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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島上的大小姐與企鵝

  回憶因此被打斷。

  張述桐心想來得正好,反正他忘了同桌叫啥,等換了新的再打招呼。

  現在是下午第二節課,待會有個大課間,一般是下去跑步。

  可操場上有雪,因此改成各班自由安排。

  他們班換座是每月固定一次,扭頭看看,有人早就準備好了,也有人慢悠悠地合上作業,只待放進書包。

  這樣說來,自己成了“最后”知道的一個。

  他心下了然,手里開始忙活,唯有瞥到那張寫有名字的草紙時想了想。

  晚上回家準備再琢磨一下,小心點總沒錯,便摸來五三夾好,算是性格使然的習慣——對他們這個年紀的男生講,比隨身攜帶安全。

  正要把一大堆東西往書包里塞,張述桐卻突然犯了難。

  書包里裝滿卷子、課本、習題冊還有文件夾,各種材料各個科目混在一起,早已記不清如何分類。

  這些年他一個人住,獨居的人一般分為兩種:

  要么把日子過得很邋遢;

  要么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序。

  張述桐是后者,甚至有點強迫癥,說什么都忍不了亂塞一氣。

  這樣想著,他移步教室一側的書柜,準備放在這里湊合下。

  書柜很長,占滿了一整面墻,每個學生都有一個格子,每個班也都配了一架。

  書架倒和顧秋綿家無關,學校不至于如此寒酸,但書柜上擺著的東西就有關了。

  之前說她一直沒在班里交到朋友,和誰關系都很淡,于是顧大小姐干脆一個人自成圈子;

  她不管別人,也不喜歡別人管她,當然她本身不是多惡劣的性格,所以做不出太出格的事,最多就是特立獨行了一些。

  就比如她愛拼樂高,正版的,那玩意賊貴,至于張述桐為什么知道這個愛好,原因就在這里——

  每個班都會擺幾個盆栽裝點教室,就放在書柜上,一般是綠蘿和虎皮蘭,只有他們班里多擺了座積木城堡。是顧秋綿藏品中的一個。

  他還記得自己的格子正好在城堡下邊,那城堡有洗手盆這么大,歐式風格,門口站著個穿裙子的樂高小人;

  掩在翠綠的枝葉間,活像個隱居森林里的公主,這就是大小姐的特權。

  再望向那個靠窗的位置,玻璃上的鬼臉已經不知道疊了幾個,更看不出顧秋綿畫得是什么。

  她自己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蹙蹙眉頭,撐著臉瞧了半天,結果被張牙舞爪的圖案逗笑了,就擦了繼續寫作業,發梢上的墜子也跟著晃了一下。

  張述桐盯著那枚墜子,又扭頭看看安靜的教室,有時候風咆哮著刮過,撞到窗戶上,玻璃輕顫,給人不太牢靠的感覺。

  外面世界昏暗,頭頂的燈管有些發黃,卻顯得溫暖。

  不知道多久沒有這種放松的時刻。

  但只有他知道,再過五天,這幅令人安心的畫面就會被打破。

  回憶起那起兇殺案的細節,因為顧秋綿的身份特殊,倒聽說過兩個版本:

  一個是歹徒缺錢,所以綁了票,但最后談崩了,釀成了慘劇。

  也有說是顧父的仇家,是他發家時干了傷天害理的事,禍及子女,這個版本流傳更廣,反倒有人叫好。

  但張述桐都不太信,不管缺錢還是尋仇,沒有八年后再加害路青憐的理由。

  既然用不上,只好回憶起杜康曾透漏給自己的消息。

  “當年那個案子的兇手一直沒抓到,有幾個漁民的口供,說事發前看到有人在禁區那里…”

  不算多清晰的線索,總比沒有強。

  等東西收好,他也差不多有了主意。

  當然,不至于火急火燎地立馬行動。

  16歲的自己是獨行俠,揣著個天大的秘密,一定會直接翹課,一刻不停地騎車趕往“禁區”;

  現在則不同,說句難聽點的話,這些年他的性格變得有點冷漠,但事實就是如此:

  離案發還有好幾天,不是著急就有用,況且報警也比單打獨斗強。

  退一步講,就算報警,也是放學再去,不差這半天。

  如果說人生有一條主線任務,他的主線應該是好好珍惜重來的人生。

  支線才是順帶揪出兇手,打出個“happy ending”來。

  至于和兩個女生去打交道,或者為此拉近關系,張述桐沒有那個興趣。

  既然八年前就沒有多少交情,那再來一次也一樣。

  歸根結底他討厭麻煩,最好是暗地里把事情解決,而不是引起誰誰誰的懷疑。

  有那個閑工夫他更想和幾個死黨跑去釣魚。

  就在他琢磨著多年沒碰竿手藝會不會變潮時,下課鈴響了。

  哈欠聲,抱怨聲,嬉笑聲…原本安靜的教室“嘩”地響了一片。

  座位上的學生一個個站起來,眼前身形晃動,橡膠鞋底在水磨石地板上發出蹭蹭的響聲。

  這一幕落入眼中,他才覺得世界真切起來。

  張述桐也莫名想伸個懶腰,這事是挺神奇,仿佛潛藏多年的身體記憶被喚醒,連帶著心思活泛了不少。

  要不是年紀不夠,他現在最想干的是考個駕照,買輛自己的車,二手的小車足夠;

  當然也不能太小,后備箱里要放魚竿水箱,然后開車環游全國,這些年沒看的風景都看一遍。

  也有些缺憾想要彌補,別讓父母再為自己操心、考所更好的大學、還有和要好的朋友保持聯絡,但沒有刻意與誰結交的想法,他對朋友的觀念是幾個就好。

  說到朋友,張述桐沒急著找死黨敘舊,他更想先四處逛逛。

  于是出了教室,他們學校是少有的四年制,他在四年一班,走廊的最前頭,緊挨樓梯。

  樓梯上有兩個人說話。

  一個是自己的班主任,扶著欄桿;

  另一個在老師對面,是個身穿青色布袍的姑娘。

  姑娘氣質清冷、長發垂腰,正坐在臺階上。

  張述桐不由停住腳步。

  無他,如果幾小時前你剛對著她的照片鞠完躬,如今那個人活生生出現在面前,任誰都會停下看看。

  名叫路青憐的少女似乎剛從外面回來,精致的臉凍得發白,粗布長袍的下沿還沾著雪沫。

  一般人挨了凍皮膚只會發紅,可她本身就很白,此時如瓷器般透出無暇的冷光,在一身青袍的襯托下更甚。

  好奇的不止他一個,走廊里越來越多學生涌出來,不乏有人往這邊望。

  再怎么說,教室外面有個像剛修仙回來的少女,還漂亮又神秘,簡直男女通殺。

  但也許她是給人距離感太強,沒一個敢湊過來,只是在遠處竊竊私語。

  路青憐卻渾不在意,仿佛周圍的喧囂都和她無關,專心自己的事,正將手湊近唇邊,輕輕呵著氣取暖。

  張述桐就沒這個顧忌。

  不光打量了一會,還發現仔細看有點露餡:

  她里面估計套了好幾件衣服,站著的時候還好,袍子夠寬大,衣隨身動、袖隨風擺,這叫頗有出塵之姿,真能冒充下仙子;

  可現在一坐下,就顯得鼓鼓囊囊的。

  少女窈窕的身姿藏在其中,有點反差,也有點違和,不似仙子,像只修仙界歸來的企鵝。

  接著,張述桐聽班主任問企鵝:

  “回廟里掃完雪了?”

  “嗯,山上太滑,有的地方結了冰,耽誤了一會。”

  這下他聽懂了。

  原來是剛從廟里幫完忙回來。

  他們班主任是年輕的男教師,姓宋,人蠻好的,知道少女家里情況特殊,每次批假都很痛快。

  “都跟你說了,明天來也行,萬一摔著怎么辦,你奶奶那邊我來說。”

  “不是她,我自己想來的。”

  少女語氣表情皆淡淡。

  宋老師只好苦笑:

  “那也不用趕這么急,你看你,衣服沒換就跑過來…”

  “專門穿的,外面太冷。”

  說著少女脫下長袍,露出里面的校服外套。

  天被聊死了。

  “…那行,你先暖和會,一會把昨天的作業收了,下節課是我的課,講題。”

  宋老師臨走前囑咐道。

  路青憐只是點點頭,將長袍疊好塞進書包,又咬起頭繩,把披肩的長發束成馬尾。

  再抬起頭時,兩人的目光相匯了。

  “謝謝。”少女突然開口。

  謝什么?張述桐納悶。前不久給你封了個五百的白包?別吧,那樣真成靈異故事了。

  然后,一雙手套被她遞過來。

  他拿在手里打量幾眼,造型還挺拉風,黑色的,關節處有護墊,快有路青憐臉這么大;

  全名應該叫戶外戰術手套,自己曾有一雙,當年釣魚時買的。

  而這雙看著眼熟;

  好像就是自己的。

  尼龍材質,不像毛的,容易沾水,想來掃雪挺好用。

  不過看她褲腳都濕了的樣子,手套卻擦得干凈,被保管的很好。

  又注意到她的手,不像同齡人有著細嫩的皮膚,那雙手有些粗糙,是干活留下的痕跡,手心和手指上還有幾處被凍裂的口子。

  雖然完全不記得有這件事…他點點頭:

  “小事。”

  “你找我?”路青憐歪了歪頭,她補充道:“我看你剛才就在。”

  張述桐很想糾正她的說法:

  明明是你找我。

  準確地說,是八年后的你,一個電話把我打來的。

  想來那通電話是再也聽不到了,如今倒不覺得可惜,反正人還活著。

  其實張述桐和她沒什么想說的,正準備搖下頭否定,臨走之前,不免覺得命運有些奇妙。

  八年后他為了參加對方的葬禮來到小島上,而回溯之后,雖然是碰巧,但第一個說話的對象也是她。

  突然想當回謎語人:

  “你有手機沒?”

  “沒有,怎么了嗎?”

  “以后有了手機,記得別半夜給人打電話。”

  對話到這里本該結束,接著他心情愉快地揚長而去,剩對方一頭霧水地在那琢磨,就像自己琢磨那通電話的內容一樣。

  誰知她居然認真思考了一下:

  “冷笑話?”

  這樣說著,卻很不給人面子,因為笑都沒笑。

  “嗯…是我沒幽默細胞。”

  張述桐咬了下嘴里的軟肉,拔腿就走。

  真該拉來杜康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高冷。

  然而,他還沒料到的是,就在離開后不久,路青憐也進了教室;

  少女先清點下座位上的作業,接著來到名為張述桐的同學的座位旁,張望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

  突然有個少年迫不及待地竄出來,長了張娃娃臉,一天到晚笑嘻嘻的。

  來人正是杜康。

  “剛掃完雪回來?”他開始沒話找話。

  “嗯。”

  “外面冷不冷?”

  “有點。”

  “下次我幫你?”

  “不用。”

  無論說什么,少女始終的語氣始終沒有起伏,或者說有些敷衍。

  她本想在這等張述桐回來,但對方和杜康是死黨,有些話找他說和找本人差不多,便解釋道:

  “就他沒交昨天的英語作業。”

  記得對方成績一向很好,尤其是英語這科,而且屬于心里有數的男生,不交作業的情況很少見。

  “這個啊…”杜康面色變得不自然。

  “他沒做?”

  “呃…”

  那就是猜中了。

  “那我先抱過去,宋老師下節課要。”

  這話落在杜康耳朵里,少女清冽的嗓音宛如宣判死刑,他連忙道:

  “別報別報,應該做了,我先給你找找。”

  沒寫作業的人名字會記在便簽紙上,報到班主任那里,他就被記過一次。

  別的課代表或許能求求情通融一下,路青憐卻一點也不留情面。

  而老班之前規定過,誰沒交就包一周的值日,雖然這個懲罰不算大,但今天他們幾個放學還有行動,可不能讓值日耽誤了。

  要不怎么說大家是哥們呢,現在肯定能救一命是一命:

  “他昨晚做了一半,而且我記得他說今天的自習會補,應該補完了。”

  路青憐只覺得奇怪。

  既然沒做,她不告訴老師就行了,為什么要那么麻煩?

  但解釋起來又會引起更多的麻煩,便等對方找找看。

  至于杜康那邊,死黨的書包就放在課桌上,兩人沒什么可見外的,何況自己平時沒少直接拿去抄;

  他一邊找作業,一邊找話題,有個和暗戀的女生搭話的機會不容易:

  “你猜猜昨天我們幾個人干嘛去了?”

  “釣魚?”

  “完全正確。”

  杜康打了個響指:

  “就在南邊那塊野地,你知道吧?我釣了五條,清逸四條,述桐忘帶手套了,好不容易釣了一條大的,結果手一滑,魚竿跟魚跑了…”

  說到這里本想打住,他也知道很少有女生對釣魚感興趣,何況是路青憐這種話少的人,正絞盡腦汁去想下一個話題;

  誰知道對方聲音里多了一絲好奇:

  “然后呢?”

  杜康有些雀躍:

  “等天黑了就回家唄,對了,你喜歡吃鯽魚不,改天送你一條?”

  “不用,我是問手滑之后的事。”

  “哦,這個也挺有意思,然后述桐就釣急眼了,非要回去搬帳篷,我們幾個沒勸住,要不是這幾天一直下雪,晚上太冷,他連那一半作業都補不完…”

  路青憐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原來是這樣。

  她垂下視線,看到手心裂出的傷口。

  那應該是這周一的事。

  和名叫張述桐的男生被安排去搬書。

  課本是一摞一摞的,被塑料扎帶捆住。

  提起來的時候,扎帶劃了手上的口子一下。便沒拿穩,掉在地上。

  男生回頭瞥了一眼:

  “怎么弄的。”

  “天冷。”

  “你家里沒手套?”

  “毛的,掃雪的時候太麻煩。”

  “哦。”

  他把地上的那摞書提起來,對話到此結束。

  等下午放學的時候,有人走到課桌前。

  還是那個男生,他誰也不看,語氣好像漫不經心,只盯著窗戶的方向:

  “喏,拿去吧。”

  一雙造型很夸張的手套被遞過來。

  男生又鄭重地補充道:

  “不過過兩天別忘了還我,我得釣魚。”

  從開學起,自始至終,他們的對話好像就這么寥寥數語。

  路青憐從回憶中回過神,這時候又聽杜康納悶道:

  “不是,他作業呢,平時不都放在書包的夾層里?哦,對了,剛才下課看見他抱著一堆東西去書柜了,你先等等,我去那里看看。”

  最后的結果自然很順利,杜康小心翼翼翻出一本藍色的習題冊——主要是怕碰到書柜上面的積木城堡。

  接著,少年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將五三交到路青憐手里。

  “麻煩你了。”

  “沒事。”目送少女離去,杜康傻樂道。

  既幫死黨免了值日,又和路青憐搭了話,利人利己莫過于此。

  何況接下來還有件更令人振奮的大事——

  下節課就換座了,按照他和述桐商量好的…

  想到這里,杜康出了教室,從廁所門口找到死黨的身影。

  此時功成名就,不免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兄弟,不用謝!”

飛翔鳥中文    冬日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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