍,他剛才開路的時候甚至有意記了下周圍的路,一點點記憶在腦海中復蘇,張述桐想起有哪些地方是車過不去而摩托車可以過的。
他油門不松,駕馭著身下的車子穿過一道道縫隙,他計算著時間,離發船還剩九分鐘。
車速早已快過了限速,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的道路,其實腦子已經有點麻木了,但內心的聲音告訴要一刻不停地奔跑下去,果然是條野狗…
張述桐拐進一處公園,車輪抬起、躍上臺階,連他都為自己的技術不可思議。
還剩八分鐘。
接著是一處步行街,年輕時尚的男男女女漫步在街頭,被摩托車的咆哮驚擾,張述桐穿至長街的一半,前面居然堵著一輛垃圾清理車。
他一錘大腿,果然選擇抄近路就會有抄近路的麻煩。
這輛車不知道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收垃圾,還是收一整條街的垃圾,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他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杜康問他老宋怎么樣了,他回了一句語音,又耐心等了半分鐘,毅然調轉車頭。
還剩六分鐘。
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爭奪。
他腦海里已經重新好一條路線,他騎車出了步行街,又拐入一條窄路,哪怕張述桐不是相信命運的人,此刻也希望自己的運氣不要這么臭,小路黑暗,他默默飛馳在上面,好在這里沒有坑也沒有意外發生,視野的前方逐漸出現路燈的光亮,他不再刻意壓著速度,將油門擰到最大,車尾猛地一甩,拐入一條柏油公路——
這也是通往碼頭的最后一條路。
路面終于變得寬闊,行道樹與路燈交錯,它們飛速后退,轉速表已瀕臨紅線,等港口終于出現在眼前,他突然愣了一下,因為汽笛聲已經在耳旁響起。
張述桐被迫捏下剎車,險些摔倒。
現在是五點五十五分,他已經給自己預留了五分鐘,卻還是來晚了。
他算錯了一件事,或者說高估了工作人員的敬業程度,今天天冷,他們稍微偷了下懶,比發船表的時間早開動了一會,這樣就能早點下班。
渡輪寬闊的船體已經緩緩離開岸邊。
現在他離岸邊大概還有十米,而渡輪的棧橋已經收起,剛離開有半米遠。
他知道這個數字會不斷放大,變為一米、兩米、三米…直到再也追不上。
他沒有說話,默默踩下離合,接著再度把油門加滿,輪胎撓地、冒出白煙。
已經有人注意到他的動作:
“喂,那個騎摩托的,你想干什么——”
他注視前方,心里祈禱老爸挑車的眼光最好準一點,這是用來帶老媽兜風的車,兩人恩愛又浪漫,從前肯定沒少拉著她做各種拉風又高難度的動作。
所以,肯定能行對吧?
甲板距離岸邊的距離已經拉開一米。
而甲板與地面的高度有些落差。
地面高,甲板低。
滿打滿算,張述桐摸到這輛摩托才是第二天,哪怕算上以前總次數也不超過一個巴掌,他知道有一個詞叫做彈射起步,在油門擰滿的同時將離合器松至最佳結合點,這樣車子就能釋放出極限的速度。
可他從前根本沒試過這個動作,對所謂的最佳結合點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
兩天前他在一個雪夜學會了開車,有人告訴自己天賦絕頂,生來就是開車的。
這句話他當時笑笑就當過去,摩托車和汽車的操作也當然不同,可如果沒有那次成功,他未必敢試一試。
對面渡輪上的乘客也注意到自己的舉動,人們拿出手機,下意識讓開一條道路,無數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也有岸上的工作人員開始朝自己這邊跑來,就要把他攔住。
各種各樣的人涌入視線,吵鬧的聲音又被隔絕在頭盔之外。
張述桐隔著護目鏡,將身子壓到最低,引擎嘶吼、已是強弩之末;塵土飛揚、輪胎燒焦的氣息涌入鼻腔,接著他倏然松開離合,憑感覺找到那個最佳的結合點,下一刻摩托車起步,快得拖出殘影,它駛離路面,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弧線——
地面、湖面、短暫的失重之后,他已經騎車栽進渡輪。
輪胎落地,減震器壓縮至極點,隨后猛地回彈,車子一直沖到一半才停下,輪胎在甲板上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一邊歪去,堪堪用手和膝蓋撐住。
周圍的人群驚慌地散開,余光里能看到工作人員跑來質問,怒氣沖沖。
現在是五點五十六分。
總算趕上了最后一趟渡船…
可張述桐心里沒有如釋重負的欣喜,只剩一陣濃濃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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