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的高論仍在繼續:
“所以很容易就會滿足,又或者說,她們本來也是精明的,但后來腦子一熱,就通通不管了,所以你有沒有錢啊,成不成功啊,通通都是浮云…”
張述桐想說顧秋綿肯定不管別人有沒有錢,她自家有就行了,但老宋明顯是在說他自個的前女友,張述桐對他的感情史還挺好奇,不介意聽聽。
“我和我女朋友就是這樣,我倆認識的時候沒比你們大多少,十七八,還是十八九吧,那時候窮得看張電影只買一張票,我讓她先跑進去,等開場幾分鐘,給看門的大爺遞一根煙,換件保安服,偷偷溜進去,你猜我們怎么喝飲料的,健力寶都算奢侈,那時候有賣散裝的麥乳精,我拿個保溫杯從家裝來,我對瓶喝,她拿蓋喝,喝著喝著還能干一杯,你以為她們不覺得這樣難堪嗎,但她們愿意。”
老宋張口女人閉口女人,張述桐突然覺得有點眼熟,發現和清逸差不多,不過那家伙是張口男人閉口男人,也許等某一天清逸不小心長歪了,就成老宋這樣。
“所以我說了女孩子要靠追的,你不追人家怎么明白你的心意,而且這件事挺看先天,順眼就是順眼,不順眼就是不順眼,第一印象定了,甭管以后再怎么努力也改變不了。”
老宋似乎說上癮了,又點了根煙,一邊說一邊逗著中控臺上的青蛙,他得意的哼哼道,你們總覺得老師現在邋遢得不得了,但實話告訴你,我當年也是個光鮮亮麗的帥哥,留著天王的背頭,皮鞋擦得發光,騎著摩托車去舞廳,摩托車背后坐著心愛的姑娘,每次下來頭發吹散了都要幫我捋順,是她多溫柔嗎?還是錯,其實是她死要面子,所以為師當年被管得死死的,結果現在又歪了回來。
張述桐起初聽得饒有興趣,但看到老宋穿著皺皺巴巴的白襯衫,露出兩條胳膊,胳膊上全是毛,也是個落魄的男人了,看來他和他那個前女友最終還是敗給了生活,傻姑娘也終有一天會變成精明女人。
但這樣這樣下去聊到后半夜也打不住,雖然周圍還挺浪漫,雨滴落在鐵皮車頂砸出清脆的響聲,黑暗中亮著火星的煙頭,淡淡的煙氣飄逸,隨后被雨水沖得什么也不剩;
但現在明顯不是暢談的時間,張述桐準備故意刺激他一下。
“師母現在人在哪呢?”
張述桐十分天真地問了一句,順便用手彈了彈青蛙,妙蛙種子咧著一張大嘴,朝駕駛座上的男人發出無聲的嗤笑,杰尼龜和皮卡丘都達不到這種效果,某種意義上還真買對了;
可它是笑了,宋南山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煙頭被意興闌珊地扔在地面上,隨即熄滅,宋南山默默升上車窗;
張述桐心說抱歉,等我忙完了這陣我買啤酒,咱們師徒二人坐下聊聊,絕對聽你吹一夜,接著他系好安全帶,等著老宋點火;
然而汽車沒有發動,宋南山只是看著那只青蛙,好半晌才說:
“她去世了。”
張述桐系安全帶的手愣在原地,很想笑著說一句老宋你能不能敞亮點,別因為分手了就編排人家姑娘,多敗人品…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在黑暗中看到男人那張面無表情的剛毅的臉,發出的聲音感情很少:
“就是買這只青蛙那天,我晚上沒送她回家,她被車撞了,等我第二天知道的時候…你應該能明白吧。
“所以我跟你說,人不要在有能力握住什么的時候放手,總有一天會后悔的。”
他說到這里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但又什么也說不出,干脆擰干收音機,收音機的銀色面板已經掉漆,這時候里面還是放著顧秋綿挑出來的那張碟子,他們兩個不知道聊了多久,久到里面曲子已經循環了一遍,當初是如煙,現在還是如煙。
清脆的雨滴中,張述桐聽清歌詞是這么唱的:
七歲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蟬;
以為能抓住夏天;
十七歲的那年;
吻過他的臉;
就以為和她能永遠…
他們在冬天的雨夜聽著一首屬于夏天的歌。
“媽的,什么破詞,你抓只蟬能抓住夏天就有鬼了。”老宋笑了一下,又關上收音機,發動鑰匙點火,小車的發動機也上了年齡,猛地顫動一下,就像那只上了年齡的妙蛙種子也跟著一顫,男人百無聊賴地彈了下青蛙,“她是走了,就剩你這個丑東西陪著我。”
可那只青蛙似乎和他過不去似的,每晃幾下總會堅毅地恢復原樣,張述桐看著那只黃眼睛的盜版的妙蛙種子,在想它到底獨自在這里待了多少年,從初一到初四起碼要有四年,還是說更久?
可車里的內飾裂的裂破的破,它還是那個最嶄新最有精神氣的物件,比身旁坐著的男人還要有精神氣,可宋南山并沒有急著走,而是突然又說:
“述桐,其實我想給你說的話也不是這些。
“這件事給你說不太合適,是別人的家事,按說我一個老師說這個是失德,但我覺得你最好知道,我中午給秋綿爸爸打電話的時候,聽到旁邊有女人說話,喊他親愛的。
“你覺得那是誰?你覺得他爸爸出島是干什么去了?你覺得顧秋綿知不知道?
他的問題如一連串子彈掃過,雨滴也難掩福克斯內部的沉默。
隨后宋南山點燃一根煙,將沉默打破:
“秋綿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
煙霧逐漸將車廂填滿,張述桐突然明白她為什么沒見過摩天輪下面的彩虹棉花糖,他扭頭看向車窗,上面的鬼臉已經很淡了,張述桐把鬼臉擦掉,外面依舊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是了,他們現在在一座小島上,而此處又是整座島上最偏僻的地方,也許四層的獨棟別墅里燈火輝煌,可如果透過玻璃往外看,卻永遠也看不到摩天輪那發光的巨大輪廓。
會很孤獨吧。
“行了,反正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以后自己看著辦。”
宋南山搖搖頭,拉開車門:
“我下去方便一下,你等會,一會咱們吃完飯就去商業街,為師就陪你們年輕人英雄救美一回…”
張述桐默默地坐在這里,只是點點頭,表示聽到了。
可誰知,過了很久宋南山才回來,他表情嚴肅:
“我剛才去她家后院看了一眼,好像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