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霧,將長南學院的輪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青灰色的屋檐在曦光中泛著冰冷的光澤,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
順著山勢而下,幾十棵百年梧桐整齊地排列在學院外的山道上,每棵樹的枝椏都沉甸甸地低垂著,掛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果實“。
二十三具尸體整齊地倒懸在梧桐樹上,隨著晨風輕輕搖晃。
孫執事燃燒的頭顱懸掛在最顯眼的位置,幽藍色的火焰將整排梧桐映照得鬼氣森森。
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長南大人物們像燈籠一樣掛在梧桐樹上,隨風輕輕飄蕩。
高老師微微怔了一下,她昨天晚上也聽到有不斷的弩聲傳來,本以為是天衡司催繳稅款之類的,萬沒想到一早竟然看見如此駭人的一幕。
不遠處就是長南天靈閣的趙主事。
他右眼窩里還插著半截算盤珠子,肥胖的身軀被三根鐵鉤貫穿,鉤尖上掛著一本翻開的賬冊,最新一頁赫然寫著:“三月十七日,克扣雜役傷藥錢二百靈,未交稅。“。
鮮血順著賬冊的邊角滴落,在地上匯成一個小小的血洼。
血跡已經干涸,發黑,和紙上的字一樣。
順著樹干往后看,是玄丹閣錢長老的尸體。
他那條價值不菲的腰帶斷成數截,腰間暗袋里漏出的不是靈石,而是幾十張按著血手印的賣身契。
他竟然連儲物戒都不相信?高老師微微一怔。
這些人腦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他的舌頭被鐵鉗拔出,直接釘在了胸前的罪狀上,偷稅漏稅四個字仿佛是用血寫出來的。
高老師并沒害怕,而是走過去靜靜的看他們身上的“賬單”。
她以為自己知道很多,可沒想到賬單上寫的內容太過于驚悚,比吊著的死人還要充滿寒意。
突然一陣山風吹過,藥房總管的尸體“咔“地轉了半圈,露出背后插著的木牌:“試藥弟子亡魂三十七“。
她浮腫的手指間還死死攥著一個錦囊,里面裝著用弟子靈根煉制的“養顏丹“,此刻正從指縫間漏出幾粒猩紅的丹丸。
晨光越來越亮,整排梧桐樹的全貌逐漸清晰。每具尸體下方都垂著長長的血書賬單,在風中如同招魂幡般嘩啦作響。
最末端的樹枝上,竟然是天衡司的一名稅吏!
天衡司的瘋狗狠起來竟然連自己人都殺的么?高老師覺得自己的手有點冷。
方寸山這種大人物十幾年不回長南,最近竟然回來了兩次,高老師想了想,轉身直奔丹房。
“陳望潮在么?”高老師來到丹房,開門見山詢問丹房弟子。
丹房弟子坐在椅子上,臉色慘白,看樣子是被嚇壞了,他的瞳孔都有些散大,看起來情況相當不好。
高老師推了推他。
“我沒有偷稅,那都是師弟們孝敬我的。”
丹房弟子打了個寒顫,忽然大吼道,吼聲把高老師嚇了一跳。
隨后他開始從口袋里拿出靈石,“一共就這么多,我真的沒偷稅。”
高老師嘆了口氣,這人怕是昨天看見了什么不該看的,已經被嚇瘋了。
掃了一眼,見丹房的門都開著,陳望潮應該昨晚沒來。
就知道方寸山方指揮使兩次回長南都和陳望潮有關系!
轉身去宿舍,半路遇到鐵柱和花無雙。
“陳望潮呢?”高老師問道。
“高老師,陳望潮去閉關了。”鐵柱的眼圈更黑了幾分,他小聲的說道。
鐵柱的聲音透著一股子虛弱,好像被嚇壞了,只是他還能正常交流、對話,似乎比丹房的弟子要強一些。
“閉關?”
“青靈境還有十天就要開啟,望潮今天一早回來,拿了點東西就走了。”
“高老師,可能是那位大人物給望潮一些靈力使用的法門。”花無雙道。
法門么。
晨光樹葉,在青石路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三人站在青石板上,腳下的影子各自不同。
花無雙摩挲著試藥牌上的裂痕,他還沒舍得丟。
“青靈境要開了。“高老師疑惑的自言自語,“望潮得了方指揮使指點?“
高老師枯瘦的手指按在右下腹。
作為筑基修士,她比誰都清楚仙盟的規矩——靈力運轉的法門,從來只通過三種途徑傳播:
比如說血脈。
母親臨盆時用臍血在嬰兒額頭書寫的第一道符咒,那是世家代代相傳的秘術。就像葉家的“赤焰訣“,必須用嫡系血脈的真火引動。
比如說…
高老師突然搖了搖頭,想到了基礎煉氣訣。
那本書只有前三章,第四章的位置只寫著一行字——進階內容請繳納二百靈石解鎖。
在連呼吸都要交稅的世界里,免費的只有枷鎖。
沒想到陳望潮竟然有這么好的運氣,可轉念之間高老師就想到陳望潮是要進青靈境的。
當時自己想要幫陳望潮找個其他身份進去碰碰運氣,自己把他安排進去和天衡司的身份進去截然不同。
陳望潮是要拼命的。
天衡司不養閑人。
她看著梧桐樹上吊的人影,心里有口氣始終吐不出來,憋悶的要命。
陳望潮再次來到閉關的山洞里。
這次方寸山顯然更用心了一些,他甚至指點了陳望潮幾句雷殛拳法的運氣方式。
只不過呢,陳望潮并沒馬上修煉,他靜靜的坐著,在愣神。
人性是復雜的,方寸山也是復雜的。
陳望潮有一種方寸山想要自己死的“錯覺”。
要不然他為什么教訓了一下葉家的那位,拉足了仇恨后卻又把葉流光給放了,這不是讓葉流光在青靈境找自己麻煩么。
就這么給自己加難度啊,陳望潮有些無奈。
他可不信方寸山會怕什么葉家。
天衡司行事狠戾,借著收稅的名義在長南這個地兒敲打了其他人。
甚至連天衡司的稅吏都被殺了十幾個。
算了。
陳望潮伸手按了按太陽穴,不再去想方寸山為什么肆無忌憚的殺人。
他有他的想法,這個層次的大人物做事兒肯定不會太過于肆無忌憚就是,他們有他們的規矩。
至于自己,王執事…已經在闌尾里開始修煉,甚至只一夜的時間就初具人形。
陳望潮甚至都不知道這算是個什么東西。
打開儲物戒指,闌尾一下子蹦出來。
就像是在手術臺上遇到“懂事”的闌尾,打開腹膜后它就直接蹦出來一樣。
闌尾長得越來越像王執事,甚至有了四白眼,只不過它的四白眼更白,更加陰森。
靈毒已經被消耗的七七八八,看樣子王執事雖然魂魄并不完全,卻一直在苦修。
陳望潮緩緩抬起右拳,指節間突然迸發出細密的藍色電弧。
那些電光并非尋常的銀白色,而是泛著金屬光澤的幽藍——這是鋰元素特有的焰色反應。
隨著他催動靈力,拳鋒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細小的電蛇在皮膚表面游走,發出“滋滋“的聲響。
雷殛·離魂式。
拳勢如電光石火般擊出,卻在接觸闌尾表面的瞬間驟然凝滯。
只見那團鋰元素在拳鋒與闌尾之間形成一道電弧橋梁,無數細如發絲的藍色電芒順著闌尾表面的褶皺鉆入。每一道電芒都精準地刺入一個穴位,在魂魄經絡中引發連鎖反應。
“噼啪——“
闌尾劇烈痙攣起來,表面的青灰色經絡突然變得透明。在鋰電的照耀下,可以清晰看到王執事的魂魄結構正在發生奇妙的變化。
暴戾的赤色魂質被鋰離子包裹,像沸水中的油脂般不斷翻滾分離。
每當一道強電流穿過,就有大團暗紅色的雜質被電離出來,在電弧中化為青煙。那些煙塵里隱約可見扭曲的面容,正是王執事生前最猙獰的表情。
狡詐的黑色魂絲則像遇到天敵般蜷縮起來,在闌尾底部結成蛛網狀的結晶。
陳望潮突然變拳為指,一道螺旋狀的電芒直刺而下。“咔嚓“一聲,黑色結晶表面出現蛛網般的裂紋,從中滲出腥臭的黏液——那是被電解的惡念殘渣。
最核心處,那縷淡藍色的純凈靈識正在鋰離子的護衛下緩緩舒展。
它像初春的嫩芽般微微顫動,表面浮現出細密的道紋。每當外圍的赤黑色魂質想要反撲,就有新的鋰電形成屏障,將污染隔絕在外。
“滋...滋...“
隨著鋰元素的深入,闌尾開始發出奇特的鳴響。
那張扭曲的“臉“逐漸舒展,四白眼中的兇光褪去,露出底層清澈的瞳仁。
當最后一絲黑氣被電解時,整截闌尾已經變成半透明的冰藍色,在燈光下像水晶般剔透。表面那些曾代表王執事惡念的皺紋,此刻化作了玄妙的道紋。
陳望潮收拳時,靜靜的審視著。
那截脫胎換骨的闌尾靜靜躺在地上,頂端的小嘴微微開合,竟飄出一段純凈的音符——這是魂體回歸本真時發出的道音。
只不過王執事的怨念極深,鋰元素雖然在原本的世界里能治療雙相障礙,在仙盟經過雷殛拳法的加持后可以化解怨念。
但最深處的怨念卻始終無法化解。
或許,那就是所謂的人性?
陳望潮看著那節闌尾,心念一動。
闌尾蹦蹦跳跳的跑到門口,像是一只蚯蚓。
它已經可以施展少量術法,最起碼當一道預警是沒問題的。
“吱吱吱~~~”
闌尾忽然開始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