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氣派的王家一片死寂。
人,死光了。雞犬不留,甚至連王家地下的蚯蚓都被刨出來豎著劈成兩半。
這小師弟要是能活著從青靈境里出來的話,應該有點意思,方寸山心里想到。
不過他并沒想著現在就做點什么。
看著神色如常的陳望潮,方寸山并沒在他臉上看出太多不適,甚至連一點點的不舒服都沒有,仿佛手握屠刀殺過千萬百修士。
要是這么看的話,的確有點兵解大能的風范,可方寸山清楚自己現在一只手指就能按死陳望潮,如果是兵解大能的話,絕無可能像他這般幼稚。
這人有點怪,怪有意思的。
“行了,小陳。”方寸山道,“按照你的意思,把王家的蚯蚓、蚊蟲都滅掉了。”
“哦,好。”
陳望潮淡淡的回答讓方寸山一怔。
“你還要做什么?”
“稟大師兄,長南醫修學院孫執事,呸過我一口。”陳望潮一本正經的說道。
“???”
“這枚戒指,上面有天衡司的衡字,她的口水噴在上面,污了衡字。”陳望潮道。
方寸山真想出手把陳望潮按死,現在就按死。
這分明就是公報私仇,不就是孫執事貪墨了一些試藥的錢么,得罪了陳望潮的室友么。
室友,那還算修士?
“大師兄,要是您沒意見,我也沒意見。我就是覺得咱天衡司不應該被人小看。”
“殺殺殺。”他嘆了口氣。
方寸山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惱。
長南的夜風什么時候這么冷了?方寸山一抖肩,身后有人給他披上大氅。
玄色大氅在夜風中微微擺動。他忽然抬起手,做了個“殺“的手勢。
夜空中頓時傳來整齊的機括聲,百名弩衛的劍光同時轉向,朝著長南醫修學院的方向掠去。
月光下,那些玄鐵弩箭的箭簇泛著幽藍的寒光,正是專門針對醫修護體罡氣的“破靈錐“。
孫執事的丹房還亮著燈。
她正在清點這個月的“收益“,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
案幾上堆著三摞賬本:最厚的那本是試藥弟子損耗錄,中間是靈根收購明細,最薄的則是教材售賣臺賬。
孫執事蘸著唾沫的手指突然僵在半空。
她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兩道極深的法令紋像毒蛇般扭曲起來——那是常年刻薄冷笑留下的溝壑,此刻正隨著面部肌肉的抽搐而蠕動。
精心描繪的柳葉眉下,那雙三角眼猛地收縮,眼尾的魚尾紋瞬間炸開,如同受驚的蜈蚣。
“啪嗒。“
一滴冷汗順著她厚重的鉛粉滾落,在那本試藥弟子損耗錄上暈開一團渾濁的濕痕。
唇上昂貴的“朱砂鳳髓“口脂被自己咬出一道裂痕,像條猩紅的傷口橫在慘白的臉上。
她脖子上那串瓔珞開始不老實了起來。
一百零八顆清心菩提子正在瘋狂顫動,每顆珠子表面都浮現出扭曲的鬼臉——這些都是被她坑害過的藥童殘魂,此刻正在歡欣雀躍地等待復仇。
他們像是感應到了什么似的。
“呵,呵呵。多少年了,還不老實么。“
孫執事突然發出夜梟般的干笑。嘴角的法令紋深深陷進皮肉里,像兩條正在吸血的蜈蚣。
她習慣性地想擺出那副“訓誡弟子“的威嚴表情,卻不知自己的妝容已經被冷汗沖花——眉毛暈成兩團黑霧,臉頰上的胭脂像兩灘干涸的血跡。
當第一支弩箭穿透屏風時,這個永遠用鼻孔看人的孫執事,終于露出了最真實的模樣:一個被更年期潮熱和靈毒反噬折磨得形銷骨立的老嫗,連尖叫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
窗紙上,不知何時已映滿密密麻麻的十字星芒——那是弩衛的準星。
“孫執事。“陳望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溫和得像在問診,“您賣給我的筑基要訣,缺了七頁關鍵火候記載。“
門閂突然結滿冰霜。孫執事猛地掀翻案幾,從發髻拔出一根淬毒金簪。
可她的手腕剛抬到一半,三支蝕骨箭已經穿透檀木屏風,精準釘入她的肩井穴。
“砰!“
房門爆裂的瞬間,孫執事看清了陳望潮腰間晃蕩的東西——王成發和王志泉的頭顱正對她咧嘴笑。
“你們天衡司…指揮使大人,我有交稅,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錚!“
一根黑繩弩箭貫穿她的手腕,箭尾纏繞的拘魂索自動勒住脖頸。
方寸山慢悠悠跨過門檻,靴底碾碎了幾粒算盤珠子:“孫執事,咱們來算筆賬。“
“小陳啊,你那不是借口,說出去有損咱天衡司的威風。”
“…”陳望潮頓了一下。
“咱天衡司做事,講究的是個堂堂正正。你,學著點。”
他打開那本試藥弟子損耗錄,指著花無雙的名字:“試藥三十日,倒欠六百點?“
孫執事突然劇烈掙扎起來。
她想要解釋什么,但方寸山一抬手,把算盤塞到孫執事的嘴里。
“嗚嗚嗚~”
孫執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算盤差點懟進食管,讓她惡心干嘔,天旋地轉。
“我天衡司做事最是公平。”方寸山微笑,“你們天靈閣和玄丹閣做了什么,對我來講無所謂,只要交稅就行。”
“但是呢,這么做的話,的確有點過了。”
方寸山坐在孫執事剛剛坐的地方,翻動賬本。
“人家弟子來試藥,你不給錢,還要倒扣一些。”方寸山淡淡說道,“那些窮苦弟子是死是活我管不著,也不會去管,但孫執事你這偷稅漏稅,拿我天衡司當什么了。”
“嗚嗚嗚~~~”
方寸山慢條斯理地翻著賬本,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劃過那些被改動的數字,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孫執事。“他指尖在某頁上敲了敲,“去年三月,你上報的試藥損耗是二十三人,可實際記錄卻是三十七人。“
他抬眼看著被黑甲弩衛踩在腳下、嘴里塞了算盤的孫執事,“那十四具尸體的靈根,都去哪兒了?“
孫執事被算盤堵住的嘴發出“嗚嗚“的悶響,涂著鮮紅丹蔻的指甲在地上抓出幾道血痕。
方寸山忽然笑了,從賬本中抽出一張泛黃的票據:“啊,找到了。賣給黑市的價格是,每根靈根二百靈石?怎么比我賣王執事的靈根還貴呢。“
“狗東西,竟然給我低價。”他搖搖頭,“孫執事,你這就做的不對了。天衡司抽三成的規矩,你是知道的。“
“這是仙盟的規矩,仙盟設立天衡司,為的是收稅。稅錢呢,是仙盟的根本。取之于修士,用之于修士。”
孫執事的瞳孔猛地收縮,臉上的鉛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真實臉龐顏色。
“賬做的不走心啊。“方寸山又翻出一本暗賬,“你給弟子們的教材,好像也沒交過稅。“
“有些事兒吧,你掙個仨瓜倆棗養家糊口倒也算了,但話說回來,不交稅這事兒讓我難辦啊。而且你剛剛好像還暴力抗稅來著,差點傷到我。”
“嗚嗚嗚!“孫執事突然劇烈掙扎起來,眼中的恐懼變成了怨毒。
方寸山合上賬本,慢悠悠地從袖中掏出一方玉印:“按天衡司律,偷稅漏稅超五百靈石者當斬。不過呢…“
孫執事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希冀。
“小陳,你怎么辦。”方寸山把問題扔給陳望潮。
“大師兄,斬首不足以警醒眾修士。我覺得應該把孫執事吊死在學院門前的梧桐樹上,另派文書把罪證書寫清楚,要不然總有人暗中詆毀我天衡司。”
“我天衡司?你說的倒是熟練。”方寸山揉了揉眉心,“就這么辦吧。”
有人拖拽著孫執事離開。
孫執事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命掙扎。可每當她奮力掙扎的時候,一只腳就會踩上來,把她的骨頭踩斷一根。
漸漸地,孫執事變成了瀕死的野狗,沒了力氣。
她認命了,不再掙扎。
只是孫執事想不懂,方寸山方指揮使為什么會因為百八塊靈石的事兒來找自己的麻煩。
夜風嗚咽,長南醫修學院門前那棵百年梧桐的枝椏在月光下投出猙獰的剪影。
方寸山身邊的黑甲弩衛指尖一挑,纏繞在孫執事脖頸上的黑繩如活蛇般竄上最高處的橫枝。
“咯吱——“
老梧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孫執事被懸吊的身體緩緩離地,云錦法衣在夜風中飄蕩,像一面破敗的旗幟。
她精心盤起的發髻早已散亂,花白的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那張扭曲的臉——鉛粉被冷汗沖花,法令紋深如刀刻,嘴角還殘留著黑蛇的毒液。
孫執事有氣無力的掙扎了兩下,隨后一動不動,已經氣絕。
陳望潮站在樹下的青石板上,手中牛耳尖刀輕挑起黃紙,看上面寫的什么。
一樁樁,一件件,一應俱全。
天衡司真是能文能武,陳望潮感慨。
目光落在最后。
孫氏巧云,貪墨試藥弟子靈石七千六百余,私販靈根一百四十三具,偷逃天衡司稅錢兩千四百靈。
最下方蓋著鮮紅的天衡司印,印文在月光下泛著血光。
夜風拂過時,孫執事的尸體輕輕轉動,露出后頸上那個新鮮的烙印——一個鐵畫銀鉤的“衡“字。
“太暗了,再加盞燈。“方寸山突然說道。
一名弩衛抬手射出一支火箭,精準點燃了孫執事的頭。
只是。
那火焰有些怪,孫執事的頭發并沒燃燒,燃燒的只有她的脂肪與靈氣。
昏黃的光暈籠罩著這具搖晃的尸體,在青石板上投下不斷變幻的影子。
“這下好了。“方寸山拍了拍陳望潮的肩膀,“路過的修士都能看清罪狀。“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但本該報時的老者看到梧桐樹下的景象后,嚇得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你還想殺誰?”方寸山的聲音極具誘惑,在黑暗中傳到陳望潮的耳中。